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轻尘醒了,让他自己决定吧。我对你,实在不放心。”
“那你就继续担心吧。”剑师站起来。
“你不是来看他的吗?刚来就走,不等他醒来打个招呼吗?”
“现在不是看见了吗,我还有这把剑要照料,走了。”剑师用拾起一腰带擦了擦那柄粗磨的剑,用布条裹好别在腰间,摆
摆手从游廊下走了出去。
皌连景袤见他走了,又回过头来顾着夏轻尘。不忍见他病得难受,弯身将他抱过来,轻抚安慰着,一搂就是大半夜。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五
“主上,永安宫七公公求见。”四宝慢声细气地在皌连景袤背后禀报。
此时皌连景袤正用勺子舀着药汤,一口一口喂给夏轻尘。夏轻尘裹得严严实实,虚弱地靠在层层软垫上,乖乖张嘴喝着苦
涩的药汤。他一皱眉,皌连景袤就会半哄半威胁似的给他一个坏心的微笑,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若不吃,我便用嘴喂你
。两人正互相看得脸颊绯红的时候,忽地有人来打扰,皌连景袤一时不耐烦起来:
“不见。”
“这样好吗?”夏轻尘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母后这个时间派他来,定是催我回宫的。你才刚有起色,我怎么能走?”
“可万一是什么急事呢?”
“问了是什么事儿吗?”皌连景袤看了一眼四宝。
“说是太后病了,想见主上。”
“什么,太后病了?”皌连景袤放下药,为难地看了一眼床上虚弱的夏轻尘,后者给了他一个浅笑:
“去吧。”
皌连景袤握着他的手在脸上贴了贴,终于舍不得地松开来,低声道:“等我。”然后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御驾赶着月色回了宫城,停在永安宫外,皌连景袤踩着垫脚太监的背匆匆下来,前呼后拥地迈进宫门。守门的女侍提着熏
灯将他引入寝宫,一名华美的妇人坐在靠窗的榻上。
她头上冠着金盏九合翠凤钿,身穿玄底金彩大宫袍,腰间宽鱼带,纹饰简朴大气。除了凤钿和大佩,她身上几乎没有再多
的装饰,甚至比宫中女侍的打扮还要简单。然而她却是宫城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皌连景袤以及上任龙主的生母——容太
后。
她拿着绣花绷子坐在灯前,神态秀丽而端庄,听见进门的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她的容貌,美艳而
成熟,笑起来别样地迷人。只是眉心数瓣莲花红,让她的笑容看上去带了几分哀怨与寂寥。皌连景袤站在门口与她对看了
片刻,缓缓移步到她跟前:
“母后。”
“袤儿,过来坐呀。”
“听说母后病了,不知得的什么病,可让御医来瞧过了?”皌连景袤看她容光焕发,哪里像是生病的模样,心下不由地一
阵不快。
“哀家并没有生病。”容太后叹了口气道“只是我若不说病,就请不来你看我一眼。”
“母后的身体关系天下太平,如此未免太过儿戏。”
“袤儿,你自打北域回来,就与哀家疏远了。你还在为那个孩子的事责怪为娘吗?”
“孩儿不敢。只是同样的事,儿不会允许再发生第二次。”皌连景袤在榻上坐下“母后召孩儿前来,可是有事商量?”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前阵子甄妃的事闹得厉害,为娘也听说了,想必你近来为此事操心不少吧?”
“此事风波已平,母后可不必挂心。”
“为娘倒不是担心此事料理不周。只是你也别光顾着甄家,厚此薄彼。陈德妃都快封后了,你也该多考虑她的立场。女人
嘛,你多看一看、哄一哄,她们就会满足了。”
“孩儿知道了。”皌连景袤的脸上掠过一丝黯淡,他目光游离地移到案上的绣品上“这么晚了,母后还在绣什么?”
“这是为娘替你做的窄服腰围,就快做好了。过几日上苑围猎,你就能带上它了。”容太后摊开那条绣得差不多的腰围展
示给他看。
“孩儿的衣装自有少府尚衣令打点,何劳母后费神?”皌连景袤的脸显出一丝温情。
“别人做的的岂能跟为娘做的相比,你就等着穿吧”容太后淡淡一笑“对了,听说汴州选送入京的一位阮世子深得主上欢
心,主上还曾将他接进宫来住?”
皌连景袤脸色一沉,心中已然明了,母后唤他来的真正目的,就是针对夏轻尘了。心知她已知晓一切,但场面话还是不得
不说:
“北域一行,幸有他一路护驾,孩儿才得以平安返朝。他因为受伤才暂留宫中静养,如今已迁出宫去了。”
“是吗,原来是救过主上的人,这为娘就放心了。只是听说那阮世子与南王府交往甚密,主上还需多加留神呐。”
“母后多虑了,阮无尘并非可疑之人。”
“唉……袤儿喜欢谁,为娘不想干涉,你也大了,行事一定有自己的思量。只是在为娘眼里,你还不曾生儿育女,总是个
孩子,让人放心不下。”
“母后召孩儿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个的吧?”皌连景袤深吸一口气——用夏轻尘来要挟他尽早生育继承人,这一招果然有效
。
“倒不是为娘心急,只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能早日生儿育女,才能真正成为天下表率,也免得朝臣闲言碎语”容太
后缓了缓语气“至于那个阮世子,围猎的时候带来让为娘见见吧。”
“这……”皌连景袤心一惊,且不说如此一来她会认出夏轻尘就是当日在皓镧雪山救回的少年,单是夏轻尘的病体,又怎
么能参加围猎呢。但太后指明要见他,又岂是他能推托得去的?
“既是你喜欢的人,为娘当然要好好看看”容太后语气里有了一丝哀伤“为娘实在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月霜华,将我仅有的
儿子带走。”
“母后……”
“啊,哀家失言了”容太后的笑容又变得柔和起来“时候不早了,主上该回宫歇息了。”
“请母后保重身体,孩儿告退。”皌连景袤行过礼,缓缓出了永安宫,回到自己的熏风殿,满心郁闷无处排遣,再一看那
空荡荡的龙榻,想起当日夏轻尘重伤之时,曾在此间与自己共枕而眠。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竟似过了一两年一般。如今
相隔不过十里街道,但却似隔了几重山河,要见一面,百般安排,千般困难,心里好不苦楚。
“四宝,让人带话到冷香净苑,就说朕不过去了,让世子别等了早些睡。”
“是。”
四宝下去之后,值夜的太监上了殿来,端着写有后妃名号的牙牌,呈到皌连景袤面前。皌连景袤看着那整齐排列的牙牌,
那是今晚等待他临幸的后宫妃嫔。她们的身体全都处在受孕的最佳时间内,随时准备爬到这张原本属于他和夏轻尘的床上
,怀上他的孩子。皌连景袤想到此处,胃里猛地涌起一阵恶心的冲动。他反手一掌打翻了面前托盘,牙牌顿时哗啦一声散
在金砖地面上。
“全都拿走!”
“是,是……”殿上的太监纷纷爬过来,迅速地将牙牌捡起来,快速退下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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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百匹,彩帛二百匹,轻纱百匹,生丝五十斤,银鼠皮五十条,灰鼠皮出锋斗篷两件,马靴两双,轻纱软罗帐一床,
水纹双盘被一床,鸳鸯好合枕一双,西海羊毛褥一床……”
“够了,别念了!他是想搬过来一起睡,所以事先派你来铺床的是吗?”一声不耐烦地大喝打断四宝那尖尖细细的声音,
剑师翘着腿,靠在太师椅上,喝水一样喝着酒“东西放下人离开,不然下回就抓你去做药引。”
“这这……”四宝紧张地看了一眼夏轻尘“主上是担心天气凉了,世子居家不便,所以特命奴婢送些过冬的衣物被褥来…
…主上让世子,千万多加休养,保重贵体。”
“要人保重还逼人这个时候去打猎,他整起人来比我还狠”剑师歪歪斜斜地灌着酒“这种赏赐,再多也比不上他亲自来见
一面。”
“师父,就别为难四宝了”夏轻尘斜倚在床上,抬手推了推翠娘捧在手里的药,对四宝说“回禀主上,就说后天轻尘一定
会准时到上苑狩猎。”
“是。”
“公子,你病成这样,怎么能骑马打猎呢?”
“咳咳……你不懂,阿袤他”夏轻尘捂着嘴咳道“一定是遇到困难了,他出不了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我。我今天和明
天,一定得学会骑马,师父,你教我好吗?”
“你是想死是吗?”冷香净苑的卧房内,酒壶重重放在桌子上,震得台面上的杯碟一阵晃荡,指着床上的夏轻尘怒斥道。
夏轻尘额头上敷着冷毛巾,忧容倦怠,苍白的肤色因为发烧而呈现病态的红,突然被他一喝,心惊之下倒吸一口冷气,捂
着嘴又咳了起来。
“公子……”翠娘连忙坐到床边为他拍起背来“凌先生就别再为难我们公子了。公子好不容易才好一点儿,这会儿还不能
使劲儿说话呢。”
“哼,沦落到要女人来袒护,你可真是——唉!”剑师无可奈何地喝了口酒。
“咳……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夏轻尘沙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但你教的功课,我真的努力练习过了。”
“公子每天早起都劈腿压筋,还练扎马,要不是这回病了,肯定今天还要接着练呢。”翠娘在一边帮着说话。
“哦?我待你这么差,你还听我的话,相信我?”
“咳咳……”夏轻尘撑起身子,由翠娘扶着喝了两口水“我以前的师父,嘴上说着为我好,心里却不愿教我;你对我虽没
有和颜悦色,但却是真心教我,你用棍子打我纠正的那些姿势,我都记住了……咳……”
“好了”剑师心中忽来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大手一扬,喝断夏轻尘的话,不耐道“想学骑马也得等到自己能站起来,你现
在根本起不来床,再神通广大的师父也没法教你骑马。”
“我可以起来的……”夏轻尘拉开身上被子将身体就往床边移。谁知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花,支
撑的手臂失了气力,整个人向前一栽,眼看就要滚在地上。剑师身形一闪,一瞬间移动到床前,将他提了起来。
“骑马?我看你被马骑还差不多。”
“师父啊……”夏轻尘扯住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央求道。
“唉,烦。”剑师一把撤掉床上的被子,提着他正坐在床上。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翠娘:“愣什么,还不给他穿衣服
。”
“啊,是。”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六
“夭寿啊。师父背徒弟,闻所未闻。”西市的大街上,剑师背着夏轻尘步伐轻捷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你又不肯坐轿子……”夏轻尘趴在他肩上嘀咕着。
“你那顶小轿子,只够坐你一个人,难道要我抬你不成?”
“不是……”
“那就别啰嗦。”剑师勾着他的腿将他往上掂了掂,继续大步向前走去,一路进了西街的隆悦酒肆。
夏轻尘记得这地方,翠娘前些时日跟他提过,这里是京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有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十里香”
,有来自异域的美貌舞姬,有贯走南北,倒卖珍稀宝物的货郎,有挥金如土的豪门显贵,也有各种身份复杂的江湖侠士。
没有人清楚隆悦酒肆的背景,无论你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里,都只能谈交易。传说在这里,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打
听到一切可能的消息。
剑师背着他进了酒肆,立即引来一阵人群的骚动。剑师背着他在一楼靠门边的桌子上坐下,扯掉他盖着脑袋的斗篷帽子,
原本各忙各自的酒客纷纷朝这边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
“嘿……凌老粗带了个小美人……”
“这么美的公子爷怎么跟他坐在一块儿了……”
“该不会是他家亲戚吧?”
“亲你的头!你们看看他们哪点儿长得像亲戚。我看啊,八成是他喝多了随便在路上抢来的。”
“小声点儿,没看见他脚上的鞋吗?是士人……”
“士人怎么坐在下面啊?”
“啧啧啧,怪不得长得细皮嫩肉,生病都这么好看,不病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看个屁呀!”剑师恼火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些人立即扭过头去“酒保!死哪儿去了!”
“哎,来了来了——”酒保提着抹布跑了过来“凌师父,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楚老板已经在楼上了,这回又带了好多货来
呢……”
“嗯,不急”剑师抬头看了看楼上“给我温一壶十里香,再给他弄点肉吃,要好的。”
“得,您等着。”
小二下去以后,很快端上酒和一只煮鸭子来。
“来,鲜嫩的肥鸭,吃吧。”剑师将拧下一条鸭腿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我吃不下……”高烧多日,夏轻尘头昏眼花,每天只能勉强吞下一点儿稀粥和汤药,如今见了这肥肥腻腻的鸭子,还没
吃就已经恶心了。
“不吃,你是想靠喝的那点稀汤去骑马吗?”
夏轻尘无奈地撑起身子,勉强拿起筷子在那腿上撕下一丝肉来,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放在嘴里嚼着。
“来,喝口酒。”
“我不能喝酒……”诊治过夏轻尘的大夫都千叮万嘱过这点,患有肺病的人应是滴酒不沾的,所以即使是在南王府的酒宴
上,他也只是沾沾嘴唇而已。
“婆婆妈妈,不喝酒哪来的力气,喝!”一把扳过夏轻尘的下巴,硬是将杯里的酒给他灌了下去。
“咳……咳咳……”烈酒下肚,胃里一阵难耐的灼烧,夏轻尘捂着嘴,呛得满脸通红“呃……咳……”
剑师开心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这回暖和了吧?看你还抖。来,再喝一杯,你就完全舒服了。”
“唔……咳……”夏轻尘捂着嘴,一个劲儿地摆着手,然而剑师依旧不由分说,倒满一个酒杯,痞气十足又要给他灌。突
然——
“啪”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对面楼上的雅座传来,夏轻尘抚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抬头看去。只见二楼掀开的帘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