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吗?疼惜吗?怜悯吗?这些他给过姬旦一丁点吗?此时他便是威胁怀中人要收回的东西,竟也全然没有!
姬发飞快地抽出刀来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如果姬旦真的敢气绝于他眼前,那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这条命去拉回姬旦......
"二哥!你干什幺?」
姬奭一直守在帐外,听到姬发在里面呐喊狂笑,连忙掀帘而入,却看着姬发双目发直,神色疯狂地捏着姬旦破碎不堪的身子死命摇晃,弄得伤者刚刚才包裹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渍来。
而姬发手里还有一顶锋利的兵器?
他不由得大惊失色,知道姬旦此番肯定危矣,因而致使姬发心智全失,便与淳于缨纵身上前托住姬发双肘,打算将他拖离姬旦身边。
可当他二人的手掌刚刚接触到姬发的肩膀时,姬发却离奇地平静下来。
「匡当」一声,他的短刀也掉在了地上。
因为他发现,在他手里的姬旦终于将颈项柔顺地歪向一旁,顿时他高大暴躁的身躯再也动弹不得。
旦,他......去了吗?
姬发呆若木鸡,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手中之人,冰冷与恐惧立即紧紧地箍住了他。
心,空荡荡的,刹那间屏蔽了五戚,如今便是泪水再也无法从眼中滚落,姬发呆呆地抱着姬旦跪在榻边,慢慢地哆嗦着嘴唇,哆嗦着双臂,哆嗦着全身每一块肌肉,望着姬旦黯淡的脸颊,张大了口,却偏偏逼不出一个字来。
"二王子,快将四王子放回杨上,他仍有救!」
突地一道苍老的语声从帐外响彻钻人姬发耳内,奇迹般让他在一片空蒙之中听得明白。
姬发动作迅捷地回头,见到姜尚的脸快速逼近,然后他离奇地发觉自己接下去的行为全然不受神智的支配,在意识传达之前身体便本能地动了起来,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姬旦搂回怀里,抱着他坐到杨上。
姜尚松了一口气,再道:「我方才问过大夫,四王子胸前肋骨断裂,背上亦有伤口,二王子最好让四王子保持这个姿势别再动弹。」
说着,姜尚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小的奇香药丸,「此乃老夫数十年心血所炼制之物,对凝神聚气极具功效,快些让四王子服下,以保住他破损的各要害之处。」
淳于缨接了,放在一枚勺子里快速捣碎,再调些温水递到姬旦唇边,但见他仍然闭目不醒毫无知觉,又禁不住心焦。
姬奭刚想捏开姬旦的嘴唇将药汁灌进去,但姜尚担忧此举必然浪费药性。而姬发听从姜尚之令抱着姬旦不敢妄动,情急之下只恨不能一把夺过淳于缨手中勺子,哺喂姬旦服下。
但淳于缨仅顿得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下这珍惜的药水,将樱唇贴在姬旦口上小心喂他服下。
待她抬起头来时,忍不住望了姬奭一眼,随即低头匆匆走出帐外。
姬奭最初被淳于缨之举所震,但那一眼他便明白,她是不希望他愧疚一生,所以才有这番作为。
终是情急之下而为之,姬奭当然不会在意,反倒是一旁的姬发呆住了。他活过这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如此羡慕过一个人,禁不住慢慢地垂下头,明白若非姬旦伤重,他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拥着怀中人而坐。
「二王子,四王子血行不足,老夫曾培育过几枚血芝,对他身体大为有益。」
姜尚见着淳于缨步出的背影,睿智如他,也以为终是少女面嫩,只当此番又成就一段良缘,心中也不禁稍感高兴。
姬发点头,见到姜尚抚着姬旦脉门面带微笑,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此番出征,我只带有一枚血芝以防万一。」
姜尚切完姬旦脉象,发觉他体内气息缓缓地自行恢复,这才令跟随侍卫从他马匹包囊里取来血芝,让大夫速去煎来。
「旦......老四他流这幺多血,不要紧幺?」
「四王子命不该绝于此处,二王子不必太过忧心。」姜尚沉声道:「只需要服下一枚血芝保住四王子的元气,待他胸骨稍愈便可起程回西岐,到时再服下其余的血芝,否则这一路舟车劳顿,反将他伤势恶化。」
姬发定下神,隔了一会儿之后见着大夫们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进来,而这时,他也明显感到姬旦的吐息渐渐地有力起来,连忙令他们快些给姬旦喂下。
于是,姬发仔细避开姬旦背上的伤口,稳稳地搂着他,不容旁人相助。
四下的人也拧不过主帅之意,只好听从姬发之命在帐外守候。
虽然双臂早已麻痹不堪,但姬发仍然不愿让旁人代劳这件差事。他只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姬旦脸色的变化,再也无法考虑其它之事。
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时,姬发在迷迷糊糊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急忙低头,见着姬旦脸上略略有了动静,顿时心里一阵激动,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怀中的青年。
姬旦眼下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仿佛睁开了一丝缝,随后又归于沉静。姬发却忍不住凑下脸将唇贴在了他的眼睑上,满怀怜惜地亲了亲。
待到第二日黄昏,姬旦服下姜尚所配制的退热药之后终于打开了眼,但那完全茫然晕暗的目光根本没有着眼点,跟着又轻轻地闭上了。
姬发心痛异常地知道姬旦其实仍在危险之中,因为他身上的热度竟是丝毫未退。
而姜尚见眼前这般情况,也只能冒险带姬旦动身回转西岐,一路上姬发暗恨这车行缓慢,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姜尚亦顾忌碰到姬旦的伤骨。
这些日子以来,姬旦的神智时而恢复时而涣散,每每都吓得姬发心惊胆颤、手足无措。
然而对姬旦来说,却是陷入一个奇怪的境地。
他只感到自己在混沌中浮沉,钻心的钝痛让他不断地醒来,随即又烫得他的神智麻痹到晕去;但其间却有一团温暖紧紧地包裹住了他,有一个似远似近的声音在朦胧中不断地呼唤着他。
姬旦很想睁开眼看清喊着他的人是谁,但全然力不从心,只是身体渐渐感受到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要想尽力靠向这团温暖,仿佛挨得近了便可安心一般。
所以姬旦舍不得离开这种让他有归宿舒适的感觉,极力地妄图伸手想抓住它。只可惜每每都徒劳无益,他只能由着自己依在那团温暖中继续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姬旦觉得那股一直环绕着他的气息越发真实,慢慢地也似乎察觉到有人不停地将凉爽的水扑打在额角上面。
然而再接下来,有种温柔的触感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他的唇上、眼上、脸颊边上,轻柔得让一直晕沉沉的姬旦几乎都怀疑,那是不是仍在梦里?
终于,在包围着他的这团气息再一次贴近的时候,姬旦努力地打开了眼,在一片白茫茫中,他似乎听到耳旁有欣喜若狂的叫喊。
一时间,眼前的人影儿多了起来,好象空气也跟着紧窒了起来,姬旦不得不再次闭上眼,在痛苦间半昏半醒。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之后,他才终于勉强认出了是谁一直抱着他。
「二......哥?」
姬旦想他是这般叫着,但姬发所听到的,却只不过是从他的唇里挤出的几声虚弱的呻吟。
「旦,你别说话。」
姬发心疼之极,低头看着满脸茫然的姬旦。还好,此刻不再是前些日子那样涣散的眼神了。
真的是姬发幺?他怎幺会用这样怜惜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不是仅给他的妻子邑姜的幺?
姬旦在略略定下神以后,诧异地体会出温柔环着他的男人那双眼里的意味,有些不敢确定这是否也是他在梦中才见到的情形。
「旦,你别吓我,你可曾认清我是何人?」姬发惶急地唤着,见着总算张眼的姬旦脸色突然又一阵泛白、略略浮上一层痛楚之色后,再度闭过气去。
"二哥,你别急!」姬奭按住还要张口呼喊的姬发安慰:「师父说四哥身上的高热正逐渐退却,他如今清醒便好。」
姬发点点头,如今看来姬旦知道疼便好,但这接下去姬旦面临的苦难岂不更让他的身体受不了幺?
待姬旦真正清醒过来,又是数日之后的事了,而他们也回到了西岐。
由于接连服下姜尚送来的血芝,姬旦体内的血行慢慢地恢复,身子亦渐渐有了知觉,尽管如今五感复原,身上疼得厉害,但终于可以缓慢开口说话,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伙都安好......吧?」姬旦张口咽下姬发递到唇边的最后一勺温淡清粥,望着微笑看他的兄长轻轻问道。
清醒之后看见这张英俊脸庞上满布泪痕的情形,加上随时都可迎上姬发又怜又疼的目光,姬旦才知道自己在沉睡与清醒间听到的呼唤真的不是幻觉。
「奭弟赶得巧,救下了淳于姑娘,但崇应彪那小子还是以淳于夫人的性命全身而退,不过夫人最终也让我们救回。」姬发笑道:「你放心,自个儿好好歇着,其它的事别管。」
「是啊,你不知道,四哥。父王那日与我们会合之后兵临密须,那里的百姓早冲人王宫将泾阳绑了给我们送来,大伙儿拿下这场仗不费吹灰之力。」
姬奭跟着抢道:「事后二哥与我们急着找你,所有诸多善后事宜倒让父王他老人家代劳了。」
姬旦垂下脸颇感惭愧,毕竟那素来是他的职责,而且此次也是姬发头一回当主帅,他竟让姬发放下大军不顾,为他这身伤耗时许久,想来真是大大不该。
「老四,你脑子里别想那幺多!」
姬发很想如同前些日子那般依旧揽过姬旦细细宽慰,但如今姬旦神智已复,凝着姬奭等人他终是顾忌,硬生生地将伸出的手高举,像对待孩子般揉揉姬旦的发丝,强笑道:「这事也并非你所愿。等你胸前断骨完全愈合,我再送你去卷阿好生休养一阵,你说可好?」
姬旦怔怔地望着姬发欣然欢笑的脸,眼里不禁泛起微微的光芒:他翘了翘嘴角,跟着缓缓点头。
「四哥,那个......」
姬奭如今虽然对姬旦的伤势放下心来,但见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兄长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这心中的愧疚只是有增无减。
姬旦温和地看着姬奭与他身后的淳于缨,再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姬发见他又乏了,连忙昂首对姬奭等人示意,一群人退出屋去,让他好好歇着。
「以后这事就别再提了,老四并无半分怪你之意。」姬发走过姬奭身边,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
「我就是知道所以心里才不安。」姬奭看着姬发背影小声嘀咕:「怎幺四哥受了伤都没说什幺,二哥却好似恼我之极?」
「那是你活该!」
淳于缨在姬奭身边立着,闻言顺手敲敲他的脑袋,「人家二哥与四哥兄弟情深,没剁你几剑就算你便宜。」
「我也是他们兄弟嘛,而且你还是四哥逼着我救的呢!」姬奭不服气地叫道。
眼见淳于缨秀眉倒竖,他立刻又软下脸来笑道:「其实当时我心里乱极了,四哥一催,我见到他那双眼睛就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了,只道你那边的情形较急,这分得轻重之下我便......」
「算啦,别再解释了,我们谁也不愿四哥那样好的人受此一劫。」淳于缨叹息,随又悠悠说道:「只怕等四哥从卷阿休养回来,爹便要催办我的婚事。」
如此,也只有按着姬旦之策行事。
姬奭虽然明白,但心里仍颇不是滋味,而为今之计也仅有如此了。
姬旦睡得迷迷糊糊,怱觉有股寒风灌进他的领口,立即有人为他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薄被。
他微微将眼睁开一条,依稀见着拥着他的姬发对他咧了咧嘴,不禁叹息着埋下头,不自觉地往那个宽阔厚实的胸膛中轻轻缩去。反正胸口仍疼得厉害,这一回不如干脆任性到底吧。
姬发满满地搂着姬旦,只觉心悸得厉害,他垂下头,任姬旦清清柔柔的味道包围着他,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无限爱怜的光芒。
原来,只是这般安静地待在姬旦身边,什幺也不去想,就能体会出这般宁静和舒适的感觉。
等到姬旦真正完全熟睡之后,姬发才低首亲了亲他的嘴唇,抬头的时候还伸舌舔了舔他挺直的鼻子。
如果时光回到几年前,那该多好。
姬发突然觉得心脏又在发紧,若真的可以再来一回--他的选择一定与那日大帐时的不一样!
两个月后,姬旦靠坐在湖岸边的一块巨石下,静静地盯着波澜晃荡的清清水面发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姬发过得相当安逸,随行而来的护卫很少,且全部被姬发布防在山下,所以除了午前官吏带回一些必须由姬发处理的公务之外,他那位二哥的大部分时间就用在他的身上。
由于姜尚灵药的相助,姬旦体内与背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就是断骨处还不时隐隐发疼。
姬旦至到如今仍弄不清,姬发为何一反常态,放着西岐的军政要事不顾,只静静地陪着他?
上月他伤重之时,进出都是由姬发抱着,每天换药、喂饭以及诸多其它亲密之事,也全是姬发亲自所为,不容旁人插手。
一天大半时间里,姬发都会腾出空来,带着身子尚虚的姬旦去卷阿山顶呼吸新鲜的空气。
路途裹腹的便是姬发猎来的美味山珍,他会小心放下姬旦,飞身上树摘下许多香甜的野果,满眼堆笑地看着姬旦洁白的牙齿轻轻咬在鲜红的果子上;而当夕阳晕染树林的时候,姬发才慢慢抱着小憩的姬旦回到温暖的堂屋。
每当夜幕时分,姬发便耐心地喂着姬旦服完药,陪在床边拣些话逗着弟弟说笑,直到姬旦真的很困、慢慢地进入梦乡后再翻身在侧,轻轻靠着他休息。
朦胧间,温柔的触戚又再次在睡得迷糊的人眉尖五官上出现,那暖暖的气与温温的关怀,还有恍然眯眼时看到的,笑得孩子一样的英俊容颜,全部都舒怡得让姬旦根本不愿从梦里醒来。
此刻,拥有那张似乎只在梦境才出现如此温柔之色的姬发,带着这股孩子般的玩闹意味跳入湖中,迟迟未浮上,不禁让在岸边等候的姬旦开始担心起来。
忍受移动时胸口传来的轻微疼痛,姬旦来到湖边刚刚蹲下身凑脸望向湖面,却听得哗啦一阵声响,眼前白光水雾晃动,姬发湿淋淋地从湖里抬头掀起的水花,溅了姬旦一头一脸。
「哈哈,我就知道老四你一定会担心得趴下来看我!」姬发朗声长笑蹭上岸来,看着姬旦并末露出恼怒的神色,只是眼睛里涌上一丝微愠。
「老四?真生气了?」
姬发见状,连忙拾起一边的衣衫在他身上胡乱擦了几把,笼上外衣便来到弟弟面前,伸手给他拂去脸上的水渍。
姬旦轻轻咳了几下,淡淡地看了神情紧张的姬发一眼,"里面的湿衣不要穿了,快回屋去脱了吧。」
姬发心里暖暖的,着实为姬旦这样温柔的叮咛而心怀感激。他抬手理了理姬旦沾着水珠的发丝,那顺顺的黑发捏在掌心里,霎时便让姬发心里涌上一股柔软,轻轻地拂向姬旦的面颊,慢慢地以一种超出他本性的温柔把手掌移到了姬旦胸前。
「还疼幺?」
姬发的气息有些不稳,尤其是手刚才有意无意地抚过姬旦那柔滑的面部,在低头感觉到姬旦温热的吐息时,双眼便不知不觉凝视着眼前人那两片水红的嘴唇。
那是他几日前还曾爱怜过的地方,只可惜如今他却根本没有理由再碰触......
姬发略有些神不守舍地想着,脑海里却不禁记起丰将几年前在馆驿强吻姬旦的那一幕,他虽然痛恨那蛮人无礼,但如今想来,也不得不羡慕丰将可以那幺无畏地对姬旦表达爱慕之意,何曾像他这般明明爱煞了怀中人,却偏偏对姬旦只字不提。
姬旦敏锐地感觉到姬发有些心绪不宁,不过他根本没有深究,此刻只要被姬发温暖的气息所包围,他也已经知足。
但他仍体会得到姬发那只带有剑茧的手,正缓缓地在他几月前的伤处移展着--以着这个男人并不擅长的轻柔力道。
姬发原本打算硬生生地迫使自己收回手,便见着姬旦垂首轻摇,眉目间尽是淡然,他突然心中伤痛,当下忍不住上前拥住姬旦的身子,将弟弟紧紧地箍在怀中。
"二哥?」
姬旦心中方愣,却不愿挣脱这团突来的温暖,他安心待于姬发怀中,不解对方为何突然如此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