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子鸥

半个小时过去了，宋凉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捂面痛哭，跪倒在地上，竭尽全力哭喊道：“羽生——你好狠心！你怎么可以留下我一个人走了？——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都不回来看我一眼?”
宋凉爬起来就往屋外冲去，王妈叫喊到：“快！小羽！快拦住你爸爸——”宋思羽和李威都追上父亲，牢牢的抱住他。李威边喊道：“王妈，怎么办？”父亲在拼了老命似的挣扎，企图甩开两个年轻人的束缚。宋思羽惊慌失措的喊道：“爸爸——你要干什么？爸爸，你安静一点！——你冷静！一切都会好的！”
父亲的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竭尽全力的大喊着：“滚！——都给我滚！我要去找羽生，谁也别想拦住我！我要找羽生！——羽生！羽生！——”宋思羽几乎要跪下来求父亲了，说：“爸爸，求求你！你不要这样，你先冷静一点——”父亲完全不理会任何人的劝阻，不停的挣扎。李威被他带倒在了地上。王妈找来一个绳索，就要往宋凉身上绑。宋思羽惊奇的大叫道：“王妈！你要干什么？”王妈手脚不停的喊道：“用这个把他绑住！——不能让他跑到外面去！会出大事的！”
整个家里场面比较混乱，胡院长也帮着王妈将宋凉绑了个扎实。宋凉竭尽全力的嘶喊着：“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这些魔鬼！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去找羽生！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杀死你们这些魔鬼——”宋思羽将父亲抱在怀里，哭道：“爸爸——我们也不想这样，你冷静点好吗？你不要吓我们啊——”
宋凉对着儿子大叫：“滚！你给我滚！我谁都不要——我只要羽生！我的羽生！为什么——”宋思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父亲，不敢相信从父亲吼出的话是那么的伤人。他呆呆的望着父亲痛不欲生的脸，满脸的汗水，身上也湿透了，衣服皱巴巴的。王妈忙说：“小羽，你爸现在糊涂了——你不要乱想，快把你爸弄到床上去！”宋思羽才从痴呆中清醒，和李威将还在挣扎的父亲搬进了卧室。父亲在床上无法翻动，气得的他开始鬼喊鬼叫：“啊——啊——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羽生——”宋思羽看着父亲，泪水在心里流。李威唉声叹气的走出卧室，要送胡院长走，宋思羽留住胡院长说：“胡先生，还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胡院长满脸愧疚的说：“真是没有想到我的到来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令尊和羽生的感情这么的深厚。”
宋思羽苦笑道：“不，我们应该感谢你，我父亲终于等到了一个结局——虽然对我们一家人而言是那么的残酷。您不用自责，我想问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胡院长说：“哎，这一切简直就想一场梦。——二十几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的羽生总是面带忧郁，却也让人觉得有生气,我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是一个让人遇见了就无法忘怀的人呀。我们福利院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可没想到这老天妒忌他，到院里的第三年他就被诊断出肠癌晚期——二十几年前癌症是绝症啊，为什么老天对他这么不公平？院里的老人都舍不得他——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就是在院里度过的。
“最后的那些天，他为了感谢我对他的信任和帮助，断断续续的对我诉说了他的故事--他最后说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会这么的短暂，最大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离开人世的时候看到宋先生。他说他想抽烟，要我给他买一包‘KENT’。他一根接一根的慢慢抽着，看着烟雾袅袅，他说宋先生只抽这个--”胡院长看着宋思羽，抿抿继续说：“你长得真象他--我一眼就觉得你会是他的亲人，太像了，气质还有眉宇间的神情都是那么的像，请问你和羽生是什么关系？”
宋思羽不解的问：“胡老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之后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胡院长点头说：“真的是非常的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有一次我去你们做义工的爱心福利院查找资料，啊，我们院是爱心院的一个下属机构，我偶然看到了你--那时你正在帮一个老人做按摩，我仿佛看见了羽生站在那里！后来我刻意配合你们的安排又去了几次爱心，观察你--后来又打听到你竟然姓宋，我想应该不会有错了，就拜托这位李先生带我来找你们，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的。能找到你们我也安心了，也算完成了羽生的夙愿，对自己心里一直挂念的事情有了交代。”
宋思羽起身去看了看父亲，父亲还在痛苦的挣扎。他让王妈继续看着父亲，又回到客厅，对胡院长说：“胡老先生，我们非常感谢您对羽生的帮助，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也是您见过的宋先生的情人--”

胡院长说：“这些羽生一一都对我说了，我很感激他对我的信任--虽然我一直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人之将死，我又怎能不体谅他呢？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了这份让羽生到死都无法释怀的情谊，我只有深深的感动。——哎，可惜啊，太可惜了，对你们，对我们这些认识过羽生的人来说，他都消失得太早了。”
李威一贯的沉默着，看着宋思羽，宋思羽对他无奈的笑笑说：“小威，今天真要感谢你的帮助了。有些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又对胡院长说：“胡老先生，等父亲身体、心情稳定之后，我们一定会去您府上登门拜访的--我看今天就让李威送您先回去，我父亲他--”胡院长马上说到：“我明白，非常明白，请带我向你父亲表示慰问。”

李威送胡院长回去之后，又折身回来宋家。宋思羽坐在客厅里，闭着眼睛，脸上掩藏着痛苦。李威轻说道：“思羽，你没事吧？”宋思羽摇头说：“不知道--只觉得全身都虚脱了！我--真不想去想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李威拍拍他的肩膀，说：“思羽，节哀顺便，很多事情无法挽回的就不要勉强，你要振作，宋叔叔年纪大了，这个家就要靠你支撑了。如果你都倒下了，我真不敢想象--”宋思羽打断他的话说：“你放心，我没事，我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我怕我爸他会承受不了啊--”宋思羽几乎要哭出声来。李威说：“所以你更要坚强，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家的事情会是这么的复杂，但是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宋思羽给卫清云挂了电话，要他火速赶到上海来。
父亲大吵大闹了整整一个晚上，挣扎，嘶喊，诅骂，嗓子都喊哑了，最后就是让人心酸的恸哭，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到了隔天早上才在念念有词中昏昏睡去，宋思羽偷偷的守在门口，看到父亲不时从睡梦中惊醒，喊着羽生的名字，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要碎掉了。他一直不敢给父亲松绑，怕父亲会干什么傻事。宋思羽靠在门边的壁柜上醒醒睡睡，一直不敢睡着。王妈和李威都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宋思羽几次劝李威回去，李威说张离回娘家养胎，不急着回去。

刚过午后，卫清云拖着箱子来了。他看上去一个晚上没睡的样子，两个眼睛陷了下去。他看见宋思羽就急急说：“怎么呢？出什么事了？--你爸呢？”宋思羽示意他安静，将他带到父亲的卧室门口，小声说：“爸折腾了一个晚上--我们先别吵醒他。”这时宋凉又在梦中喊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卫清云看见宋凉全身都被绳子绑着，很奇怪的看着宋思羽，宋思羽回到客厅，对他说：“没办法，父亲当时很痛苦，我们怕他有什么意外，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卫清云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思羽说：“云哥，有些事情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吧。希望你能谅解父亲。”

宋思羽将暗绿色的笔记本慎重的交到卫清云的手上说：“云哥，你慢慢看，等父亲醒来，我希望你能更理解他。”
卫清云默默的接过本子，他突然觉得手中犹如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宋思羽满面的愁容，益发的坠坠不安。当宋思羽扯出一个极度勉强的笑容时，他预感自己会像思羽一样的痛苦的。他走到宋思羽的卧室，慢慢的翻阅着，那一字一句，千情万谊，让他无法能阻止自己的心痛和无限的感动。他从来没有问过宋凉的过去，尽管他感觉到在宋凉的心中总是有深深的遗憾，是他无法取代的遗憾，今天他才真正的知道宋凉原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无法不为他们而感动，他觉得羽生这个人，在宋凉的眼里、心里就是最美丽的传奇，宋凉的字字句句流露出对他最深切最真挚的爱意，他是唯一的。宋凉是那么的多情而又痴情，羽生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个人，卫清云心想，如果他这一辈子也有一个人能为自己作到如此这般，哪怕要他现在消失他也会愿意的。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想着羽生的时候，非常的痛，他不敢想象自己在宋凉心中的地位。他甩开这种想法，不认为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谁叫他是爱着凉哥的呢。
半夜，他轻轻的来到宋凉的卧室，看见宋思羽不在，来到宋凉的床边，用手轻轻的拂去宋凉脸上的细汗，将宋凉额前凌乱的湿发拨弄整齐，红肿的眼睛专注的望着宋凉。宋思羽躲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不忍心打搅大人的世界。
父亲在隔天早上才缓缓醒过来，卫清云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和宋思羽一起帮他松绑，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而父亲神情呆滞，任由摆布，宋思羽无奈的去交代王妈准备早餐，回来看到卫清云将父亲抱在怀里，父亲也紧紧的抱遮他。于是宋思羽退出来。五分钟之后，父亲嘶哑而又愤怒的声音咆哮着：“滚——都给我滚！你不是羽生！——滚！我谁都不要！别想骗我！——”接着宋思羽看见卫清云跌跌撞撞的跑出卧室，在门边的墙壁旁滑落在地上，抱着双腿，将头埋进其中。宋思羽冲到门口，看见父亲呆呆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
宋思羽在卫清云的面前蹲下，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的问：“云哥，你——没事吧？老爸他现在太辛苦了，所以希望你不要计较这些——他对我也是这样，他不许我靠近他一步！”卫清云摇头说：“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一百零三）
父亲一直不吃不喝，只要谁靠近他，他就大发脾气，乱朝人扔东西。大家都直好站在门口对父亲好言相劝，可是父亲不是默默的流泪就是痛苦的锤打自己的头，饱含痛苦的大叫。卫清云无力的靠在门边，忍受着煎熬；宋思羽坐在地上，不敢看着父亲；王妈躲在厨房里哭。
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九号，陈信庭和陈文两父子来了。陈信庭面色凝重，进门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奔宋凉的房里。半晌才出来，老泪纵横，他摸着眼泪说：“——我早知会这样！——老劝他别想了！他就是不听——好啦，这下他们总算都该解脱了——”陈文在一旁安慰宋思羽和卫清云，陈信庭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个上午，留下陈文回去了。
宋凉五十大寿那天，他的那些老朋友MASSON和MERRY，以及SHELLEY，MURPHY，WREN，LEON都从各地赶回来，一群人高高兴兴的到了宋家，却见宋家的一片惨境。当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NONA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大伙儿无不掉泪的。MASSON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失魂落魄的宋凉，默默的将眼角不停滑落的泪水擦掉。他记得当年羽生突然消失之后，宋凉也是这样不吃不喝折磨着自己，他们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将宋凉从彷徨中拉回现实，那时候大家都说羽生一定会回来的，要他不要放弃希望，而如今羽生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又该拿什么来安慰宋凉呢？失去羽生，就如同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宋凉在漫长的岁月里苦苦的等着羽生，等到的却是这样无奈无情的结局，宋凉的悲痛是那么的真实。
陈老太太从瑞士回来，宋凉看见母亲，抱着她就失声痛哭，陈老太太哭得伤心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她哭道：“可怜的孩子——你们两个只有等下辈子了，羽生这孩子命苦，他等不及你了——”大家也很伤心的跟着哭，宋凉的五十大寿就是在一片哭声中度过。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将世人戏弄，让人在幸福中痛苦，又在痛苦中苦苦的等候幸福的来临。宋凉最终还是失去了羽生，羽生是人世间一晃而逝的精灵，轻轻的来，匆匆的离开，留下最爱他的人还在红尘苦海中痛苦的挣扎。宋凉最后失去了羽生，仿佛老天有意的安排，他什么都得到了，偏偏失去的就是可以用一切去换取的爱情和精灵似的爱人。宋凉终于失去了羽生啊——只有不尽的无奈和思念在这个世界萦绕。
朋友们都不愿离去，而陈老太太陪在儿子的身边，轻声的安慰着儿子。几天过后，该来的人都来了，知道羽生存在的人都来表示他们的哀悼和遗憾。宋思羽再也无力去接待这些人，李威和陈文帮了他很大的忙。最后，来的人是王哲的母亲，看见她的瞬间，宋思羽这才记起王哲，这些日子他已经糊涂了，也许他是在刻意的去遗忘王哲。但是他不明白王哲的母亲来自己家里干什么？难道是王哲到上海来了，她以为王哲是来找他了，所以来向他要人的吗？可是王哲没有来找他。宋思羽一思考这些问题就头痛得厉害。在场的所有人都注视着王哲的母亲，只见她冷着一张脸，在宋思羽的面前走过，直接去了宋凉的卧室。宋思羽用奇怪的眼神询问MASSON，MASSON无奈的告诉宋思羽说：“他是你爸的前妻——单蝶。”宋思羽大叹了一口气，干笑两声倒在沙发上，全身真的虚脱了。他终于明白王哲为什么不能见到他了。原来单蝶竟然是王哲的母亲。宋思羽苦笑着，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无聊！老天为什么总是喜欢作弄他的家人？为什么他遇上的偏偏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宋思羽绝望了，他什么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了。他闭上眼睛，体会着痛苦遍布全身的奇妙的感觉。
当单蝶从父亲的卧室出来的时候，她冷冷的对宋思羽笑着，那是带着得意的嘲讽的笑容，说：“知道吗？——这是报应！他勾引我的丈夫，这就是他早该得到的报应！老天总算没有瞎眼，你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的高兴——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宋凉！——”
宋思羽企图说什么来反驳她的谬论，但是他没有，他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女人说什么，他觉得她可以诅咒自己却不能诅咒已死的人，他无法理解单蝶的心态，所以他打算保持沉默，再多说只会让她更得意。宋思羽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单蝶，单蝶的神色有些恍惚，说：“——你抢走了我的丈夫，现在又想抢走我的儿子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宋思羽不知道单蝶说的是他还是羽生，他觉得单蝶的表情好奇怪，仿佛像看着不存在的某样东西在自言自语着。单蝶哈哈的大笑，笑得得意中有凄凉，说：“——我要告诉你，王哲他是宋凉的儿子，亲生儿子哟——你永远别想将他从我身边再抢走——”

（一百零四）
若干年后。
初春的阳光懒洋洋的，宋思羽仔细的看着坐在书房的睡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父亲，发现这些年父亲脸上的皱纹不知从哪里都窜了出来，而且父亲的神智总是有些恍惚，记忆力也越来越差。宋思羽知道父亲真的开始老了，失去了生命的支柱的人总是衰老的很快。幸好云哥一直陪在父亲的身边。而宋思羽完全接替了父亲的产业，为着事业茫茫碌碌的。
父亲突然睁开眼，望着儿子好一会儿，说：“小羽，你今年二十几了呢？”宋思羽说：“今年就二十九了。”宋思羽哦了一声，遗憾的说：“怎么还不打算找个固定的朋友呢？”宋思羽笑笑说：“爸——我只要有你和云哥就够了。”父亲摇摇头，说：“那是不够的——你应该——”宋思羽打断父亲的话说：“爸，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现在也挺好的，我会留意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父亲点点头，对儿子宽心的笑了。宋思羽不觉又是感动，这些年来父亲不怎么思考现实问题了，只是和云哥两个人吃完晚饭之后散散步，看看电视，甚少出家门，但是看着这样的父亲宋思羽觉得更真实亲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突然想起了王哲，已经很多年不见的王哲，心痛的感觉一年比一年淡薄了。宋思羽温柔的对父亲说：“爸，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李威他女儿美美的六岁生日，我答应过她要去吃饭的——你和云哥可以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