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得。如果这都是长相过于俊美招来的孽缘,他宁愿自己是个丑八怪,也总比伤透了心要强。
“幸好我遇到了你,总算可以博得耳根清净。”
再次见到尹鹏飞,或许是这张平凡脸容起了作用,他心中原先那股怨愤竟不可思议地消了大半。皆因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报
出他的名字,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小儿子在他面前晃荡,可以冷眼旁观此刻他的尴尬处境而暗自嘲笑。他已经是个陌生人,
不用害怕再与他扯上什么关系。
……其实,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吧……
默默闭上眼睛,嘴角那抹苦笑凝固成为嘲讽。嘲笑自己的愚蠢,居然还隐约对那个男人抱有希望。对,他的确还抱有一丝
期盼。否则就不会将最最心爱的孩子带到皇都,在明知他的眼睛绝对会引起麻烦的情况下仍然盲目地进京。打着可笑的旗
号,做着可笑的事情。不过是期待在重逢那一刻,报上孩子姓名那一刻,能够从他脸上看到一丁点心疼一丁点震撼…或许
,还有一丁点悔意……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没有。
面具扯拉着皮肤,有些许微痛。但这远远不及他彼时的失落。所以毫不犹豫地报出名字,挨了那狠狠的一记耳光。在尹鹏
飞心中,他永远是罪人贱犯。哪怕再在他面前死一百次,也不会对此有丝毫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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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等上两三个时辰再取出来贴好就可以了。”
傅轻阳将面具浸入药水中,直起身来面带疲倦地轻轻揉按脑门太阳穴。
“师兄说还有些事情要办,我们暂时不会师门住在城外的分号。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派人来叫我。”
“麻烦你了。”
初钧明白尹无双的打算。与其让小师弟回到师门吓坏一群人,还不如将他圈养在京城慢慢哄慢慢宠。以傅轻阳的性格,只
要由尹无双在身侧估计便什么都不紧要了。别说生孩子,就是生狮子也不会害怕。
只是这面具和药水……倒是个问题。
往后天气会越来越热,薄衣服根本掩不住身形的变化。等傅轻阳肚子再大一点的时候,怕是别人赶都赶不出来。若他前往
圆月山庄分号逗留,恐怕会惹来穆王爷和尹鹏飞两方面的注意。万一不慎被看到真面目,那岂不闹大笑话?
他摸了摸后颈,暗自想道可不愿意再被尹鹏飞砍一次脑袋。那厢傅轻阳坐在椅子上歇息,面色越来越白。软绵绵地倚在旁
侧,和平日精力活泼的模样相去甚远。
“……让你看笑话了。”
青年无力地绽出个歉意的微笑。说。
“上次剿匪时中的余毒未清,现在正变着法子来折磨我。又吐又晕,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秘毒。”
初钧想不到尹无双居然会用这种幼稚借口哄骗傅轻阳,更想不到傅轻阳居然傻乎乎地全部相信。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伸
手在果盘中取了个橘子用小刀慢慢地削皮。被割破的橘皮渗出些汁液,室内随即弥漫了它的酸涩清香。有别于贵族人家日
常熏的檀香龙涎香乳香,说不出的清雅可爱。
傅轻阳精神一震,原本压在胸口的不适随之奇妙地减轻。初钧把橘子送到他鼻端,安慰道。
“现在可舒服点没?”
“嗯嗯。”
他接过橘子使劲地嗅,像只小狗一般。
“这橘子的味道可真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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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橘子味道腻了,可以试一试橙柑。都是一样道理。”
初钧当年怀着有悔时也没少吃苦头,吐得昏天暗地连床都下不来。幸好还是骁摸索出经验,找出橘子这个救命良果。
“你的症状到了夏天就能大大缓解,不必过于担心。”
“师兄也是这样叮嘱我,叫我不要乱跑疯玩更不能动不动就挺身而出当英雄。免得余毒再猛烈发作。”
尹无双面冷心冷,倒看不出这种想谎话连环瞒骗的把戏玩得不错。证明他并非完全不在意傅轻阳的身体和孩子。
初钧看着仍乐呵呵地摆弄橘子的青年,心中有许许多多问题想问。因为莲子是骁从他手上拿走送出去求验证,虽说事隔三
年方见成效,可至少证明傅轻阳和骁是旧识。
旧识……
不知傅轻阳,又是怎样看待骁?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背负了卖国骂名的好男儿。一腔热血为维护皇家血脉事事尽心尽力,
却反被尽数泼在了同伴与北国大地之上。他的冤屈有谁知晓有谁明白?!
“听尹公子说,今日我所见的影卫和你们分属同门。师承圆月山庄。”
他犹豫着,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些都是我北国的顶梁柱吧?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是啊。算起来他们都是我的师侄。由二师兄亲自调教出来,专门保护皇上安危。”
“哦,听你的口气他们应该都忠心耿耿才对……但是……三年前那场间谍案,听说也有影卫内里接应。”
“骁?”
想起最为投契的好朋友,傅轻阳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沉默半天后才梗着脖子说。
“不!那些不过是坊间流言!他是好人,我不相信他会叛国。”
他语气极重极坚定,眼内满是信任目光。看得初钧眼眶一热,险些要落下泪来。连忙转过头去假装凝视床上睡得正甜的儿
子,勉强控制激动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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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轻阳紧握双拳眼睛圆瞪,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看得出他对骁的遭遇极其愤慨发自真心为他鸣冤。可惜此际他身体确实
太过虚弱,不得不边嗅着手里的橘子边说话。场景委实有一点可笑。初钧连忙顺着话题不着痕迹地安慰一番。好说歹说,
总算将他的怒火扇灭。
等了个把时辰,面具终于泡好。傅轻阳替他重新仔细贴回脸上,美男子再次变回那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样貌。叫一觉醒
来的小有悔颇为不满,嘟起嘴巴伸手在爹爹脸颊摸。
“不好看不好看。”
话虽如此说,课他该撒的娇却半点都没拉下。习惯性地往爹爹怀里滚要他抱,粘得像糖豆儿。父子们前脚送傅轻阳上马车
,后脚上街去买商量好的花灯。两个穆王府派来的下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安静的影子。
花灯店内人头涌涌。檐下挂了许许多多精致的灯笼,随着微风来回打旋。
“那个那个,老虎灯!”
有悔眼尖得很,一眼就看中挂在最高处那个老虎脑袋。立刻拍着手喊起来。可爱的模样逗得所有人都笑了。
这虎头灯笼做工极难,造价自然不低。老板忙将灯摘下来送过去与大主顾,可银子却并非由初钧出。
“我来付。”
尹鹏飞笑盈盈地凝视着孩子笑脸,问。
“你还喜欢哪几个?”
“都喜欢!”
孩子昂着小脸想了想,说了个叫老板心花怒放的答案。尹鹏飞点点头,回身吩咐道。
“全都买下来。”
“不能这样惯孩子!”
初钧阻止不及,有点着急。他虽然宠孩子,可从来不惯他。该骂该改过的地方一点都不让步。过分的要求也从不满足。哪
里会像这位九五之尊一出手就吓坏满场的人。几个宫里的随从加上穆王府的佣人,一个一个挨着排了队进店里拎花灯。
“偶尔一次,偶尔一次。下不为例。”
尹鹏飞没带过孩子,当然不知道教育需张弛有道。只是因为喜欢有悔想逗他开心才一口气将花灯全包了下来。见孩子父亲
反应如此激烈,多少有点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尴尬。
初钧情急之下责言脱口而出,说完方发觉自己鲁莽。于是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任花灯军团把他们三人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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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部队人多灯多,团团簇拥着皇帝,个个眼睛都瞪得比铜铃还大。即使是在节日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仍显得十分诡异。引
来不少途人指指点点好奇讨论。
初钧板着脸,抱着儿子与尹鹏飞肩并肩行走。彼此相对无言,气氛颇为沉闷。他不清楚这位并不算任性的九五至尊为何要
微服夜游。虽说带的侍从不少可里面没有半个影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遇到刺客,恐怕难以保他万全。
“……”
抬头看了眼曾经熟悉的人,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摸清尹鹏飞的心思。是为了穆王爷?还是尹无双?又或者是看出了什么蹊跷
但无证据,眼巴巴地等他自露马脚?
“今夜夜色甚好。”
尹鹏飞突然扭转身来说话。两人视线相接,吓了正凝神思索的初钧一大跳。本能地后退半步,稍微离开那人。
“怎么?连你都怕我?”
尹鹏飞笑着伸手拉住他胳膊。灼热体温透过布料渗进初钧的冰冷身体,仿如一把火头。一直烧到他的心里。
“天下之间,无人不畏圣命。”
初钧冷冷地回了句,反博得尹鹏飞哈哈大笑。抚额说。
“对对对,就是这种表情。再多说几句让我听听。”
“敢问尹公子这趟是特意来折腾我们父子?看我们笑话?”
初钧装出不快的模样,暗中反松了口气──都说高处不胜寒。皇帝一个人高高在上,日子久了难免会觉得寂寞想要找寻身
为凡人的真实感觉。从前尹鹏飞就不时埋怨朝中众臣面目可憎人人心怀鬼胎疲于应付,如今朝局纷乱困扰自然剧增,这皇
座之上亦越来越寂寞了。
“不敢不敢。”
果然如他所料,尹鹏飞极爱这种略带顶撞的质问。他爽朗地大笑着挥手让随从退下,语气轻松。
“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解闷。”
“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无分贵贱,只论投缘。”
尹鹏飞略一停顿。
“凌卿你道这是不是道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