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美景,一天一路的花瓣雨中,雪白的马蹄,踏上红毯铺开的道路缓缓靠近。道路的尽头,是满座的华服,奢侈的盛宴。
“新人到,新娘下轿——”
顿时鼓乐喧天,夏轻尘跳下马背,来到轿前,接过牵引两人的大红绸缎,在两侧的道贺声中,走进自家的大门。
大厅之内,红若盛装坐在证婚人的位置上,静静看着新人踏上礼堂。
“我真羡慕你,梦想可以成真……”翠娘在面前经过的时候,她这样低声的说,声音淹没在浩大的鼓乐声里。
“吉时到,新人拜堂——”
吉时开启,翠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与夏轻尘共同下跪。在声声层叠的高呼中,缓缓下拜。
“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往事如闪电一般在夏轻尘眼前跑过。昔日少年,淳朴的过去,与世无争的寂寞与沉默,一去不再回来。这片天
,这片大地,早已时空扭转,不复从前。
“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正位上放着阮氏祖宗的牌位。那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亲人。命运赐给他荣华富贵的机会,也给了他今生的
喧哗与荒唐。然而夏轻尘无悔接受这一切,爱恨纠葛,得失亏欠,从未打算回头。
“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拜。这一拜下去,大礼将成。翠娘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夏轻尘起身微转,与翠娘相对。红红的
水光滟盖头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当年在汴州农村,她哭着求自己娶她;如今时过境迁,是他执意要她嫁给自己;也许此
时此刻,她无法像一个纯粹的新娘那样欣喜,但他知道,她爱他。这场婚姻,是他唯一给她的承诺。
握紧手中的红绸,夏轻尘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屈膝。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吼,生生打断了这套礼仪。
“且慢!”
惊天动地、愤怒十足的一声大吼,打断了正在演奏的鼓乐。冲破了一派喜气的礼堂。皌连景焰腰胯长刀,带着神策军,杀
上堂来。
“王爷,拜堂尚未结束,你这是……”担任司礼的沈明玉在一旁问道。
“本王奉旨,搜查夏轻尘府邸。来人!给我搜!”皌连景焰一声令下,随行的神策军冲散人群,涌入冷香净苑。喜宴顿时
混乱一片。夏轻尘原地僵了一瞬,随即丢下红绸,走上前去,直视皌连景焰的双眼。几年的光阴,他已经需要仰起头,才
能与他对视了。
“请问王爷,师出何名?圣旨何在?”红若起身质问道。
“本王奉的是口谕!”皌连景焰飞扬跋扈一甩袖子。
“胡说八道!”夏轻尘伸手摸向上座茶几,早已藏在香案之下的宝剑崭露锋芒。不料皌连景焰却快他一步,将刀架上了他
的脖子。
“公子!”翠娘听见动静,一把掀开盖头扑了过去,却被皌连景焰一手拦住。
“焰儿,放开她!”
“夏轻尘,你真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她吗?”皌连景焰扯出一丝坏笑。
“启禀王爷,属下在后园地窖中搜出了来历不明的银砖数箱。”
“什么?”夏轻尘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太后也在,可有兴趣一起去看看……”皌连景焰推着夏轻尘出了喜堂,带着满座的宾客,向后园走去。
往日尘封的地窖内,数名武士正吆喝着,极其艰辛地从里面抬出了数个厚重的箱子。在夏轻尘讶异的目光中,一箱接一箱
耀眼的白银乍现在阳光之下。
“这是……”夏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藏在自家地窖中的陌生银块。崭新的光泽,那上等而纯净的色泽,很像……
“没有银库的批次印戳,这可不是朝廷拨给你的俸禄啊。而且这呈色……比朝廷的库银要纯净一些。夏大人,你要如何解
释,这由你家中搜出的三箱银砖?”
“启禀王爷,不是三箱。地窖中还有十余箱。”
“皌连景焰,是你干的……”
“哈哈哈……”皌连景焰朗声笑了起来“在场所有的公卿都看见,本王是空着手来的。你夏侯府守卫森严,本王要有多大
的本事,才能越过你的守卫,将十几箱脏银藏进你的地窖啊?”
夏轻尘脑中突来的一片空白,他快速地扫视在场众人。是谁?是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将这样笨重而庞大的白银藏进他
的地窖。除非……
“啊……”夏轻尘猛地抬眼看向翠娘。那张红妆娇艳的脸上,顿时现出痛苦的神情“是你?是……你吗?”
翠娘逃避地低下头去。皌连景焰一步上前,轻轻搂住她微颤的肩膀。
“夏侯爷,你今日怕是没法完婚了。”说着眼神一狠“来人!夏轻尘涉嫌私造私藏白银,即刻拿下交廷尉府看押候审!”
一声令下,夏轻尘即刻被摘取礼冠,扭押制服。然而他没有反抗,只是瞪着大眼,一遍一遍问着翠娘:
“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带走!”
始料未及的变故,让在场宾客措手不及。红若与夏轻尘一派的亲信试图阻挡,却被皌连景焰用武力威慑,只能眼睁睁看着
夏轻尘被推了出去。
第八十二章
廷尉府的牢房,阴暗而潮湿。从地底深处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引人作呕。夏轻尘讨厌这股味道,一如既往地
讨厌这个牢房,那充斥着绝望与恐惧的气味,还和当年一样,让他的心脏一阵阵发颤。
“嗯……”
手臂被铐在墙上太久,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夏轻尘难受地挣扎了一下,却一动也无法动弹。
“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景啊……”一声疾风的轻笑从头顶传来。夏轻尘猛地抬起头,只见皌连景焰用白帕轻捂着鼻子,缓缓
走进囚室“呵呵……这样珍稀又高贵的物品,被关在这样阴森又肮脏的牢房里,真是让人又心痛又心动啊……听说,当年
萧允就是因为有幸一见眼前这副画面,才会对你死心塌地直到今日啊。”
夏轻尘瞪了他一眼,扭过脸去。皌连景焰眼中掠过一丝恼怒。他走上前去,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勾了起来:
“我说过,你会后悔。可你偏偏不听,还妄想霸占我的妻儿。”
“小翠她早已与你解除婚约,她不想与你生活在一起。你到底对她用了什么手段,让她不惜背叛我!”
“哦?不愧是少傅。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你已经把来龙去脉想明白了。只是……”皌连景焰把玩着他柔软的肌肤“你一定
想不到,王府银库里的碎银,和西南郊外的据点,都是我故意做给你看的诱饵。在你被牵着鼻子满城跑的时候,翠娘却在
把真正的脏银,放进了你家的地窖。你白忙了一趟,所有我制造的、你搜集来的线索与证据,最后都指向了你自己。那些
银砖,由西苗地界最精纯的技艺炼造。哈哈……”
皌连景焰轻笑着,看着他眼中的震惊转为愤怒,腾腾燃烧着怒视着自己,浑身因为这打击,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震动
着身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果然是你在暗中与西苗地界勾结……”夏轻尘嗓子有些沙哑。
“不,不是我。你猜错了。”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在装?”夏轻尘心中腾起怒意“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教训,依然不能让你悔改。你可还记得自己的
身份,你可知动摇的是自家的江山!”
“我说了不是我!”皌连景焰大吼一声,一把掐住了夏轻尘的咽喉“那些西苗出产的白银,是我在东南一代贪官的家里抄
出来的。我也想查出是幕后交易的人是谁,只是碍于职权,不便下手。不过,现在一切都好办了,只要让真正的罪人成为
你的从犯,一切就都太平了。”
“咳……”夏轻尘被他掐得透不过气“你若真的没有暗通敌国,又何必急于栽赃嫁祸……”
“是你逼我的。你自从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处心积虑地针对我。为什么你就不肯放下成见?为什么出了事,就理所当然
的怀疑是我?你以为我还像过去那样糊涂,你以为我不想安稳度日吗?”皌连景焰眼中露出受伤的神情“你总是这样,总
是看不上我。对父王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人一旦犯了错,就注定一辈子得不到谅解吗!”
在他愤怒的逼问下,夏轻尘怔怔地愣住了。皌连景焰松开他的脖子,绕到他的脑后揪住他的头发,低头对着他仰起的脸:
“被人设计与陷害的滋味如何?当年你处心积虑,引诱父王走上谋反的路,可曾想过会有今天?看着你像一头禁不住诱惑
的小兽,在城里城外徘徊,最终不知不觉地进入我的圈套,那种成功的快感,你这里还记得吗?”皌连景焰轻轻按上他起
伏的胸口“知道吗?你害死了父王,我却并不恨你。因为这一切,都因为我父王他太温柔、而你太狡猾了。可是现在,我
很生气——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明察秋毫的少傅了。跟萧允那样的蠢才生活了几年,你的睿智也变得迟钝起来。这
样的你,怎么对得起我又爱又敬畏的感情呢?所以我决定,凌驾在你之上。我要夺走你的一切,让你慢慢体会这彻底的恐
惧与绝望,然后一无所有地跪在我的脚下,求我……”
“这就是你嫁祸我的理由?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出一口任性的怨气?”夏轻尘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
知道吗?你远远不及你父亲睿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我的眼中,甚至在你皇兄的眼中,你始终是一个——小屁孩!
”
“你……”皌连景焰怒目圆睁,眼中的火焰腾地燃起。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抬起巴掌,重重一扇。
“啊……”夏轻尘脑中嗡地一声,猝不及防地眼前一花,半边脸登时火烧一般地肿了起来“啊……”
“既然如此,就请侯爷招认自己私通西苗、暗藏白银的事实吧。”皌连景焰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乖乖赶在三堂会审之
前招了,免得本王动手伤了你……”
“我不承认,你还能对我用刑不成”夏轻尘冷笑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贵为一等侯爷,你就算领了圣谕抓了我
来,没过廷尉府的三堂会审,没有主上的亲笔手谕,谁也不能动我。我身上的任何一道伤痕,都将是你日后的罪证!啊…
…”
“啧啧……”皌连景焰十分关切地捧起他的脸来“你不提醒,我倒真的要疏忽了。本王兴许能你这漂亮的身子要是有了什
么伤痕,萧允那头猪,怕是赔上将军府的所有人马,也要逃战回来造反啊……”(萧允:囧,关我X事,为啥总是叫我打
酱油……)
“你羞辱我也没有用。我绝不会”夏轻尘一口啐在皌连景焰那张漂亮的脸上。皌连景焰不怒反笑,举起帕子擦了擦脸,仿
佛赞赏似的,清脆地拍了三下掌。只见囚室外一名侍卫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进来,来者不善地站到了皌连景焰身边。夏轻
尘心虚地看着皌连景焰脸上的笑,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皌连景焰漂亮的手指在搭扣上轻轻一扳,一排细密
的银针赫然陈列在眼前。
“你干什么……”忘了愤怒,夏轻尘冰冷在一瞬间直冲头顶,他惊恐万状地看着侍卫用铁钳夹起那细细的银针,放到火上
炙烤“你想干什么…住手,你疯了!住手……”
“你放心,我不会想萧允那个粗人一样,弄伤你漂亮的身体。”皌连景焰轻轻松开了手,像是欣赏一出好戏般退开两步“
这样的小针烧红了,扎进你的胸口,你的心,就会缩成小小的一团;刺入你的骨节,你的骨髓,就会跟着沸腾。你会像个
孩子一样地哭出来,然后求我……”
“你休想……休想!”夏轻尘失去冷静地叫喊着。
“哈……”皌连景焰眼中露出一丝狠毒“我该从哪里开始呢?”
依旧是魅惑的桃花眼,含笑地看着夏轻尘害怕的神情。目光扫过他单薄的臂膀,看向他紧握的拳头。眼神一动,身侧侍卫
便走上前去,掰开他的手指死死捏住,将烧炙过的银针慢慢逼近他的指尖。
“焰儿……你敢动我,你敢动我……我绝不会放过你,我饶不了你……不要,住手……”夏轻尘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奈何
武士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牢固,他纤细的手指在蛮力下被迫伸展着,慢慢感受到逼近的炽热温度。一阵焚身灭顶的疼痛钻心
而来,夏轻尘身上的锁链猛地一震,向后仰起的咽喉深处,猛然喷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凄厉又痛苦的哀号,让皌连景焰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冻结。夏轻尘挣散了发髻来回晃荡在高悬的铁链之间,苍白的脸,扭曲
成狰狞的模样,眼泪,顺着冷汗如雨的脸颊,纵横交错地流下。
“啊——啊——”夏轻尘声嘶力竭地嘶喊着“焰儿——你好狠——你好狠,啊——”
十指连心,由指甲缝隙刺入的滚烫银针,反复深深钉入骨髓一般,锥心刺骨尤不为过。夏轻尘无法遏制地放声惨号,喊破
的嗓子,吐出鲜血。皌连景焰跌坐在椅子上,被这恐怖的惨状给惊呆了。他只是听说,这样的刑罚,可以让最顽固的奸细
屈服。但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恐怖。没有鞭笞,没有流血,只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而夏轻尘的模样,比起抽筋剥皮来
过犹不及。他呆在原地,吓傻了过去。
第二根银针从指间刺入,夏轻尘的意志在瞬间崩溃。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他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然而在
这一刻,他只想求饶,只想求饶……
“啊……啊……”喊破的嗓子沙哑地悲鸣着,合不上的嘴唇里,吐出破碎不清的叹息。纤细的银针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中
“不要……不要……”
他颤抖地看着它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啊……”一声细弱蚊蝇的哀呼,夏轻尘全身扭曲地痉挛着,缓缓低下了头。
“少傅……少傅……”皌连景焰慌了神地推开侍卫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扶起他的脸“少傅!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