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你在干什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喊出了他的名字:雅各,雅各,雅各。雅各愠怒地收回拳头,回到他的族人身边。
希伯来人自动为我让出一条道来,我却不想就这么走:“你叫雅各吗?这把匕首你拿着,明天到我的宫殿里来,我等你!”
他楞住了,但依然上前,抓过我的匕首,用那样敌视的眼神望着我。
我走了,听到希伯来人的嘀咕声:“原来他是法老的王子,雅各,幸亏你没有闯祸。”
这一夜,我是数着天空中的星辰才睡着的,梦里,全都是他的影子:雅各……
喧嚣的锣鼓声已经敲响了,法老在集结他的子民们到大理石广场上,要庆祝我的成人。我已经修饰一新,在我寝宫的大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希望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符合法老的喜好。手边的方桌上是一把匕首,与那把给他的蓝宝石匕首的造型完全相同,只是蓝宝石换成了红宝石,我不禁又拿在手上把玩,想着他会不会来。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作为王子的我,总是可以找到他的,即使是在几十万的希伯来人中间。我的唇边,挑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我把匕首放下了,打算去参加庆典。突然,卫兵来报告:一个奴隶拿着我的匕首来见我。我立刻命令把他召进来。
他进来了,没有羞涩和谦卑,却带着对陌生地方的戒备:“我来见你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一副垂手待毙的架势,看来,是他的族人打算靠牺牲他来保全全族的安全。
我不回答,仔细地端详着他。昨晚那么阴暗的环境,那么匆乱的情形,我还没有把他看得更清楚。这样的早晨,太阳神的金色光线从宽敞的大理石门窗投射进来,而我的心情又是如此的悠闲,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端详他了:依然是那么清晰的额头和下巴,只是深邃的眼睛充满了冷漠和敌视,双手戒备地紧握着,即使在褴褛的衣裳中,他的身体的美依然如此耀眼地绽放出来。而那把被把握着的蓝宝石匕首的颜色非常适合他的古铜色的肌肤,我想象着他在一片蓝色的布帷中的样子。我的心,狂跳。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非常得不耐烦,匕首扔到我的脚下,一副挑衅的神色。
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石壁上的他就是这样的。我刹那间近乎于迷狂,扑上前去,疯狂地抱住他,吻他:“你知道吗?我爱你爱了十一年。”他楞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任何的抵抗。我开始撕扯他的衣服,那种本来就磨烂了的布料在我的手中碎裂的声音更激发了我的情欲,我什么都不顾了,疯狂地要他,要一个异教徒,一个卑微的奴隶,就在我的寝宫的地面上,穿着我的成人庆典的服装,让所有的人都在广场上等我吧!因为,等待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十一年。
晨风从大理石窗户吹进来,我的大脑清醒了,望着匍匐在地面上的他,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我到底做了什么?外头的长廊上,突然传来匆急的脚步声,我慌忙把他推到床下,他依然没有抗拒。
我刚刚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祭司讨厌的脸就出现在我的身旁:“王子殿下,法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呢!”
“我知道了,麻烦你告诉法老,我马上就到。”我没有心绪跟他争论什么。
他蛇一般的眼睛瞟过我慌乱的表情,又在宫殿中掠过,然后假装谦卑地退下。我等他的脚步声远了,赶忙从床底下拉出雅各来。
他依然那么静默,与那个挥舞拳头的男人似乎截然相反,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内心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爆发中,是愤怒?还是屈辱?我突然觉得对不住他。于是,我挽住他的手,轻声地对他说:“对不起。但是,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边,作我的仆从吧。现在,你先去洗个澡,我回来以后再跟你聊。”
我走了,随后抛给他一件暗蓝色的衣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庆典,万人狂欢,但是,我始终心不在焉。法老为我选择了大将军的女儿作为未来的妻子,我与她礼节性地对面而坐,顺从着法老的意志。
庆典举行到一半,我就借口身体不适而中途退场了,法老有些不高兴,不过,如果我继续坐在那里,说不定我会爆发出来的,那他就会更不高兴了,幸亏体谅我的母后为我说了好话,而祭司却是在一旁看热闹。
我赶回到我的寝宫,发现他已经洗过澡了,木立在我的镜子旁,依然一片静默,还没有干的头发湿润地搭在肩膀上,那套暗蓝色的衣服点缀着他的身体,裸露出的坚韧而圆润的三头肌闪烁着媚人的光芒,我的情欲又上来了。但是,我必须尽量克制住自己。我对他说:“和我在一起吧,永远作我的仆从。”
他抬起头,眼睛中是鹰一般的愤怒,但是,一闪即逝,冰冷的脸英气逼人,我重又看到了那幅雕像,心头禁不住一阵兴奋,我涌身上前,用我强有力的臂膀环抱住他,低声对他说着:“在这个房间里,你就作我的情人吧!”我吻上他充满棱角的唇。
突然,我感到小腹一阵绞痛,他给了我一拳:“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的眼睛直视着他,认真地说:“神,我的守护神。”
他的眼中滑过一道惊异的光线,脸颊却浮起了一片羞红。我的吻,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依然,他沉默。
在以后的日子里,除了在大殿接受法老的训诫,我几乎都带着他,子民和卫兵们开始传言,我将是唯一一个亲近希伯来人的法老,这句话让法老很恼火,但是,我依然坚持带着他,因为我发觉,如果我看不到他,我的眼睛似乎就看不到光亮。所以,我给法老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要观察希伯来人的生活习惯,以便更好地管理他们。”法老相信我了。
我带着他在尼罗河边观看日出的光辉,给他讲述太阳神的力量;我带着他到沙漠的边缘观看狮子的搏斗,告诉他狮神的威力,我甚至带着他经过那个明亮的长廊,指着他的雕像,告诉他,他实际上是鹰神的守护者。然而,他淡漠地微笑,深褐色的眼眸中满是不屑,他只是这么说着:“世界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万能的耶和华。”我禁止他回到那些劳作着的希伯来人中间去,并且告诉他,我希望他忘记他原来的身份,他虽然没有违抗,但是,他远远地望着他的兄弟姐妹们,眼眸中的哀伤是那么的深沉,而唇角的微笑却是那么的不屑。
我有些好奇,想知道他所说的耶和华究竟是怎样的神祗,就随便召来一个老迈的希伯来人偷偷地问,我惊讶于这个民族居然会有那么强大的一个神,如果那是真的话。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在那个神的规诫里,同性爱是被诅咒的。于是,当我每晚和他在床箦间缠绵的时候,我总是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无声的愤怒,我望着他深褐色的眼眸里头那种似乎永远也不会屈服的光芒,知道他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来顺从我的疯狂,我低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雅各,雅各……我更加充满了激情地拥抱他,占有他!我想,我爱他,而且,越来越疯狂。
但是,事情始终不能顺从我的意愿,即使我是未来的法老,光辉的太阳神的化身。
就在百合花盛开的早晨,我睁开我的眼睛,看见伟大的阳光送来的影子落在我的床帷之下,零落了一地的阴暗。他不在我的身边,虽然我还可以感觉得到他的身体的气息。我起身,穿好衣服,四处找他。我想,他可能违背我的意愿,去他的奴隶窟中去看望他的朋友了,也许,那是可以原谅的吧,但是,他不应该让我担心的!我的确在为他担心。
突然,卫兵进来告诉我,法老召唤我。而且还加了一个词:马上。我觉得奇怪,平常法老不会这么匆忙的,难道他要回归天国,而我就要执掌一切了?但是,似乎空气中还闻不到他死亡的气味。我谨慎小心地整理好一切,开始走在那条从我的寝宫到法老的大殿的长廊上,经过那块石壁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抬头欣赏它,但是,我惊讶地发现,石壁上的鹰神和守护者的形象都消失了,在那片空白的地方,是一片惨淡的沙漠。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雅各执着长矛朝我刺来,而我的身边,是伟大的法老。我的心,往下沉。
“伽农,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召你来吗?”法老一副阴森的面孔。
我抬头用疑惑的目光询问我的母后,但是,她也一样保持缄默,我只好低头说:“不知道,我的父王。”
“你朝外看。”法老的手指向大殿外的空场。
我转身望去,是他--雅各,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柱子上,阳光照射在他的暗蓝色的衣衫上,一种凄媚的光彩,他的周围,一群卫兵穿戴着整齐的铠甲,手里握着长矛,似乎要行刑的样子。我急忙回头对法老说:“父王,他是我的仆从,您为什么要处罚他?”
“哼--”法老没有说话。
祭司从角落里溜出来,眯着眼睛说道:“他昨天晚上想要暗杀法老。”
什么?难道他留在我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我的心一阵刺痛,但是,也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吧,他不可能会爱上我。但是,我爱他,我真的爱他,这就足够了。我强作镇定,对法老说:“父王,我想只是他一时糊涂,请父王把他交给孩儿,让孩儿好好教训他。”
“不,他必须死!”法老的意愿。士兵们举起了长矛,而他,似乎无畏于此,黯淡地笑着,面对我的哀怨。
“不--”我平生第一次违抗法老的意愿,我把我的身体挡在他的胸前,“如果您一定要他死,请连孩儿也一起处死吧!”
所有的人都惊呆住了:一个王子,只是为了一个奴隶,一个异教徒,要放弃王位,甚至放弃最宝贵的生命!疯狂--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值得。”雅各的声音,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关切的声音。
我笑了。我知道违抗法老的结果,但是,我不在乎,因为:“你值得的。”
祭司在法老耳边嘀咕着,法老面色大变,他拉满了他的金弓,箭尖指向了我:“原来,他来刺杀我是你的阴谋。那你就跟他一起去地狱受苦吧!”
母后拉住他的手,但是,她的哀求也无法平息法老的雷霆之怒。我闭上了眼睛,我听到了雅各的呼吸和心跳:也好,和他死在一起,即使是下地狱。
突然,天空中响起了凄厉的鹰嘶,人群中一阵骚乱,我睁开眼睛--
一只雄鹰叼住了法老的箭,在我和雅各的头顶上飞翔。法老的脸色变得惶恐,他慌忙咨询祭司的意见。他们讨论了一阵子,终于,法老宣布:“根据太阳神和鹰神的意志,伽农和这个奴隶将被放逐到沙漠里,永远不能回来。”
法老的命令,没有人能够违抗。
我们一无所有,除了彼此。我们在漫步前行,寻找着荒漠中的绿洲。虽然干渴在烧灼着我们的身体,但是,我们依然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绿色。
“伽农,是耶和华救了我们,他宽恕了我们的罪恶。”
“呵呵,雅各,我想,是爱救了我们。”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用他的深褐色的眼睛望着我:“伽农,我开始爱上你了。”
我笑了--有爱就会有绿洲的,我已经看到绿色了,也许,那就是耶和华允诺的芳香之地吧,我想。
给所有为爱辛苦着的人们,尤其是那些被压抑的一群。
漠野
--情见录之十八
大漠上,星光璀璨,长生天在天穹中为我们蒙兀室韦部落点燃了无数的火炬,庆贺我们的胜利。牧民们围绕在巨大的篝火旁,牛股子肉在火焰上发出吱吱的爆热声,羊奶子酒的芳香吸引了过往的商旅,人们一起为了我们部落今天圈马的大丰收而狂欢。大哥和二哥在人群中赤露了胳膊,首先摔起了跤,女人们热烈的欢呼声像银铃一般在大漠中回响,她们的花布大氅的颜色如此艳丽,让灼烈的火焰也变得苍白。阿爸用眼神示意我也到场子中央去练一把,但是,一向羞涩的我,却借醉说要退场。阿妈笑了,她附在阿爸的耳边说:“长生天已经赐给你两个像豹子一样的儿子,就让这个孩子像马儿一样驯良吧!”阿爸缓和了不快的脸色,让我离席。我惶恐地卷起我的袍子,回到我的帐篷里。
我透过帐篷的穹顶,仰望深蓝色的天空,那些星星的眼睛就像阿尔泰山的泉水一样清澈,炉子上的火苗像风中的骆驼草,摇曳着无尽的风情,而壶中的奶茶香弥漫在这个帐篷里,让我只是想躺下来,静静地享受这一切的美好。也许,我应当生长在一个更加和平的时代,做一个草原上的吟游诗人,给人们唱格萨儿王,弹马头琴。但是,我也知道,我们部落的周围现在有塔塔儿、蔑儿乞、克列、乃蛮等部虎视眈眈,大家谁不想在大漠上称王称霸?阿爸之所以想让我锻炼筋骨,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像两个哥哥一样,在沙场上能带兵打战。但是,我真的不适合那样的戎马生活。我拿起阿爸赐我的金刀,从身旁随手拿起一块小木板,开始刻一匹飞奔的骏马,也许正如阿妈说的,我只能做驯良的马儿了。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马鸣,是从我的帐篷外传来的,很近,我甚至都可以听到它的轻巧的蹄声。奇怪?不是所有的马都圈进马棚了吗?我赶忙钻出帐篷。
一匹雪白的马,安闲地伫立在我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晚风肆意掠起它的长鬃毛,像漂亮的白缎子。它似乎对身边的草没有兴趣,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往前一步,想俘获它,它毫不驯服,噌地往后一退。看来,它还是一匹野马。
“吁~~~~~~安静一点,安静一点。”我试图接近它,但是,我每前进一步,它就往后退一步。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距离始终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