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江湖之箫剑吟————辛辛

      但若他此时睁开眼睛瞧去，必会大吃一惊，因那方才还精神奕奕威武矫健的剑仙秋凌意，此时竟变为一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虚弱老翁！

      只见他驼着背勉力扶着椅角站着，一双曾经锐利逼人的精眸此时却黯淡无神地望着地上的沈君行，见他的脸色已由红渐转白，面上隐隐泛着光华，不由松了口气。

      他转身缓缓走向桌台，一手抱过那装着他一生挚爱遗骨的瓷罐，另一手颤抖着将盖子打开，伸进去摸索了一阵，再抽出手时，掌中竟赫然躺着一枚小巧而金光闪闪的凤形令牌！

      秋凌意心中冷笑一声，随手将那枚令牌抛在沈君行身前，口中喃喃道：

      “金凤令？哼，很聪明呀，姓风的小子，真是便宜你了！”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合上盖子，像抱着至宝般紧紧搂着怀中瓷罐，拖着步子一挪一移地艰难行向内室，佝偻的背影中仿佛带着无尽的孤寂与伤痛，终消失在昏暗的门内，再无声息。

      第二十一章 剑帝

      八月十五。

      终山。

      日近正午，终山顶峰开阔处已聚集了二三百人。

      他们形貌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的都神清气爽，双目开合间神光乍现，显是武功不俗。

      唯一例外的是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观其眼神动作，显是毫无武功在身，但他却正立于群雄的首位，隐隐有领袖之态，而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显是恭敬有加。

      眼见太阳已升上天中，众人开始紧张起来，更有人在窃窃私语。

      忽听一声佛号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却是那蓝衣青年身旁站着的一位慈眉善目、身材瘦小的老和尚所发。只听他念道：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涌；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施主们一念之差，至生灵涂炭，于心何忍？善哉，善哉！”

      众人皆认出那发话之人正是当今佛道掌教不悲禅师，却对他所言不明所以。正愣怔间，忽听一声刺耳的尖笑声响起，像一根针猛刺入人脑深处，随即音调猛的拔高，声如鬼哭狼嚎，直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功力弱者甚至已吐出血来。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时，一声禅唱平地而起，初如喃语，后渐升高，梵吟诵经之声悠悠扬扬，仿佛从遥不可知的远方传来，又好似近在耳旁，隐隐克制住了那尖笑声，众人一时只觉心神舒畅，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尖笑声忽的中断，四周突然冒出来无数黑衣人，将众人团团包围，一阵狞笑声中，一顶黑轿从天而降，稳稳落于众人身前。轿中一个锦衣胖子缓缓站起，一双狠毒的小眼睛直瞪着对面的老和尚，狠声道：

      “老秃驴竟敢坏我大事，留你不得！天罡一号，给本座废了那多嘴的秃头！”

      话音刚落，左侧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便越众而出，鬼魅般飘向不悲禅师，一掌推出。人未到一阵恶臭先传至，令人作呕。

      尖锐的罡风袭来，老禅师微皱眉头，左手衣袖挥出，“轰”的一声中，黑衣人踉跄后退两步，不悲禅师身形晃了两晃，竟也站立不稳地后退一步。

      众人皆大惊，面面相觑，心底不由泛起丝丝寒意：随意一个黑衣人都能接下佛道掌教一招，这……

      不悲禅师显然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仔细打量那黑衣人几眼后，目光移向身边蓝衫青年。蓝衣青年向他微点点头，不理那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径直望向那锦衣胖子，温和地笑道：

      “贵教定下这终山一会，怎可一出现便出手伤人，这岂是君子风范？”

      锦衣胖子冷笑连声，盯着蓝衣青年道：

      “五王爷不顾圣上严令，擅自介入本教与武林中人的争斗，又该当何罪？”

      蓝衣青年淡然一笑，忽从怀中取出一黄色巾帛，平举胸前，缓缓摊开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令福王龙言逸持密旨彻查圣火教危害我皇朝子民一案，赐尚方宝剑与御令金牌各一，有先斩后奏之权。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在听到前八字时便齐齐下跪伏地，这时才各自站起，齐齐望向那锦衣胖子。只见他面色大变，瞪着一双小绿豆眼仿若呆住了，口中不住叫道：

      “不可能！这怎么会……太上不可能……皇上……”

      “哼！”

      一声冷峻中隐含无上威严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震得众人耳鼓作响，心中俱是一颤，就连不悲禅师也忍不住色变。

      “没用的东西！”

      随着低沉的话音传来，一座华丽的飞龙形巨辇从天而降。众人凝目看去，却见四个金衣童子身背长剑托住巨辇四端，轻飘飘落于崖端，辇上端坐着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袍中的男子，只余一双魔魅般的眼睛透过面罩射出慑人的光。

      众人只觉这男子身上威势迫人，被他眼一扫，竟都忍不住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大悲禅师心觉不妙时，却见蓝衫青年龙言逸突然发话道：

      “太上别来无恙否？”

      众人听得一愣时，那神秘的黑袍人却是目中神光大盛，直迫向龙言逸，淡然道：

      “有劳王爷费心，本座一向安好。”

      大悲禅师只觉那慑人的目光中隐含层层杀机，不由提起功力暗自戒备。那龙言逸反而一脸平静，轻轻笑道：

      “现今太上已亲临，不妨划下道来，我方也好招待。”

      男子微哼一声，忽地一举右手，一阵刺耳的古怪哨音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九个面目呆滞的黑袍人！

      男子望着龙言逸平和宁静的脸庞，沉声缓缓道：

      “九煞连击，你方若有人能接下此招，本座立刻返回苗疆，有生之年再不入中原半步！”

      龙言逸目中异芒连闪，断然道：

      “一言为定！若我方无人能接下此招，任凭处置！”

      说完不待黑袍男子接口，紧接着喝道：

      “请九位长老现身迎敌！”

      “无——量——天——尊——”

      悠长的唱喏声中，九位道装老者从人群中飞出，闪现众人眼前，向着龙言逸和不悲禅师合十问礼。

      众人讶然望去，只见这九人皆年逾花甲，神韵十足，仙风道骨如仙人下凡，显是道法精深之士。那黑袍男子显也为这九人的现身而略感诧异，但旋即镇静下来，冷笑道：

      “好啊，连天玄宗遁世多年、非生死攸关决不出世的‘九隐长老’也祭出来了，本座是否该感到受宠若惊呢？哼，‘九隐’又如何？一样过不了我九煞这一关！孩儿们，给我上，不死不休！”

      一声令下，那九个黑袍人应声直扑而上，而那九个道装老者也同时结阵出手，一时场中人影翻飞，气劲交击声不绝于耳，震得地上碎石乱飞，场外的众豪杰纷纷出手格挡飞石，一时手忙脚乱。

      黑袍男子眼见场中黑袍人力敌九老道，虽未露败相，却一时相持不下，不由暗哼一声，忽扬声喝道：

      “九煞扬威，蚀毁销骨！”

      话音一落，场中情势大变。

      只见那九个黑袍人同时“哇”的一声，竟各自张口吐出一股黑水，直扑对手面上。那些老道虽武功高强，但显是江湖经验不足，促不及防下虽勉力躲闪，却仍被余波扫及，黑水到处，黑烟冒起，“滋滋”声不绝于耳，九人皆负痛踉跄后退。

      龙言逸眉头微皱，沉吟不语时，却听他身后上百道声音纷纷响起，斥叫喝骂：

      “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邪教就是邪教，打不过几位道长便施卑鄙手段，真是下流无耻！”

      “你们这些混帐，有种就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躲在那儿尽施暗算，做什么缩头乌龟！”

      “妈丫个巴子的！我打你姥姥！下流贱种！”

      “大伙儿上啊！把这些只会暗里施阴着的下流丕赶回他姥姥家去！”…………

      群情激奋下，四周已有不少人对着那些围住他们的黑衣人挥拳打去，黑衣人反射条件下也抬手还击，一时场面混乱已极。

      那为首的黑袍男子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般，只是盯着龙言逸，冷冷道：

      “那九个老道已败，阁下还有何话可说？”

      龙言逸回视对手，平静的语音中已隐含一丝怒意，淡然道：

      “贵教施此卑鄙手段，请恕言逸不敢苟同。”

      黑袍男子目中厉芒骤盛，阴沉沉喝道：

      “好！既是你自毁前言，本座便不再手下留情！本教所属听着，即刻出手击杀反抗之人，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只见四周黑衣人皆奋力疾扑而上，向场外诸豪压去。而那九个显是武功更高强功法更诡异的黑袍人也骤的闪身扑向人群。

      那上百武林豪杰虽大都是一方之雄，武功颇为不俗，奈何对手却是一群不知疼痛不畏生死的“变异”怪物，兼且他们不惯合作御敌，不但不能互相掩护，反而彼此牵制，缚手缚脚，因而普一接触下已有数十人不敌受伤，功力稍有不济者已惨死当场。

      而场前局势也极为危殆，那九名黑袍人仿若接到指令般皆如疯虎似的扑向龙言逸，不悲大师一人独挡三人，连那些伤重的老道人也全数奋起迎敌，勉强缠住余下六人，却被逼得连连后退，身形摇摇欲坠。

      龙言逸却是站立一旁，不时看看天色，面色仍一片平静，似不为场中己方危殆之势担忧。

      “哗”的一声，不悲大师终挡不住三人合击，胸前已挨了一掌，喷出一口血箭，却舍命护着龙言逸，不让那黑袍人近前，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场后众人更是形容狼狈，全仗人多势众，否则早被击倒。

      黑袍男子微点点头，显是满意下属的表现，正要下令全力进攻时，忽听一声龙吟般高亢而嘹亮的啸声响起。声音明明远远传自山脚下，却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般震得人耳鼓生疼。黑袍男子微“咦”一声时，一道清冷而淡漠的声音已从山腰传来：

      “邪术巫道，也敢逞凶。”

      第一个字传来时那人尚在山腰，最后一个字却是在场中近处发出。

      黑袍男子暗惊来人轻功时，一道绚丽如虹却又亮如闪电的银芒以人眼难以企及的速度从半空直射而下，冲至场前那九个黑袍人处陡又增亮数倍，耀眼得让场中诸人睁不开眼睛。

      银芒乍敛。

      场后众人仿佛被点了穴道般都停下动作，呆呆转向银光消失处，一望下皆不由怵然屏住呼吸。

      黑色长衫下修长的身躯如帝王般傲然挺立，来人白净如玉的俊面上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间隐藏着惊人的孤傲与冷然，挺直而高贵的鼻梁衬出了眉宇间慑人的王者风范，削薄如剑的红唇紧抿，一如最迷人的醇酒。

      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深邃而亮若晨星的眸子，利如剑，却似含着层层迷雾，又像藏着万丈豪情，一扫间却又射出震撼人心、令人顿感形秽的银芒，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双眸子，几可折煞千百豪杰，俯首天下英雄！

      ……………………

      静。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龙言逸目中闪着了然与欣慰的光，神态却仿佛有些惊讶，忽淡淡一笑，开口打破僵局道：

      “你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却见那黑衫青年微微点头，冷而清的嗓音中透着绝然的威势：

      “来了。”

      说完竟不再理会眼前诸人，反而悠然转身。众人此时才看见他身后竟赫然背着一把怪异的古剑，金光闪闪的剑穗随风飘扬，难道此人会是……

      黑衫青年望着仍处于惊诧中的黑袍男子，冷冷地道：

      “风绝天呢？”

      众人未想到他竟在此时问出一句与场上局势似毫无关系的话，一时皆未回过意来。那黑袍男子却是全身绷紧，像在压抑什么似的以一种隐含怒意的语气沉声道：

      “你毁了本座费尽心血才培育而成的九煞神，还想让本座回答此种无理问话吗？”

      什……什么？毁……了九煞……神？

      众人目光不由瞟向那以怪异姿势凝立不动的九个黑袍人，这才发现，那九人竟似僵直了似的仍摆出了正在迎敌的姿态，却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