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如雪 下————律风

“你放开我，我要替师傅报仇！”铁疾风手肘往后一顶，正中燕韶的腰腹，燕韶闷哼一声，随即把铁疾风反手抓住。
 
“铁疾风，现在不是你发飚的时候！”
 
“师傅都死了，你还要我怎样？”铁疾风回头大吼。
 
“摩苍怎么会死呢？”
 
燕韶回头看了下摩苍，哽咽难言。
 
“是她，是她拿假的解药害死师傅的！”铁疾风怒瞪着皇太后，怎奈整个人还是被燕韶牢牢按制住。
 
死燕韶，再抓着他，他连他都杀！
 
整个央啻国没有一个好人！
 
“不是的，真的是解药，我没有骗你们……”皇太后六神无主，明明就是解药，摩苍怎么会死呢？
 
“你骗人！”铁疾风大叫，“为什么我师傅吃了你给的药后会吐血呢？你说啊？上一刻他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呢？”肯定是她拿毒药当解药的，她肯不得杀他和师傅，怎么可能真给解药呢？

 
对啊，为什么摩苍会死呢？
 
为什么这么突然呢？在吃了解药之后。
 
一片死寂。
 
皇太后没有话说，静静地等着铁疾风出手，因为事实摆着眼前。
 
棣焕失神地看着摩苍，麻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着摩苍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撕裂开，心血淋淋得就像眼前的摩苍。
 
燕韶抓着铁疾风闭上眼睛，不敢回头去看一动不动的摩苍。不久前，还是白衣如雪面如白玉的摩苍，这会儿，却是血衣加身，面如缟素。
 
铁疾风吼完，整个脸笼罩着悲戚，心痛得让他没办法呼吸，执剑之手颤抖不已。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师傅，你说话不算话！怎么可以这么突然抛下他呢？怎么可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呢？

 
他要报仇！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都是他们害了师傅，燕韶，你放开我！”铁疾风挣扎着，狠狠地踩了燕韶一脚，却发现他还是死命地抓着他，就是不放手。
 
燕韶知道此刻铁疾风心中的怨恨，可是，他怕一放手，万乾宫就变成地狱，虽然他也很想替摩苍报仇。可是想起摩苍说过的话，他不想看到亲人相残的情景，也不想看到央啻乱掉。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能让铁疾风乱来，尽管他也心痛于摩苍，然而，隐隐之中，燕韶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相信摩苍，相信他不会轻易死去的！尽管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混蛋燕韶，你给我放手！”
 
突然棣焕眼睛一亮，喜出望外，“摩苍！”
 
他看到摩苍缓缓地起身，他没有死，摩苍没事了，心在一霎那活了起来。
 
“疾风，你在吵什么啊？”
 
摩苍皱了下眉，追命之毒已经够绝情了，没想到它的解药更惨烈，简直就是让人从阴曹地府绕一圈回来，才肯放过人。
 
刚才吃了解药之后，药力就全身四窜，把蔓延在全身各处的毒清理干净，却把摩苍痛得死去活来，比中毒的时候还难受。
 
“师傅，你没死啊！”铁疾风惊喜地叫道，然后挣开同样释然的燕韶，跑到摩苍眼前紧紧地抱住他，吓死他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师傅没有死。
 
“摩苍，你没事吧？”燕韶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抱住铁疾风，不然现在场面就没有办法控制了。
 
“臭小子，巴不得师傅死吗？叫得那么惨烈做什么？”摩苍伸手敲了铁疾风脑门一记，任他像八爪鱼一样把他抱住，抬头朝燕韶笑了笑。
 
“燕韶，我没事了，太后给我的是解药，你先出去好吗？”接下来，他可要好好地收拾一下残局，解了毒之后全身都轻松得很，算账的好时机也到了。
 
燕韶不置可否，但仍然点头，再度离开万乾宫，关上门，安静地守在外面。
 
“摩苍，你真的没事了？”皇太后不太确定地问，已经被刚才的情况吓得脚都软了。
 
“当然，难道你真想再毒我一次。”摩苍笑，伸手拍拍铁疾风，“放手啊，现在有正事要办。”可没空看他撒娇，虽然他撒娇的样子很可爱。
 
皇太后摇摇头，然后安静地搂着疏允，静待事情的发展。
 
“不行啦，让我再抱一下，要是师傅突然又死了怎么办？”
 
铁疾风觉得他的心脏还没有归位，到现在被吓飞的三魂六魄也才回来一半。他要好好地抱着师傅，感受他慢慢回暖的身体，真实地感受他的存在。这样刺激打击折腾下，铁疾风全身都发软，实在受不住这么一悲一喜的高度落差。

 
“在诅咒我吗？”摩苍失笑，决定不再理会他孩子气的动作，转头看向棣焕。
 
“棣焕，你想过接下来要怎么解决吗？”
 
棣焕懒懒一笑，毫不在乎地说：“现在我为鱼肉，任你宰割了，想要报仇尽管来吧！”
 
摩苍的毒已解，他也就没有顾忌，这次带兵进宫的目的也达到了。而此刻，要解决的就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和纠缠吧？摩苍对他的恨有多深呢？棣焕很好奇。
 
然而，当棣焕看着铁疾风亲昵无间地抱着摩苍，内心嫉妒得要疯掉，可是没有表现出来。也许在刚才看到摩苍和铁疾风旁若无人的随意而自然的相处，在那一霎那，让棣焕感受到摩苍杜铁疾风无比深刻的情意。摩苍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那么随性过，他的笑溢满了双眼，让棣焕可以感觉到他是多么地疼爱铁疾风。在他面前，摩苍是冷漠的，有时候很尖锐，有时候很绝烈，有时候很无所谓，有时候甚至很悲愤。

 
他也想要那么自然的摩苍，可他从来都不肯自己交给他。
 
摩苍真的会像他自己所说的，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棣焕。
 
棣焕心中苦笑，他坚持了十几年的感情，也没有办法打动摩苍，那么，他还能这样坚持下去多久呢？
 
突然想起摩苍说的，他到底还要偏执到什么时候呢？
 
对摩苍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棣焕知道，如果放弃了，那么，他就不再是棣焕了。
 
 
“这么说，我提出的要求你都能答应了？”摩苍微笑，脸上尽是温柔的表情，看着棣焕，再转头看了下疏允。
 
铁疾风终于放开了摩苍，因为摩苍追命之毒已解，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不少，兴致大好地看着受制的棣焕和疏允，现在可以好好地这些账算清楚了！
 
依铁疾风看，干脆把变态的棣焕和爱耍心计的疏允，全部关到棣焕那间华丽的囚室，然后，嘿嘿……他还没有想到。
 
不过，只要把这两个碍眼的人处理掉，那么他就可以和师傅回翡雪山了。好想山上的雪猿和灵狐，这么一段时间不见，它们会不会想念他们呢？还是只顾着在林间四窜，独自乐去？
 
“摩苍，你觉得呢？”棣焕闲情逸致颇浓，一点都没有当肉票的自觉，“你想要杀我吗？”
 
“哼，我很想揍你呢！”铁疾风哼道，看他那副闲然的模样，真叫人火大，揣他两脚看他还得意什么？
 
“疾风，你想要当皇帝吗？”摩苍突然问，不意外地看到疏允惊慌失色，也不意外地看着棣焕扬眉不屑的样子。
 
摩苍心里清楚，对皇位的执念，疏允比棣焕重得多。
 
呃？
 
当皇帝？
 
铁疾风略为思考了两下，“虽然听你们说的，我好像算是第一继承人，也因为这个，才会惹来疏允和太后的毒手吧？也是我的身世才害师傅中毒的吧？”他瞄了疏允和太后一眼，继续说，“当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很讨厌这样的身份，更讨厌的是棣焕和疏允竟然是我的亲人。在我心里，只有师傅一个，才是我的亲人，其他都不是。你们一个个都想杀我和师傅，谁高兴和你们有关系啊？师傅中毒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杀了疏允和棣焕，刚才也是，恨不得把你们都杀光光。但是，现在，只要师傅没事，只要回到我和师傅两个人的翡雪山，我可以忘记一切。”看他多么大人有大量啊！
 
铁疾风压根儿就不稀罕那个“皇位”，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疏允却把大家都想得和他一样，他以为他铁疾风也高兴像他那样当个傀儡吗？开什么玩笑，被师傅当玩具玩玩是可以，要他时时刻刻被棣焕的控制，当个绣花皇帝，打死铁疾风也不要！所以，铁疾风觉得疏允的脑袋里装着一大堆的浆糊，难怪只能当个摆设的皇帝！

 
摩苍赞赏地点头，“那么，你想要师傅帮你夺下这个皇位吗？”
 
师傅的脑袋里也装着浆糊吗？
 
“如果我当皇帝，师傅会是什么呢？”铁疾风问。
 
“可能是雅王吧？”摩苍道，成了铁疾风的臣子了。
 
“我不要。”铁疾风摇头，“我不要当皇帝，我只要师傅。”
 
如果当皇帝的话，那么就会失去师傅，因为师傅就会变成他的臣子——雅王，而且，他们两个就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回过去，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在翡雪山和雪猿打滚呢！
 
“棣焕，疏允，你们听到了吗？疾风不要这个皇位。”摩苍依然在笑，“那么有两条路我们可以走，棣焕，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疏允和皇太后明显地舒了心，可是一接触到棣焕沉思的眼神，他们沉默了。他们现在的命运掌握在摩苍和棣焕的选择之中，虽然不清楚摩苍给的是什么“路”。
 
铁疾风这会儿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摩苍，他选择退出这场所谓的宫廷争斗，把最后的解决交给摩苍。他相信，摩苍会给他最好的答案，也相信他能够找回属于他和摩苍的世界。
 
棣焕深思许久，因为他大概清楚摩苍会提的要求。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说哪两条路吧。”
 
“第一，你和疏允保持现状，我和疾风离开，让疾风的身世成为永远的秘密，我和疾风一辈子都会再踏上央啻的土地，而你也不准再找我。”
 
当摩苍说出第一个条件时，棣焕的脸色沉了下来，也暗了下来，摩苍的意思是要他完全放手？
 
“第二，相信现在外面严峻的形势你也知道，如果你执意和我们对抗，那么最后的结果可能是玉石俱焚，央啻大乱。也许我会杀了你和疏允，也许我们都会再这场混乱中死去。”
 
龙庆将军的军队依然在城门外和禁军僵峙，万乾宫外，燕韶的兵和棣焕的兵也是兵戎相对，再发生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大。换句话说，无论万乾宫内死了哪一个，宫内皇城势必大乱，朝房那边的大臣们也会掀起改朝换代的波浪。

 
摩苍给的两条路很极端，就看棣焕的选择，因为摩苍也知道，如果棣焕一死，他手上的十几万军队趁机叛乱也不无可能。最坏的结果是引起央啻的动荡，几十年辛苦打造出来的繁荣局面也会破坏殆尽，而对央啻虎视眈眈的其他国家，也会趁火打劫，到时候，战争也许无法避免了。
 
摩苍了解棣焕，他虽是个狂妄独霸的人，但是，他绝不容许央啻国受到任何人的垂涎，这也许是他迟迟没有称帝的原因吧？而这一次的逼宫，摩苍也想不通理由，直道是他怕疏允反攻成功而先下手为强吧？！

 
“师傅。”
 
铁疾风忽然站起身，走到摩苍的身边，然后伸手握住摩苍的手，代表着他对摩苍的信任。铁疾风才不会去想央啻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是知道，他讨厌央啻，讨厌这边的大雪，也讨厌这边的人，他想和师傅离开，永远都不要回来。

 
央啻给铁疾风的感觉是——和师傅的分离、与棣焕的对抗、遭遇疏允的毒爪，还有连绵不绝的大雪和凄烈的大风，没有任何好的印象。
 
尽管他的身世很离奇，但铁疾风一点都不稀罕这样炫赫的身家，他宁愿是那个被遗弃被师傅收养的铁疾风。
 
“摩苍，你当真这么厌恶我这个哥哥吗？”
 
棣焕颓然低下头，没有想到，有一天摩苍会逼着他承诺永不见面，一辈子都不再有瓜葛。眼前浮现出年幼的摩苍，美丽细致的脸上挂着对他的信任之情，开口喊他“二皇兄”向他炫耀新发明玩具时的得意之色，他还会笑着说“二皇兄，我们来比武好不好？”摩苍还会偷偷地联合他去恶整褚恪，因为褚恪一不小心把摩苍养的白老鼠踩死……

 
那个信任他的摩苍已经不在了，而他仍然没有办法放手，一直追逐他，弄得他伤痕累累也不愿意松开紧握着的手。
 
摩苍，为什么让他拥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却不肯继续给与他呢？
 
“棣焕，当初我说过，不要让我们连兄弟都当不成，可你的行为把我最后的希望都毁灭了。”摩苍苦笑，“快决定吧，麻药的时间快到了，我会失去耐心的。”
 
棣焕闭上眼睛，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地睁开，“摩苍，我放手，我选择第一条路。”
 
如果他对摩苍还有那么多的爱，那么，最后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把手放开。至少这样，还能在摩苍的心中留下最后一抹的好印象吧？
 
从今以后，天涯两各，永不再见。
 
看着摩苍和铁疾风交握的手，看着他们彼此对视充满情意的眼，看着他们释然而笑的脸，棣焕心里只有不甘，也许在他狂妄的性格里，这是一生唯一的妥协吧？
 
妥协了，保住他眼前的一切，却失去他最在意的东西。
 
 
“师傅，就这样结束了吗？”铁疾风轻声问道。
 
一切仿佛是突如其来的梦，汹涌袭击着每个人，可是，一转眼，风停了，雪停了，从万乾宫延伸到燕府，是铁疾风和摩苍留下的一个个脚印。
 
在他们身后，燕韶的禁军纷纷回到原来的岗位，守卫皇城的安全；皇城外龙庆将军的军队也撤离，回到外郊，把早上这场逼城之战当成了一次军事演习；棣焕带的那批精兵也随龙庆将军走了，皇太后回到宁寿宫，宣布静心休养，任何人不准打扰；疏允称病，短期内将所有的政务移交给摄政王棣焕，他将在万乾宫内养病数日。

 
而面对朝房内众臣的对这场逼宫的疑问，棣焕给的答案是：为了加强皇宫的防御能力，而进行的一次突袭演练。他已经知道皇宫防御的脆弱之处，会派兵增强皇宫的安全性。
 
至于，他肩上的伤，只是不小心误伤罢了。
 
同时，棣焕宣布废除摩苍雅王的封号，因为摩苍无意滞留在央啻，也无意参政，这次回国只不过看望亲人而已，即日将离开央啻。
 
铁疾风的身份，除了皇室内的人员知道外，如摩苍所愿，也算趁了疏允的心，没有外人知道褚恪还留下这么一个儿子。
 
央啻国恢复到摩苍回来的样子，疏允依然是毫无实权的皇帝，而棣焕仍然是至高无上的摄政王，铁疾风相对于央啻国来说是不存在的。
 
就像昨夜突起的暴风雪，绵延到今天中午，从肆虐到平和，慢慢地消失，犹如这场事变一样，开始得汹涌，平息得无声。
 
燕府的客房内，是闲适的摩苍和铁疾风，铁疾风为摩苍倒茶，眉眼带笑，因为他终于可以和师傅回翡雪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