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贵族聚会上,官员送上众多面容姣好的少男、少女,谷奥身边也见过不少佳丽,却从没见过如此惊为天人,不知该
用何等言词形容──超越性别的美丽。
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足以令他失态惊讶,足以令他片刻忘了尘世仇恨的悸动。
就这样看著,时间彷佛过了几世纪之久,直至苍穹不悦地戴上兜帽,六神魂魄才得以归来。
苍穹拿起好几块布,冷著脸处理云尘渗血的伤口。
「这段时间别再妄动,否则伤口永远好不了,活受罪的是你。」话是这麽说,苍穹却细心地擦拭伤口,其中轻柔,宁可
自己麻烦点,也不愿粗鲁带过让云尘疼痛。
苍穹完全没有因为刚才的冲突而挟怨报复,云尘心情十分复杂,再怎麽不愿意,地牢里的人情欠了就是欠了,再说药物
对他有益无害,所以他终究退了一步......
「药拿过来。」云尘端著药碗,药碗摇晃不曾间断,费了好一番功夫,药汤才送入口中。
苍穹没有帮忙,只是在一旁静静看著,眼神不知飘渺到了何方,不言不语,不移不动。
恍惚间,云尘好像看见了精雕细琢的完美雕像,美的不可方物。
就这麽沉静,两人都不再说话。无争执、无伪装,尽管心中藏著不同理念,尽管身处不同立场,只要不戳破,只要不道
出,他们之间就是和平。
再次回过神,时间已由指缝间流失不少。
苍穹起身,不知欲去何方,出乎意料,开口的是云尘。
「我一直很纳闷,为何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
「不论答案是甚麽,只要是真的,我愿意再信。」
解释一切,别再说些虚假的话语,只要不再欺骗,苍穹说甚麽云尘都愿意信──因为他曾经,如此相信苍穹......
每当云尘触到属於苍穹的禁忌问题,苍穹总是回避再回避,要不就乾脆不语。
「你说话。」
云尘沉下脸,自己的身家背景在魔王面前摊得一清二楚,对苍穹的事却只能一无所知?!他不接受。
「为甚麽不说话?!你要我信你,却不肯倾诉真言,叫我如何相信?」说到後头,根本是吼出声,苍穹忧心伤口再次撕
裂,却无法叫云尘止言。
他对这些事,的确存著隐瞒,但绝无所谓欺骗。
云尘猛呕了大口鲜血,吓坏了苍穹,云尘脸上红润褪去,苍穹更是面青唇白。
「不要问了。」
苍穹逃避地拔足奔走,却没如意,云尘早在他要逃走的前一刻,紧紧攫住了他,就算骨头发出可怕的断裂声警告,云尘
还是想弄清楚。
「放开我、放开!」不让云尘有下手的机会,苍穹瞳仁布满戒备,如惊弓之兽,不断挣扎。
「无论如何,我只想知道事实,不要再骗我。」
数度挣扎,还是无法脱困,苍穹越发愤怒,乾脆放弃挣扎。
「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你是我甚麽人吗?我为魔族王子,你为神族御司,敌人没有深交的必要,更遑论倾诉私事。」趁
云尘愣著,苍穹使力挣开遭禁锢的双手。
若非云尘将他逼至此,他实在也不愿把话说的如此绝。
临行前,苍穹听见了云尘的怨,以及愿。
「既是没有深交的必要,又为何、为何要让我信你......」声音颤颤的,或许是後悔,或许是诉怨,苍穹无从得知,无
法回应。
那颗曾经在苍穹面前全然卸下武装的心,又再次包装筑壁。
──这回,要云尘再卸下武装,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七)
铺盖在黑幕上的雪掩盖魔域夜色,过完这魔族最後冬季,来临的就是繁花盛开、温暖和煦的春季了。
春季虽美好,但在那之前的冬季,落雪量也比其馀两冬季来的多,当然,灾难也少不了。
外头雪下得好不惊人,朔风把树上积雪吹落,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
魔王寝宫静的不像话,比外头空气还冷的嗓音打破静谧。
「苍穹情况如何?」
「殿下极细心照顾云尘,但云尘毫不领情。」
「哼,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心情极糟,批改的公文中又见不切实际的提案,火上添油,暗翼怒得直接将公文烧毁,
「钱钱钱,就是想本王拆穿贪污罪行?没头脑的白痴!」
「需要栀枭处理吗?」
「不必,自会有人替本王处理。栀枭,请王妹过来一趟。」
「是。」
这个时间人人就寝,就算是重要之事,暗翼也鲜少唤暗月到寝宫。所以这一唤,简直吓坏了暗月。
「见过王兄。」
暗月悄瞄暗翼一眼,他没有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只是轻应了声。
从进暗翼寝宫,没有一时也过了半刻,暗翼却未瞧过暗月一眼,她耐性本就不甚好,於是直接开口问:「这麽晚了,王
兄何事?」
暗翼这才将注意力由成山的公文中转到暗月身上。
「王妹不用如此焦躁,坐,这末冬挺新鲜的,王妹嚐嚐。」遣退栀枭後,暗翼慢条斯理倒了杯佳茗。
「王兄不单为了品茗吧?」
「那麽,王妹说说,我是为了甚麽?」听暗翼玩味的语气,一定又有惊吓至极的事要宣布。
「不知道!」暗月白了暗翼一眼,真是的,一点也不懂体恤一般人的心脏。
「你这性子还是没变。」暗翼啜了口茶,享受独特茶香,好半晌才道:「契约之事连夜告诉你了吧?我啊,受创甚深,
决定暂且休养,所以......」暗翼刻意在重要之处停下,十足十吊人胃口。
「所以?」暗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翼笑得好不灿烂,在暗月眼中却是恶心无比的假笑。
「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就由王妹暂代王位吧。」
暗月杯里的末冬茶,泼了自己一身,热茶浇在身上也毫无感觉,暗月曈目缩紧,怒的浑身颤抖。
「连夜早就告知你神族御司之事,你爱演戏是你的事!少给我假借休养之名偷懒,我、不、干!」
王位可不是份好差事,成山的公文也就算了,最麻烦的是面对那些老是炮火对内不对外,想把暗翼这不守礼法的王拉下
台的死老头们。
虽然那些前王时代的长老们已经被暗翼踢回深山去了,但只要暗翼不在,他们肯定会出山好好还还以颜色......
暗翼心情不甚好,像个任性孩子,道:「丢给连夜他一样得照做,我就不信你不帮。」
每次都是这样,暗翼没有请求、没有事前告知,突然就把炸弹丢给她......暗月夸张地喟叹,想让暗翼明白她的无奈。
她根本拒绝不了啊。
「帮──我哪次不是被你耍著玩?说吧,这次要多久才满意?」
「这次啊......」暗翼单手支著下巴,修长手指在下巴轻敲,「一年。」
暗月愣了许久,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厚脸皮到这种境界!倏然站起,粗暴的一把翻了桌子,「开甚麽玩笑!」
暗月怒瞪暗翼,差点就冲上前掐他的脖子,但看见暗翼游戏人间的神情全消失无踪,她心下一凛。
「不是开玩笑,我想休息,顺道去欇木族那里陪陪她。」暗翼沉默望向窗外,一半心绪陷入回忆中。
「可是一年也太......」
「你有资格拒绝吗?」暗翼一口打断,视线变得冰冷。那冰寒腥红中,还带了点算是仇恨的怪罪。
暗月倒抽口气,眼眶立刻泛红,不想让暗翼看见狼狈的神情,她无言垂首,「甚麽时候走?」
「明早。」
「那麽王妹还需准备明早会议,就先告辞了。」暗月狼狈逃跑,背後视线宛若冰针扎在她身上。
「会议可以不开,回去好好睡吧。」暗翼语气温和不再冰冷,停下脚步的暗月却清楚感觉到,暗翼那颗对她绝对冰封的
心。
沉默不答,暗月用力推开门,踏著沉重的脚步回月夜宫。
连夜今晚不用睡了,因为暗月绝对会嚎哭到丈夫衣服能挤出一缸水为止。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八)
鸟儿鸣叫宛若天籁,这般享受使云尘根本不想离开铺被。
赖床这不好的习惯是到魔域才开始的,在神域,云尘每日未见太阳便起身操练,从未想过有改变的一天,全归咎於这里
的环境、药物、及己身的伤势。
原本打算到日上三竿的睡眠,被刺耳的叫嚣打断,扰人清梦......声之尖锐使云尘眉头紧拢,烦躁的啧了声。
「王弟别来无恙啊,让王姊看看先前伤势。」
苍穹白嫩纤细的玉臂上,多了几处令人心疼的青紫,自称王姊的女人坏心地揉捏那些瘀青。
苍穹吃痛地欲抽回手,她却不让他如愿,更是用力掐紧。
「王姊,请放手。」
苍穹挣扎著推了下,女人夸张地摔倒在地,苍穹压根没那力道,分明是自导自演,她却夸大指责。
「你们瞧,本宫关心王弟,王弟竟这般对待本宫?实在有必要管教管教。」女人嗔怒地朝侍女叫道,所有侍女头低得比
一个低,不敢有只字言语。
传闻先前有侍女为苍穹抱不平,说了两句,即被吊在梁柱上三日不吃不喝,咬舌自尽而死。自此,再也无人敢替苍穹抱
不平。
女人走向苍穹,苍穹一步步後退,直到背脊抵著木桌。
啪啪!反手两巴掌,苍穹唇角流下令人惊心的鲜血。
闻声出房观看的云尘,不屑地嗤笑,对著他的那股气势到哪去了?对自家人反倒畏畏缩缩、弱势起来了?
见苍穹呆愣地坐在地上,好似不把她放在眼哩,她感到不快,揪著苍穹如雪的白发,迫著他抬起头。
「不服气就对本宫动手啊,王弟不动手,就换本宫动手了。」
揪著苍穹的发,就这麽不留情的撞上木桌,砰的一声,吓得侍女们频频发颤,甚至还有人尖叫出声。
云尘愣了,在神族,甚少有如此泼辣的蛮女。
那蛮女也愣了,就算经常对苍穹拳打脚踢,也不曾闹得如此严重。
这蛮女即是苍穹远房堂姊缨娜,相貌出色,却蛮横泼辣,成了男人眼中的禁忌,碰都碰不得。
今日的蛮横,著实成了过分。
苍穹抬起头,刺痛使他忍不住眯眼,苍蓝曈目染血,双目所望的世界也染上鲜红。
缨娜毫无悔意,持续叫嚣:「你别太嚣张了!晚议上不知派人和王姑嘀咕甚麽,王姑今早竟下令父亲不得离开宅邸半步
,可恶至极!!」缨娜愤怒上前想再对苍穹动手。
苍穹一句平淡的话语,却让她僵在原地,「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叔不该贪污,戕害子民。」
「谁说父亲贪、贪污?胡说!你以为凭你胡乱说一通,王姑就会惩处父亲吗?」缨娜偏过头,不敢直视苍穹彷佛能洞悉
一切的澄澈眼眸。
证据都到手了,不惩处难道要奖赏?苍穹冷笑。
「你这怪物!不要以为是王储就嚣张了,王会改立暗殷王兄为王储的!我魔族大王弱不禁风,国家岂不灭了?」
如此侮辱的话语,苍穹俨然听习惯了,面不改色,甚至想迳自离开。
王储?
云尘曾查过魔族王室,对於苍穹这个二王子,却只查出为已故王后亲生,长相、事迹之类完全查不出。魔族王储,云尘
也是现在听缨娜嚷嚷才知道......
暴露在空气中的白发,缨娜是越看越不顺眼,伸手又是一把粗鲁地揪住。
「下贱!同你母亲一般肮......」
「闭嘴!任何不满尽管冲著我来,不准辱骂母后!给我滚──」
从小骄纵到大的缨娜哪里受过这种责骂,方才那霎确实吓著了,但见苍穹转身就走,缨娜还是气得直嚷要苍穹不要走。
「公主、公主,请您别追了,方才那些话是不可以说的啊......」同缨娜一块前来的侍女好心奉劝。
这些话,在魔族是禁忌,没有人胆敢污辱那逝去许久的王后。
「怕甚麽?他才不会告诉王姑,再说,他也没有那个能耐!」缨娜冷哼,甩头就走。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九)
疼,很疼啊......如千百根针扎著,也不知缨娜为何会有那股蛮力。
血沿路滴,苍穹眯著一只眼,捂著额上的伤,急欲寻找止血草药。
云尘倚在门边,面对慌乱无助的苍穹,像在看傻子一样,冷眼以对。
「为何不还手?」
「你别管,等会我再替你换药。」背对著云尘,苍穹烦躁地翻箱倒柜。
「我问你为何不还手?」
苍穹敷衍回答:「她是王姊,管教王弟人之常情。」
「我不信魔族未来的王会那麽受辱。」
受辱吗?听到这个辞汇,苍穹突然想笑。
云尘不知道,在他看到这些之前,苍穹受的辱,是怎样的多。
真正伤害他的,都不是这些呀......
紧握好不容易寻到的止血药草,苍穹摇摇晃晃站起身,欲言又止。
到底该不该说?
这个问题思考片刻,立即豁然开朗。
让云尘待在他身边毫不提防,并非认为云尘目前无力伤害,而是打从心里认为──他不会伤害。
只要不触碰苍穹的禁忌,就这一方面来说,对於云尘,苍穹早已付诸了信任。
於是苍穹叹了口气,面向云尘,神情认真,毫无玩笑之色,将从来就不可透露的秘密,说了点边际,「我不会武技与魔
法。」
「甚麽?」
「我不会任何武技、魔法。」苍穹再次重复,彷佛是件平凡不过的事。
「魔族未来的王,怎麽可能不会武技、魔法?毫无能力,如何担当的起魔王?」
因不可置信,语气措辞也就不甚注意。云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言词,是多麽的尖锐,刺得苍穹无处可逃。
「你说的没错,不该是我,该是王兄继承王位才对,我根本不该存在这世上,如此矛盾的存在......」
『上位者,是令人打从心底服从之人,他根本没有成为王储的资格!』
『魔族将灭啊,毫无能力的领导者,会将魔族导入毁灭啊!!』
『要属下服从他?那王不如赐死吧。』
这些难堪的话,从那个时候就没有停止流传。
刚开始,或许还会心痛,或许还会愤怒,但时间久了、麻木了、不在乎了,自然心里也不会不舒服。
从云尘口中听见,心里却别有一番刺痛。
原以为,是与他有莫名羁绊之人,原以为,是得以付出信任之人......
为甚麽还是不了解?
那麽这世间,又有谁能了解?
视线逐渐模糊,有甚麽从眼框溢出来,努力止住悲伤,却止不住零落而下的泪。
「我......」见著苍穹面上带泪,云尘愕然。
有那麽一瞬间,云尘是想坦然道歉的,但就在触碰到白丝的瞬间──他停下了。手垂回身侧,不发一语,甚至转身,不
再望著苍穹。
害怕自己心软,害怕说出安慰的话语,害怕改变现在恶劣的关系。
害怕这些种种,也就没有勇气突破。
但伤害永远不会是单方面的......
「抱歉,说了那麽多蠢话。待冬回拿药回来,我就替你换药。」苍穹用力抹掉颊上泪痕,黯然移开视线。
人未到,声先至。冬回哼著前几天在宫外听见的小调,蹦蹦跳跳地进药房,捧著满怀珍药,嘴里衔著甘草。
一进房,视线立即被苍穹引了去,对云尘可谓毫无兴趣,连瞥也不瞥一眼。
苍穹背对著她,她自然是没有看见他额上的伤,以为苍穹如平时一般,专注研究药物。
悄悄走到苍穹身後,想从身後吓吓苍穹,却不料苍穹头一转,反倒是冬回被吓著了。
有如隔世仇人在眼前,冬回惊声尖叫之馀,五官严重扭曲。
「呀──是谁?是谁把您完美的脸伤成这样!可恶,被我知道了,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埋进深雪作土地!!」
「不是,冬......」
「呀呀──殿下,不要动!不知道脑袋有没有伤著了,外伤可以用魔法治疗,里面的伤可就麻烦了,看来得准备一些补
脑的,呃、补脑补脑,豆腐......」
「我没事......」
「呀呀呀──殿下,您还记不记得我是谁?!不可以忘记我啊啊啊──」冬回又叫又跳,简直要把屋顶掀了,她倒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