。
如果有办法凝聚残馀气力,他就能起身,寻找救他之人遗落在山洞的蛛丝马迹,但照目前全身虚软发烫的情况看来,不
躺个三五天根本无法恢复。
闲戥当时对他下的绝对是致命毒药!否则他也不会边逃跑边拼命吐血,吐到最後......最後脱力而昏迷......?
思及昏迷前的最後记忆,云尘忽感不对近,不!他最後不是因为吐血昏迷,而是......寒天冻地中,唯一枝芽繁绿,展
得茂盛、绽得绚丽的巨木。
生命的神圣任谁见了都会尊敬、虔诚地膜拜。
云尘也不例外,那道属於己族的光芒打在身上,洗净了沾满血污的身躯,当时他满怀激奋地仰望,却被黑暗吞噬了意识
。
那究竟是甚麽?
为何在魔族中,会出现拥有如此强大的神族气息?
如浪涛般频频袭来的高热体温,折腾的云尘亦昼亦夜无从分辨,重重不安使然,许多从未浮现的胡思乱想脱颖而出,心
情实在复杂。
云尘喟然长叹,决定把烦人事物全抛到脑後,只求救他的人尽快回来,告诉他附近的情况,让他安下心,亦或者是让他
更忧心也好,他急切想知道苍穹的情况。
又是无能为力的一叹,再次吸气,鼻间却萦绕熟悉香气,这场景不陌生......不正是他在地牢时,时时刻刻念著的草药
清香吗?!
迫不及待、急著寻找的心情,也同那时一样。
原来心一直悄悄系在苍穹身上,从来就没有放下啊......
云尘陡然睁开双目,他一定要亲眼看见苍穹平安无事,紧栓心头的不安才会消失,挣扎了好一阵还是起不了身,他只得
睁著双目、竖起双耳,却听见苍穹忽急忽缓的呼息。
是受了多重的伤呼息乱成这般?
云尘很想出声唤苍穹,想询问情况如何,但几日乾哑的喉咙却不允许,他只盼苍穹能步至他身边,让他看看也好。
一步一步,重重踏在云尘心坎上,或许是期待苍穹接近,又怕见到重伤受苦的他,云尘竟违初衷,闭眼佯装睡著。
半晌,一双从来就没有温暖过的冰冷双手,覆上云尘额际,替他理好凌乱发丝,揩拭额上汗珠。
「你醒了吧?」清和柔音彷佛清风抚过云尘脸颊。
有些窘然地睁眼,触及光亮後第一眼对上的,是染上忧郁的苍蓝瞳仁,是乌云满布的愁色苍穹。
葱白指尖持续往下,摩娑渗血的乾裂双唇,苍穹弯眉紧皱,走到山洞外抓把乾净的冰雪,放进口中,白雪刺得舌根发疼
。
待冰雪在口中融成温水,苍穹回步,轻搬云尘下颚,使他双唇微启。
云尘眦目欲裂,他当然猜到苍穹要做甚麽,只是完全反应不过来──四片唇瓣相连时,送入口中的温热液体,以及苍穹
身上独特的柔香,让他恍似徜徉云端那般飘然。
液体咽下後,云尘大胆探进,舌叶交缠,放肆撩逗丁香小舌;唇瓣相接,贪婪舔弄绽放艳色的红唇,霸道扫过齿列,香
甜唾液令他欲无限度的汲取。
「唔、嗯......」
耳边萦绕苍穹喘不过气的嘤咛,欲望愈加猛烈,情动之际,却被苍穹推开,云尘这才不舍地退出朱唇中的美丽世界。
还未跳脱方才的吻,苍穹呼息急促道:「别这样,我已经......」
「已经甚麽?」云尘顺势问下去。
苍穹没有答话,轻摇首。
绯红染上双颊,艳红妆点唇瓣,天生无人能及的风华,正是上神最完美的作品。
云尘从那片浅蓝中,看见自己呆愣失神的模样。
「还疼吗?」轻抚苍穹嫩颊上的大片青紫,云尘的心一阵抽疼。
就算苍穹打他、说了再过分的话,又怎麽样?
这条命是苍穹给的啊,他那时候怎麽就如此狠下的了手?要不是击中脸颊前惊然收回三分力道,真不知现在苍穹会被他
打成甚麽样......
苍穹回握颊边微颤大掌,感受云尘强烈的心疼与不舍,哽咽自责,「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听你的话才会变成
这样,这掌是我该受的......」
「与你无关,他们早就埋伏在此,我们怎麽逃也没有用。」
「要不是我对你那般,你不会离开......也就不会、不会被下毒......」当苍穹寻到浑身浴血、呼息如丝的云尘时,完
全吓懵了,直到现在还心有馀悸。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安抚苍穹後,换了个颇急切的问题:「待在这里真的好吗?那
群人没有追上来?」
「......没有,这里已经是禁忌之地。」除了重伤的闲戥外,全都葬在那里了,还有谁会追他们?
面对云尘质疑的目光,苍穹别开眼,欲盖弥彰,「总之,我们暂时可以放下心。其馀的......就别再追究了。」
当时四周住户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唯一能退敌的只有苍穹。
云尘清楚知晓谁是退敌者,虽说救了自己,但视欺瞒为禁忌的云尘心里还是颇不愉快。
云尘多麽希望,苍穹对他说的所有话都不存欺瞒,这样他也就不用,对苍穹存著猜忌了啊......
就会武技、魔法却隐瞒他这件事来说,即使无能的印象是为了欺瞒世人,但根本不关他的事,为何连他也一并欺骗?
或许苍穹认为,他并不是个能倾诉真相的对象吧。
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连自己都未能理清,他又有甚麽资格要求苍穹任何事都对他坦白?
两人之间隔了层膜,怎麽也无法探进对方心里。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三十)
云尘时而皱眉、时而苦笑,不悦之情溢於言表。
「你在气我隐瞒你吗?」
「要隐瞒、要坦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生气,只是感到很无力......」云尘苦笑。
云尘无力,苍穹又何尝不无力?
都到了这最後时刻,两人的关系仍毫无改变,那层膜依旧存在......
不行,他不要这样!既然云尘不愿主动,那就由他踏出那一步,反正说不说都已经没有差别了,那还不如在这最後时
刻......
「你说过我向你说真话,你会信,现在还算不算?」
「算。」云尘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此回答。
「那我全部告诉你,你要信我......」
苍穹咽下唾液,湛蓝坦对乌黑,以示真诚不欺。
「第一个真话──我的武技、魔法不是不会,而是被封印。我最近躁怒嗜睡,全因月圆将近,封印不稳造成的副作用。
」
「第二个真话──最初替你疗伤、助你出地牢,前者是对神族好奇,後者是不想让父王和神族有牵连,我从没有想过要
从你这里,盗出神族机密。」
一口气道出两个真话,苍穹稍作停顿,回忆也像倒带般重新播放,从云尘的平静莞尔中,苍穹看见相识以来的波波折折
。
「第三个真话──刚才你昏迷时,我一直犹豫还要不要继续找欇木族,甚至想编谎让你放弃。」
「因为我不想你解开魔法禁行,我不想你离开......因为我对你......」重要的话语到末端却消失,苍穹转得僵硬,「
但这样实在太过自私,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去寻找,你好好休息,待你退烧,我们就动身。」
说谎!
云尘想大声反驳,现实却是,他解开魔法禁行後就会回神域,有甚麽资格反驳?反驳之後又如何?於是语气同样僵硬地
问:「还有吗?」
「最後的真话......」
苍穹倏然起身,拍拍袍子上的馀尘白雪,徐缓步至洞口,仰望浩瀚无垠的天穹,为回忆之路铺陈。
经过方才精神一振,云尘欲坐起身详听,却被苍穹阻止要他躺著休息。
沉默许久,苍穹背对著他问:「云尘,你是王族,知道神族世代承续的神官一职因何废止吗?」
「前代神官叛弃神族身分投向魔族,我族蒙羞,便废了神官这罪恶之职。」
云尘感到诧异,这事唯神族内部才会得知......但想想当时掀起震惊两族的巨大波澜,也许就是这麽流传下去的,所以
也没多大反应,「我知道的就这些。」
苍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攒,云尘看不见他此时的悲怆。
「神官,表面上圣洁不可的亵渎,实则王的玩物。最後一任神官......她不愿被神官之职囹圄,幸运地逃出神官殿,但
一路遭追捕,逃了再逃,躲了再躲,最後别无选择踏进魔域。就算刻意隐藏,还是藏不住强烈神族气息,又是不断逃亡
度日。
最後她终於绝望了,抵挡不住命运只好放弃挣扎,千钧一发之际,有名男子将她从绝望深渊拉出。他爱护她、疼惜她,
无依无靠的她决定跟著男子,再也不分离。然而,家人反对、世人不谅,成了这段感情的阻拦。
男子不顾众人反对,除去所有阻拦後,与她结为夫妻,相誓永不分离......」
云尘越想越不对劲,这分明不是苍穹应该知道的事......往事到一段落後,云尘忍不住问:「慢著,你怎知......」
没等他说完,苍穹已深陷回忆中,双眼无神,续道:「但最大的阻拦,并非那些不谅与反对,而是他们的孩子。
她得知有了身孕,欣喜不已,医术精湛的小姑却告诉她残酷事实──魔族之血加上神族之血,对立血液、相冲气息,最
终受伤害的是母体,孩子兴许也保不住。
命运如此无情捉弄,但她不愿就这麽认了,於是隐瞒事实,欣喜等待孩子出世的丈夫殊不知,即将与爱人诀别。
但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孩子出世後,不仅孩子,就连母体都平安无事,小姑不可能骗她,所以她暗觉不对劲,却从
未提及。
安乐美好的日子,一过就过了十年。就在她淡忘这危机不久,身体蓦然出现巨变,魔力一点一滴的消失,而她的孩子,
魔力却逐渐增强......」
说到这里,苍穹双唇颤抖,甚麽话语也说不出,指甲刺进手心,血潺潺流出,身子不稳地晃动。见他这般,云尘正想要
他别说了,却闻嘶哑凄恸之声。
「那个孩子......一点一滴吸取母亲生命,使她最终走向......死亡。」
说到死亡两字,苍穹再无力站著,再无力攒紧双手,双膝朝地狠狠跪下,闭上酸刺的双眼,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原罪,他永世偿还的罪过。
「她的名字,叫晔暝,是我的母后......」
那是让他痛彻心扉、足以将魔王撕裂的名字──晔暝,叛弃神族之神官,魔族王后,暗翼深爱之极的妻子,苍穹的母后
。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三十一)
苍穹身上不仅有魔族血液,同时也流著神族之血。
尽管他选择成为魔族,身上的神族血液不可置否;反之,若他选择神族,身上的魔族血液不可抹灭,两族皆不容的存
在......
云尘陡然意识到这是个苍穹此生最不愿被揭开的秘密、最令他难以说出口的过往。
为甚麽?
为甚麽愿意为了他再撕裂伤口?
是为了解释,还是将他当成了依靠?
「我已经对你无所隐瞒。」恍似过了一世,苍穹旋身回到云尘身侧,面上泪痕已不复见。
「说出来没有想像中不容易,早知道就早点坦白,我们也能有多些时间免於交恶......」苍穹飘逸的笑容中,透露无法
挽回的萧瑟情绪,「以为再也无缘向你说了,没想到我还能撑得这些时日,真是太好了。」
「甚麽意思?」不安。
「父王封印我的魔力、武技,目的在於压制对立血液相冲。」
「所以?」很不安。
「父王使用的特殊封印,月圆之日即自解,未达月圆,擅自冲破封印,我......」颤抖不已的温厚大掌覆上冰寒似雪的
手,苍穹竟一个字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啊,会如何?」声音虽平缓,末端却颤栗不停。
「我答应过你,会替你寻著欇木族,你会平安回到神族。」
苍穹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覆在云尘掌上,好像这样便能汲取他的温暖。
曾经给予的承诺,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怎麽若似过了几十年那般久远?
不安如黑洞,在心里逐渐扩大,如此决然悲怆的语气,如此紊乱不平的气息......
最害怕之事,是所重视之人,在眼前消逝。
云尘明白会如此心痛、如此不舍离去的原因了。
是从甚麽时候开始?不断设法忽略,却仍是无法抹灭──苍穹垂下头喃喃低念,宛如在对自己轻语:「我无法眼睁睁看
你念著家乡,却又归不得,难受、亦是遭遇危险,是必然的,但一切出自我所愿......所以你不必感到歉疚,更无须为
我付出甚麽。」
「这些话不要现在说!」云尘暴喝打断苍穹,现在说就像极了遗言啊......
「现在不说何时还能说?」苍穹悲凄地捂著心口,一切对死亡的恐惧,全在对上黑瞳後,转为释然。
「在得知母后的生命是被我夺走的那一瞬间,我存在的一切,都被否定了......而你的出现,重新赋予我生命的肯定─
─」
是好久以前,在遭暗殷逼杀的前一刻,没有说出的话语。
现在说出,情感更为强烈。
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怦然作响──云尘绝不愿他的自由,以苍穹的生命交换。
尽管从未得到半点好言好语,尽管付出的情感从未得到回应,仍给予他那麽多......那麽多......
食物进他的口前,苍穹亲身试毒;长途跋涉伴他上危险的冱凌山;遭暗殷手下逼杀,为御敌冲破绝命封印。
全都是,为了他啊。
染上雾气而晶亮的黑曈,快要滴出水的黑曈,是不舍、是情深。
「回魔宫、我们回去......冬回不会让你出事。」
「云尘,我们不回去。」
都到了这里,再回途已是无用......来不及,已经来不及了。冲破封印的那刻,苍穹就已有了觉悟。
但不能在这里倒下,还要寻找欇木族呢。
抽回双手,旋过身子,不愿云尘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催起魔法把吞噬意识的晕眩、辗沦身子的胀痛给压下去,顺道吞了
颗顺气的药丸。
饮鸩止渴虽能暂缓,却绝非痊愈之行,强压只会使得下一次发作更为猛烈,苍穹清楚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抚著胸口,吸吐了几口气,才得以用正常语气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
被陡然伸出的双臂紧紧拥抱,苍穹睁大了曈目,那双手,几乎快将他折断,几乎快使他窒息,却绽放著浓郁的依恋。
「苍穹......」
那是云尘,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尽管颤抖不已,尽管哽咽不成语。
「答应我,不要在我眼前消逝、不要死......」
白丝与黑发磨蹭,两种对比的颜色,却带著同样的心绪。
深痛悲怆的话语压著苍穹的心,他已无法呼吸,已快窒息。双手收拢,紧搂颤抖的云尘。
此时此刻,心对著心,同步的旋律,确认苍穹仍存在的旋律。
此时此刻,心对著心,再不复猜忌、伪装,坦然相对,不必以言语诉说的情感。
云尘之於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可抹灭?
此生,从未动过的心,从未给过的情,全献给云尘,也在所不惜。
从注定相遇的那刻起,奉上的真心,即被另一颗心紧紧桎梏著。
放不开,放不开......成了永远的羁绊。
不知是谁的泪水,沾湿衣袍,滴进发丝。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算是既定的结局,就算是注定的命运,为了你,我不会死。」
此心,已不再迷茫。
与君之约,牵动命运的齿轮......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三十二)
掏出心扉、献上忠诚,
无论我怎麽挽留,
你仍不肯驻足,你仍不肯回首。
极欲碎裂的心,难以言喻的痛
你不会懂。
由於苍穹受创不得拖延,两人拖著同样病痛的身子,急寻带著神秘色彩欇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