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师专门为你打造的剑。
“是。”夏轻尘轻轻推开翠娘的手,手握剑柄一使劲。只听“铮”地一声,宝剑出鞘,剑身青光凛凛,如沧海碧波、湖上
烟雨。夏轻尘低头细看,只见剑上淡淡刻纹,凿着“轻尘”二字,不由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喜欢吗?”
“这剑,是你前些天新铸的那把,你是专门为我铸的?”
“现在知道为什么将你吊起来烤了吧?为师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造出的一口顺眼的剑。剑在炉中未褪火,你差一点就让
烤天鹅的肥油替它开光。它与主上的敛波自然不能相比,但它却是最适合你的剑。有了它,你就称得上是武士了。来,使
两招让我看看。”
“可我没学过招式啊。”
“傻瓜,万般剑招,唯心是与。此剑名为‘轻尘’,它就是你,用你的意愿去支配它。”
夏轻尘深吸一口气,手提有些沉重的宝剑,肘部一收,双手握着反推了出去,停在空中一瞬,反手一旋,轻尘剑在晨霞中
划出一道青烟,水平刺出,衣摆微扬中,一道轻风缓缓吹开地面落叶,卷起一丝细小灰尘,如轻烟般缓缓消散。他似是得
到了些许力量一般,手中的剑渐感灵活了些,身体也不似刚才沉重。心头莫名地一阵舒畅,于是缓缓收了剑,站在原地,
等待剑师的评价。
“嗯——真是至真至美,无意绝伦。只可惜欠了力道太虚。”剑师走到他面前,接过剑来一手握柄,一手在刃上紧紧一握
,缓缓抹向剑锋。同时,一股殷红的血染红剑身,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
“师父!”夏轻尘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但他依然缓缓将血抹遍了整把剑,手上一震,尽数抖去血渍。
“这就开光了。”还剑入鞘,剑师甩了甩自己割破的手掌。夏轻尘连忙一把拉住,掏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扎上。剑师垂眼看
着他那苍白清瘦的脸,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你若没有喘症,我就能让你成为一流的剑客。”
“那现在呢?”夏轻尘垂着眼将手帕结好。
“四流——还是充其量,哈哈……”剑师低笑一声,推开他的手“时候不早了,你还不赶紧上马?”
“啊,是……”夏轻尘走到门前的上马石边,扶着翠娘的手登了上去,慢慢迈腿骑上马背。
“公子小心……”
“坐稳哦——”剑师在背后粗声粗气地说到。
“是……”夏轻尘才答应了半个字,剑师突然大喝一声,一掌拍在白马屁股上。那白马本来扬着脑袋一副打死不动的势头
,此刻被他这么一拍,痛得跳了起来,撒开四蹄疯跑了出去。
夏轻尘大叫一声,一把揽住缰绳,害怕地在马背上颠簸起来。
“救命……”
“我一天没说你能出师,你就得一天任我捉弄,哈哈哈哈……”剑师大笑着,看看自己手上的白丝帕子,牵过乌金骝自己
翻身骑上,两腿一夹,追赶着白马去了。
第五十四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望江南》李煜
皌连皇朝的上苑不是宫中那几丈围墙圈起的御花园,而是位于雍津城西的皇家围场。这是今年秋季最后一场围猎。顺从万
物繁殖生长的天时,皇朝自入冬起到次年的盛夏,是禁猎的时间。所以,以狩猎为乐的名门望族,会抓紧这最后的机会,
纵情欢乐,同时在猎场上,赢得主上赐予的荣誉。
这一天,城门以西,方圆百里之内回避得不见一个百姓。十里古道两侧,紫丝步障开道,车如流水马如龙。还未走到上苑
,便能远远望见那飘扬在高地的九色华盖,接天连地的各色绫罗绸带,以及在林木深处,迎风招展的七彩龙旗。点兵场上
,珍珠与美玉相碰,金冠与银钩映照日华。锦衣绢花,竟然万物萧瑟的深秋,更胜阳春三月。
这一天,朝中位高权重的文官,会舍弃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穿上最轻便的骑射服。即使是司马正秀这样斯文儒雅的人,
也难得地穿上紫红的骑射服,出现在点兵场上。
“司马,你穿这身,真是好看。”
“萧将军”司马正秀脊背挺直地站着,眼角抽了一下“别将你对女人说话的口气用在我身上。”
“那你看我的。”萧翰挺了挺胸。他今天头戴白银虎纹倒缨盔,身穿精钢连环铠,最显眼的,是他肩那副擦得蹭亮的白银
豹头护肩甲,光彩耀目地咬着身后鲜艳的云霞披风,肃杀戾气中带了一丝装饰的花俏。
“新做的?比陈太尉那套还要威风。”司马正秀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当然。今天太后带了很多美貌的宫娥,我哪能让老东西抢了我的风头。”萧翰用下巴指指远处的陈太尉,后者带着长子
陈先,被一群官员围住,一边炫耀着自己的镀满黄金战甲,一边得意洋洋地捋着自己半尺长的美须。萧翰见后不屑地嗤了
一声:“这老头,不知往自己下巴上涂了多少生姜,才让胡子长这么长。”
“萧,你几时也和女人一样喜欢说长道短。”
“不是我说长道短,而是陈老儿最近的势头实在让人看不惯。”
“这句话更像女人了。”
“司马你——”萧翰想了想,一挥手“哼,我不跟你生气,我还要留着力气跟姓甄的一较高下。”
“嗯”司马正秀抬眼看了一周“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甄大人。”
“找我吗?”正说着,甄颖的脑袋自两人肩膀中间冒了起来。两人全身一僵,就听甄颖低低笑着挤进了两人中间“二位大
人,早……”
“甄大人,身为谏议大夫理当沉稳持重,别随意从人家身后冒出来。”司马正秀的眼角连抽了数下。
“哦……”只听一阵轻微的风声,司马与萧翰顿时脊背一凉,猛一回头,哪里有甄颖的踪迹。
“喂,司马,你刚才有跟谁说话吗?”
“没。你刚才有听见谁的声音吗?”
“没……”萧翰四周环顾一下,确实不见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擦擦额上冷汗。一回头,却见前方
点将台下,几个美貌宫娥正红着脸偷偷瞧他,心头乌云顿时烟消云散。顿时挺了挺壮实的胸膛,对着那几名宫娥一挤眼睛
,眉来眼去起来。
“萧允,你爹又要给你找几个姨娘了。”百官队列中段,张之敏幸灾乐祸地看着脸色阴沉的萧允。
虽已早有预料,但眼见的事实还是让萧允抑郁地握紧了手中剑柄,明知自己的父亲荒谬,却又不得不出言维护:
“敏之,你爹今天好像没来哦。”
张之敏怒上眉山。他能他自幼是宫中伴读,又通晓药理,所以每年都可以作为主上近侍一同参加围猎。而张翎因为官卑位
浅,不能参加围猎。也因为这,同为近侍,他总是被人说低萧允一等。如今萧允这话,正好戳在了他的痛处,他顿时一蹦
三尺高,又气又恨道:
“姓萧的——你竟敢耻笑我!我——我今天定会在猎场上好好羞辱你。”
“哼,随便你。”萧允背过手去,偏过脸去不再理睬他。张之敏也赌气地将脸转开,两眼放空的地看着远处点兵场。
点兵场外,云集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远远的金罗伞下,一队人马招摇而来,领头一人,金冠红甲,月弓彩箭,身骑血红
宝马,缓缓走上点兵场。他一到场,场上百官立即工整衣衫齐声跪拜:
“参见王爷——”
皌连琨轻轻勒住缰绳,慵懒地低头看了一眼,漂亮的手向旁一摆,优雅地将马鞭扔给一旁扈从,奴仆已经伏在马下。皂色
粉底靴踩着高矮合适的人背下来。
“诸位大人免礼。”
“谢王爷——”
众人起身之后,他身后南王世子与一位白衣剑师,也先后下了马。皌连琨下得马来,并未急着入场,而是回头远处缓缓过
来的一队人马上。
那是人数不多的一条队伍,骑奴高高撑着黄边黑底的三角幡旗,上面印染着诸侯的家性。
为首之人身披浅青色斗篷,骑一匹毛色纯白的高马。月白的骑射服紧贴着纤细的身体,重华摆下菱花绸裤裹着修长的双腿
。他戴着小巧的纱冠,鬓角的发飘散在风中,俊秀的脸在晨光下,几近透明的白,如同月华当空的皎洁,让眼前人模糊了
时间。
“无尘……”皌连琨走到马前对他伸出了双臂。
沉静的脸上,三分讶异七分病。夏轻尘看着连琨伸过来的手,身体虽酸痛不已,无奈对方是王爷,这一伸手,不知又要招
来多少麻烦。
“来……”皌连琨醉人的笑,漂亮的手慢慢靠近他纤细的胳膊。
“要动我的徒弟,先要问过我。”剑师盛气凌人下马上前,一把扯住夏轻尘的手腕“下来。”
“嗯?”皌连琨眼光一冷,出手握住剑师的小臂,脸上依旧春风不改“凌先生今日真是别样风采,看来新铸的剑已让你重
拾信心了。”
“王爷赞谬了。昊清才是真正的铸剑能手,可惜他却宁愿留在王爷身边铸刀。”剑师并未松手,狂傲语气依旧未变。手上
暗力一运,企图震开皌连琨之手。
“这种事,需要两厢情愿。”皌连琨淡然一笑,紧握的五指并未放松,掌上一催,巨大握力逼着剑师松手。不料剑师力走
小臂,竟与皌连琨僵持了起来。两人面不改色,外人看来,就像叙旧一般。
但实际掌上之力,重如千钧,夏轻尘被握的手腕像是要折断一般,紧紧被剑师钳在手中,再紧一分便要粉碎。已痛得眼前
昏花一片,但眼前场面何等重大,他只能咬牙忍住不出声。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时,忽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僵局。
“舍弟不敢劳烦二位贵手,还是阮洵扶他下来吧。”
阮洵自身后马上下来,剑师与王爷同时松手。夏轻尘猛松一口气,身子一晃从马上倒了下去,身体被托住的瞬间,对上了
阮洵那双笑成弯月的眼睛:
“尘弟……”
“哥……”阮洵身上幽幽的兰香,让夏轻尘心慌地红了脸,他低声唤着事先约定好的称呼。
“尘弟有我照顾,王爷请安心进场吧。”阮洵扶着夏轻尘一躬身子。
“哈,有人用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剑师嘲讽地一笑,皌连琨也没说什么,担忧地与夏轻尘对视了一下,转身进了点
兵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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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苑的风光太美丽,一天一地的繁华几乎要将人淹没在其中。夏轻尘眯着被阳光灼痛的眼,远远看着点将台上空飘舞的九
色彩缎。相隔不过百余米,他却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接近那个帐篷。
“你还撑得住吗?”阮洵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尚可忍耐……”夏轻尘的大腿内侧,早已在前来此地的路上碰撞得瘀肿不堪,每动一下,就疼得他眉心纠结。现在他只
是勉强站着,一步也走不动。
“哎,真是乖巧得让人又疼又爱,我当真舍不得杀了你夺回继承权了……我的乖弟弟……”阮洵冰凉的手指勾起他滚烫的
下巴,魅惑地一笑。
“啊”身体一颤,夏轻尘一把推开他的手“这都是人,你别乱动。”
“哦?”阮洵笑意更浓“这么说,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可以乱动了?”
“你……”夏轻尘脸颊绯红地扭过头去,心虚地朝点将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怕王爷瞧见吗?”阮洵靠近他的耳廓吹了吹气“那一会儿咱们到林子里,好好培养兄弟感情……”
“啊……”夏轻尘捂着耳朵一躲,大腿一阵酸痛,顿时失力地跌了下去。阮洵见状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圈进怀里,夏轻
尘顿时大窘,红着脸道:
“你放手。”
“啧啧啧,这真像女人口是心非的拒绝。你别怕,我们现在是兄弟,再怎么亲近,王爷也不会怀疑。”说着手指在他腹股
沟上一划而过,得逞地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软倒,于是坏心地低笑起来。正要进一步逗他时,忽然——
“圣驾到,跪——”
“啊……”两人轻呼一声,立即立好,整理衣冠。鼓乐一响,随同身周众人,伏下地去。
“参见主上——”
排山倒海的呼声中,皂色龙靴缓缓经过夏轻尘面前一尘不染的大红地毯。夏轻尘偷偷将眼朝上看着,那龙靴的旁边还走着
一双凤履,一步不停地从他头顶经过。其后持香举扇的宫婢和贴身侍卫,鱼贯一般尾随其后。
皌连景袤扶着容太后的手,一同登临点将台。
“众卿平身。”
“谢主上——”
眼见前面的人慢慢平身。夏轻尘在阮洵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转向南方,抬头朝点将台望去,然而隔着重重人影,他却看不
见皌连景袤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想见到他吗?”阮洵在他身边说道“想见到他,你就得让自己站到前面去。站在亚相的前面,就没有人可以阻挡在你们
中间了。”
“洵……”夏轻尘看了看阮洵依旧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明明是温柔的,但却又时时让他不寒而栗。两人正立在原地等待抓
阄分组的结果,忽然,一声尖细的传唤声自前方队列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传——汴州侯世子阮无尘、校尉中郎阮洵上前——”
“啊。”目光聚焦之处,夏轻尘与阮洵同时因为意外,惊叫出声。
“传——汴州侯世子阮无尘、校尉中郎阮洵上前——”
“阮无尘、阮洵觐见。”
夏轻尘先一秒反应过来,声音不大地应道,扶着阮洵的手出了队列。轻巧的马靴踏上柔软的红毯,在满场文武艳羡的目光
下,步履缓慢地朝点将台走去。
第五十五章
九彩华盖之下,皌连景袤头戴黑玉冠,额上系着金丝盘龙带,身穿龙凤虎绣纹的骑射服。王者之姿,不怒自威。他端坐在
龙椅之上,于心不忍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夏轻尘。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容太后瞧了一眼皌连景袤,缓缓开口。
夏轻尘伏在地上,听见她的声音,心中一惊,那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唤醒他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他记得这声音,那
个在他与皌连景袤认识之初,突然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声音。就是她,在几乎不认识他的情况下要置他于死地。他缓缓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