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升堂——”张之敏四肢无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抖了抖皱巴巴的官服走了出去“说是二品钦差,结果却要做七
品县令的差事,这跟谪迁有什么区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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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公堂之上。
“威——武——”
“好啦好啦,别吼了,告状的还没进来,你们吼给谁听。”张之敏坐在公堂之上,不耐烦敲着打断堂下杀威的衙役,拿起
惊堂木在桌上磕了两下“何人击鼓,带上堂来,赶紧的……”
应了他的命令,两名衙役带着一名乞丐模样的人走上堂来,跪在地下。
“草草草草民……拜见大大大大大人……”
“堂堂堂堂堂堂堂下所跪何人,报报报——上名来。”张之敏学着那乞丐结巴的口气问道。一旁钟师爷和众多衙役,皆有
些忍不住地憋起笑来。
“回回回大人……草草草草……”
“哎呀,好啦好啦,这么问要问道什么时候。本官问你,是不是来告状的?”
“不不不……不是……”
“不是告状的”张之敏愤怒地一扶发冠“不是告状的你击什么鼓啊?本官日理万机,你却在这个时候把衙门里所有人都叫
来升堂,你是存心捣蛋是吧?来人呐,给我打三十大板。”
“大大大大人……大人……大人”那乞丐急了起来,使劲动着嘴唇,可就是说不出下面的话。两名衙役上来,提着他按在
地上,抡起手中的棍杖就要打。就在此时,县衙大堂之外忽然传来清朗温和的声音,如凉风拂面,让张之敏猛地一愣。
“张大人暂息雷霆啊。”
“轻尘!”张之敏蹭地一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我来救苦救难救火救人咯——”夏轻尘穿着月白的骑装,提着马鞭迈上公堂。
“轻尘啊——”张之敏脸一皱,哭叫着扑了上去。殊不料——
“停——”一只手捂着他贴近的脸将他向后推了两步。张之敏晃晃脑袋,看见了阮洵那张笑嘻嘻的脸:
“钦差大人,公堂之上请庄重。”
“拜见侯爷——”钟师爷率堂上众人跪拜在地。
“都起来吧。”
“谢侯爷。”
“轻尘,你可来了。”张之敏摊着手,展示自己狼狈的模样“你看看我在这个破地方,都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辛苦你了。县衙公堂的公务就由我来吧。”夏轻尘用马鞭掸掸靴子上的灰“现在是怎么回事。有人击鼓鸣冤吗?”
“鸣什么冤啊。这个结巴,没事乱敲鼓,戏弄公堂,我正要打他,你就来了。”
“不不……”结巴跪在地上猛摇着头。
“他看起来不像是有那个胆子的人,击鼓必有缘由,也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见你不可。”夏轻尘走到那乞丐面前问道
“你因何事击鼓,说来听听。”
“回回回侯爷……有人,有人……抢抢……抢粮食!”
“嗯?!”夏轻尘与张之敏脸色同时一变。
“在哪里!”
“城城……城外……十——里,有……有人抢赈粮……”
“大胆!”张之敏一声怒喝,转身就要带着衙役冲出去“竟敢在本钦差眼皮底下顶风作案,活得不耐烦了!来人!集合所
有捕快,跟本钦差去抓人。”
“慢着。”夏轻尘伸手阻止“敢明目张胆地抢赈粮来头一定不小。我们带上府兵与随行侍卫,以防有诈。”
“我去,你留下。”阮洵一把拦下他。
“洵……”
不等他争辩,阮洵简单地在他肩头一点,夏轻尘登时全身一麻,失力地向后跌去,阮洵一把搂住交给随从。
“金吾卫留下保护侯爷,以防有诈。”
阮洵简单地交代完毕,跟着张之敏一起,快速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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靐县以北的官道上,跟随夏轻尘身后,运送赈灾粮食的兵车半路被阻。押韵官兵与蒙面劫匪厮杀起来。兵刃相接之间,是
皮肉割破的声响。
眼见劫匪一拥而上,个个作豁命之斗。押粮官兵并非作战部队,渐渐寡不敌众。
就在此时,张之敏、阮洵带着弓箭手与步兵赶来。
“何人敢抢赈粮,杀无赦!”张之敏骑在马上一声喝,步兵提剑而上,很快将粮车与劫匪分隔开来。
“放箭。”阮洵马鞭一挥,数十口弓弦随即拉动。箭如雨,匪群顿时倒下一片。
眼见同伴手上,那匪群中的首领暴怒而起,手中长刀劈开面前一片弓箭,掩护身后同伴撤退。阮洵见状,轻哼一声,脚一
踩马蹬跳跃而起,踩着前排侍卫的肩翻到那匪首面前,扬手隔开他的长刀,顺手扣住他的右手腕一拧,立即下了他的兵器
。
那匪首闷哼一声,左手握爪欲抠阮洵心窝。阮洵眼角一瞥,暗笑一声,扣着他的手腕侧身一避,抬膝一顶直中他的心窝,
眨眼将他放倒在地。
“大哥!”匪群一声大呼。
“快走啊!”匪首被阮洵拧在地下大吼着。
“谁再抵抗,我便杀了他。”阮洵抓住那匪首的手猛地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匪首闷哼一声,全身颤抖不已。
“大哥!”
“走——”
众匪见首领被擒,去留摇摆不定,眼见官兵层层围上,去路即将被包围。
“俯首称降,否则我便下令杀光你所有的兄弟。”
“呃……”匪首蒙着半脸,眼见兄弟见红倒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粗喘数度,将要开口称降之时。阮洵猛觉身后突来一
股异样的气息。
“阮少将!”张之敏骑在马上一声大喝,然而为时已晚。
背后而来的强悍一掌,快得出人意料。阮洵避无可避,袖中判官笔上手,背手向后一挡。
“啊……”
纵使掌上运力,铁笔坚硬,但沉重一掌,还是让阮洵虎口一麻。他只觉自己手腕和手肘的关节一阵剧烈的震动,身体猛地
向前一倾。
“休走!”张之敏纵身一跃,直扑出掌人影而去,手上金针齐发。不料那人背手一挥,金针尽数落地。身一转,一掌挥来
,直拍张之敏胸口,身形一蹲,卷起地上的匪首借风而去。残余匪徒见首领脱险,一并借势脱逃。
“呃……”张之敏捂着心口撑在原地。
“敏之!”阮洵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扶住他,抬手一探他的背心,顿时失色“来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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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尘衣装未换,沉默地等在县衙花厅。明明心如火焚,但侯爷却不能表现出丝毫焦急,否则赈粮被劫的消息一旦传出,
城中数以万计的灾民势必骚动。
“唉……”
“侯爷,张大人和阮大人回来了。”
“啊……”
夏轻尘这会儿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奔出门去。一到大门外,就见阮洵扶着张之敏从简朴的马车中下来。
“敏之,怎么了?”
“无妨”阮洵依旧笑着,抬头对四周的侍卫说道“大家都下去疗伤休息吧。”
“敏之……”见张之敏紧闭双唇,表情凝重。夏轻尘立刻遣退周遭众人,与阮洵一同扶着张之敏进了后院卧室。
房门一关,张之敏的身体猛地一软,紧捂心口,血溅三步。
敏之——夏轻尘无声地大呼。
沉重一掌震伤肺腑,张之敏一路憋气强忍,终于在松懈的一刻坚持不住,口喷鲜血而倒。
无故袭击赈粮的劫匪擒之未果,暗中出掌的高手无人看清。钦差被袭,当地诸侯与官员皆有责任;张之敏强行掩饰,却使
伤势加重,他会有性命之危吗?欲知详情,请继续关注圣卿的下一章……
第九十三章
靐县以南的山野林地,坐落着一处简陋的营地。南方瘟疫中的幸存者,聚在这里组成了义军。原木围起的山寨大门里,大
大小小十几处草棚。从四面八方逃灾而来的庶民,在这里建立起临时的生活秩序。靠着抢劫的官家粮银起家,聚集起来的
江湖义士、下层商贾、农民和底层书生,慢慢建立了自己的一套营生体系,从其他县城贩运来了为数可观的物资。而这其
中能力最强、出力最多、对义军贡献最大的那些人,很快被推选为义军的领导者。
崔峨就是这样一位领导者。他早年出身江湖,练有武艺;后来受了挫折归隐田园,不巧却遇上这罕见的涝灾。看着身边的
乡亲一个接一个在饥饿与瘟疫中死去,官府却依旧横征暴敛,官商勾结趁机大发横财,他内心义愤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起
来。
江湖义气,舍身往往不为自己。就像今天,如果半路无人救援,他就算资金,也不会让手下兄弟因为自己被擒。
“崔大哥!”
“崔大哥……”
崔峨咬着牙,听着自己脱臼的肩头咔嚓一声,扭曲的表情渐渐缓和。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身材魁梧的男子,郑重地说:
“今日多谢壮士出手相助,崔峨及众兄弟感激不尽。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我叫阿得,这位是我的兄弟阿火。”阿得指着身后的火枭说道。
“崔大哥,刚才就是他挡开那些包围咱们的官兵,帮咱们撤退。”
“二位壮士大恩大德,我们弟兄感激不尽。请二位受崔峨一拜。”崔峨站起身来,就要跪下。阿得一把扶住他站了起来:
“客气了,我们只是路见不平,不喜见官府逞威。”阿得一本正经地说“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抢官粮?难道不知道这
是杀头的大罪?”
义军众人犹豫地对视了一下,终于,崔峨决定不欺瞒他们,沉声说道:
“二位壮士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崔峨就不欺瞒你们了。其实,我们不是烧家大街的土匪,我们是南方十县的义军。”
“哦?义军?天下太平,你们为什么要起义?”
“看两位壮士的模样,应该不是中原人士吧?”
“我两人远走北域多时,最近才南下,对中原近来变化不甚了解。”
“这就难怪了。二位有所不知,今年云河泛滥,南方十县惨遭覆没,百姓流离失所。眼见瘟疫横生,官府却不管百姓死活
,依旧横征暴敛,勾结奸商哄抬物价。所以,我们才愤而起义,为众乡亲讨一条活路。”
“好侠义,好胆魄。但恕我直言,你们不是官兵的对手。”
“你说什么?”义军众人面带不服。
“诶,他说得对。”崔峨阻止道“我们每回劫粮得手,皆因为押运粮草的官兵不济事,今天遇上了真正的官兵,才知道咱
们跟官府差得太远了。倒是阿得壮士,你的功夫当真了得,一出手就打倒了两个官差。”
“修习武学,理所应当。”
“要是我们义军的兄弟,个个能有你这样的身手,还怕什么官府啊?”
“大哥,不如让阿得和阿火加入咱们的队伍,咱们就有对抗官兵的能手了。”
“小兄弟”阿得摆手道“一个人的胜负可以靠武力解决,但一支义军的胜负却不是武力能决定的。对抗官府,需要的是得
法的操练、上下严明的军规、准确的指挥、以及与官府周旋的智计。”
“阿得壮士言之有理啊,这事儿我也想了好久了。咱们义军也集结了不少人了,可就是没法跟官府面对面地干他一次,还
不就是因为咱们不会打,怕打不过吗?”崔峨此话一出,众人也跟着点起头来“我们就是功夫太差,今天才损兵折将,还
有几位弟兄下落不明,也不知是不是被官府抓去了。”
“只是以旁观者的立场说清事实,我对行军打仗并不擅长。”
“诶,何必谦虚。”崔峨走上一步“我看这样吧,反正天色也不早了,两位就在我们寨里歇下。相逢一场,咱们交个朋友
如何?”
众人见崔峨这样说,便知他是想挽留二人,劝说他们入伙了。于是纷纷附和这,留他们吃饭。
“这……”阿得回头看了看火枭“好吧。”
“太好了。我们虽然没抢到粮,却来了两位朋友。今晚多做些吃的,我们好好庆贺庆贺,顺便杀杀白天的晦气。”崔峨引
着阿得往外走,这时前往城中打探的弟兄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大哥,不好了,咱们劫粮的弟兄,果然被官府给抓去了。”
“什么!”
“我刚才混进城去,见县衙周围守卫森严,就在大牢附近转了转,打听半天,新关进去的几个人,长相身形跟咱们失踪的
几个弟兄一样。”
“唉!”崔峨狠狠地一跺脚“这可怎么办。”
“大哥,你可知道咱们今天抢的是谁的粮么?”
“谁的?”
“是钦差大人调来的赈粮!那是给灾民的粮食!”
“这可糟了,抢的不是官商,那咱们不就成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了吗?”众人骚动起来。
“大哥,你可得想想办法呀。还有牢里的弟兄,不想法子救出来,官府肯定饶不了他们。”
“大哥,快想办法呀。”
“办法……”崔峨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身旁阿得开口:
“你现在该想的,不是怎样救人或是怎样维护名声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被擒,官府很快就会知道你们的位置。”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些弟兄会出卖我们?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是吗?你们大家都对他们有十足的信心吗?就算熬得过严刑拷打,他们能禁得起荣华富贵的诱惑吗?我是就事论事,是
否如此,各位心中恐怕也有数吧。”阿得看着在场众人。果然,人心开始动摇了。于是,他沉重地将手搭在崔峨的肩头:
“崔兄,今晚这餐饭,恐怕要留到别处才能吃了。”
“你的意思是……”
“大哥,阿得说得对,万一被捕的弟兄供出营寨,我们就会被官兵围剿了。”人群开始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