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等火凤吗?他不会回去了。我希望在我回去以後,你已经在你的岗位上
专心工作了。我会马上去看你。”青冥挂断电话,望著机舱外无垠的天空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喜欢这种感觉,拿出长者的模样教育寒祈心,在寒祈心孤独无助的时候嘘寒问暖,大大地满足了他的保护欲。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成为百里的依靠了。是的,他现在盼望马上飞回去,回到百里身边。他为了这个男孩,也早已步入了灭亡的深渊。他告诫别人不可以感情用事,自己却以身试法,似乎以为他和百里会相当顺利,但是他忽略了他们都是男性的事实。
寒祈心看看天色已经大亮,相信火凤是不会回来了,便只身前往温兀索的宅第进入工作状态。他的素养很好,不会因为某件事情的不顺心而影响到做另一件事的情绪以及注意力。他就像电脑,那些所谓放不下的事在他脑中就像文件一样被存档,搁置一旁,直到他闲极无聊时才打开看看,只要东西还在,他相信总有空子让他办完暂存事件。一旦成为他「抛之脑後」的事情就往往是所占分量最重的一部分。他忽然想起赖佩遥从前给他做的石子实验,漠然嗤笑了:说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先做?真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师,不过也是他的可敬之处。总是幻想世界如他期望的那麽简练,也不喜欢钻牛角尖。
寒祈心打开车门请出温兀索,送完温兀索还有多余的时间,温龠秋硬要让他送自己上学。而寒祈心的转学手续到最後却没有办成。因为电脑录取的关系,大约那些管理人员也不太会修改数据,於是多费一些口舌劝他还是留在一中,国家级重点总比过省重点,何必为了近的而放弃好的?不是说经济不是问题吗?而且离家远一点也可以锻炼你的生活自理能力云云。
为了争取到转学的许可,温龠秋也拜托他的祖父去同一中的校长谈判,对方还是不卖这个面子。温兀索原本因为和百里是老生意了,还想继续托人去说,寒祈心不想为此事暴露身份,拒绝了主人的好意。转学事件就此不了了之。
温龠秋第一次听到寒祈心提到自己父亲名字的时候也不在於心,只觉得他还算是个识点外界的中学生,几天前听父亲说要请几个保镖时才惊讶於寒祈心今天一早会来按自己家的门铃,并且还像那麽回事儿地摘下帽子行了一个礼说自己是温先生请的保镖百里。那时他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挤出了水星:“你是保镖?啊──哈哈哈……你真逗!我怎麽看你是那个念国三的寒祈心呢!你是双胞胎?还是想耍弄你的朋友?”
“现在是鄙人的工作时间,请不要打搅,想听故事的话晚上可以给您讲。”
温龠秋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父亲开口叫百里过去,那才明白这个叫百里的男生真的是父亲的8 小时保镖。他们有三个,每8
小时轮换一次班,所以温龠秋就这麽称呼他们。另外两个人的来头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叫人不屑:他们是「血色」後勤部的良辰和佳境,一对兄弟。别看那诨名取得好听,那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在整个组织不过是被当作空气一样的杂役。实话说来也派不上大的用场,属於那种三流杀手,只会用枪并且不是所有的枪都精通的杀手,仅仅擅长使用狙击枪,根本不适合做他们现在的工作。寒祈心不明白领导者们玩的什麽把戏,有时间的差距,他们决不是被用来监视自己的,但是如果成为自己的敌人,轻而易举能被解决掉的人有资格保护温兀索吗?这不是明摆著要在自己不在的十六小时之内让集团外部的杀手们有机可乘麽?即使他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但也不能接连著好几天不睡觉吧?
但愿是我多心──寒祈心甩了甩头,把烦人的事情又推进了无尽的黑洞,只要找到陷害火凤的人,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把一切弄清楚。可是那家夥口风紧得很,现在竟然还躲起来不肯见我了。寒祈心抱怨著火凤的执拗,却又不忍心在背地里责骂他。按照最常规的逻辑,能够扳倒他的人一定是和他平起平坐或者在他之上的阶层,其他小兵小卒的弹劾书没到统帅那里相信就已经被火凤的眼线给挡下来了,这件事情的直接获利者就是我现在的上司金井石……
送温龠秋到校门口正要踅转车头,温龠秋朝他挤挤眼睛,寒祈心就打开车窗看他还有什麽嘱托。
“喂,你不是寒祈心吗?一路上都不回答我一句话,别忘了你刚才说的晚上给我讲故事,我等你。”
“晚上不是良辰的班次吗?”
“啊──你小子耍赖呀!”
“可以啊,不过你得给我加班费。”
“年纪不大,小财迷一个。”
“防止通货膨胀人民币贬值嘛。况且我是保镖又不是哄小孩的保姆。”
“小孩?喂,说清楚,谁才是小孩!”
“对於你父亲来说,你还是个睡觉不知顶倒横竖的娃娃。”寒祈心一边说一边故意卷紧油门冲上公路,带起尘土飞扬,呛得温龠秋赶忙返身进入校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他新理的发型因为刹那间堆积起的一层油灰而失去了光彩,他垂下头使劲地拍著头发,力图清除些许灰尘,反而把头发弄得一团狼藉,活像北风狂刮过後的流浪汉。他现在发誓不管对方是不是他所认识的寒祈心,都要找个机会来报复他一下,让他尝尝被人耍的滋味,好教训他以後不敢在自己头上屙屎屙尿。
转眼工夫寒祈心又调转车头驶入校门:“喂,刚才对不起了。”
他回来就是为了道歉的吗?好精明的夥计啊!温龠秋从车窗反复打量著寒祈心,考虑自己要不要打消刚才的念头。随口溜了一句:“你会不会开车啊?小心成为马路杀手!”
“我本来就是杀手,但不是马路上的,不会开车?试试看啊──”寒祈心卷油门飙走,扬起滚滚烟尘,并且由於附近有花坛的缘故,尘土更加厚重了,温龠秋的鼻孔边粘了一圈灰色,“咳、咳、咳……百里你给我记住!你这个小坏蛋!蛀虫!河马!咳、咳……”温龠秋气不打一处,口干舌燥,不辍地垂胸顿足:
“咳,哎哟~~我的肝啊!被埋在垃圾堆里了……”
百里早成一股青烟驱往办公大厅,哪里还听到他的骂话?不过他这麽不明不白地被整,确也有些冤枉。以往寒祈心不爱捉弄人,即使发生那也纯属偶然,今天不知刮的是什麽风,让他也学起了「整人是风气,造反看天气,被整是福气,生还靠运气」这套把戏了?他是个小把戏,一时兴起没个准头,只是恰巧被他的朋友一个不留神给撞上了,活该他倒霉。就像有些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一个不小心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在给孙子数星星的时候看见了76年才一次的哈雷慧星,於是他们说,咱今天要陪76岁的哈雷将军数星星呐!
罢了,晚上再说吧──百里这样想。难道他今天晚上要陪温少爷数星星当作赔礼?呵,谅他也没这根浪漫的肠子。他此刻只祈祷自己离岗这一小段时间内温兀索不会有什麽意外。不过担心是多余的,通常第一天总不会有差错。他认为温兀索之所以雇佣自己是出於心虚,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地雇自己杀过人,害怕别人也有这一手。
换了班,寒祈心回到家又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快射练习以及耐力训练。这些养成习惯之後,就算教练不在,到了应该实行的时间他也能自觉完成。闲暇的时候还会教典子一些基本技能。那个女孩儿在这个地方早呆得腻烦了,终於在有一天寒祈心上班的时候出走了。她说,她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她再不想当什麽杀手了,「血色」的杀手们都是些极无趣又凶狠的人,不想像他们那样阴阳怪气没有人味儿。好在她还没正式加入组织,否则她的逃离就是背叛,会招致杀身之祸。然而她在两天之後终究还是回来了,死著回来的。
赐她一死的是青冥,他来寒祈心的时候顺便把她的头颅带来了,不知什麽用意。青冥面对寒祈心的蹙眉佯笑道:“叛徒的下场。”
“那也不用再带回来。再说她只是个小丫头。”
“不关我的事──你该了解组织有多麽可怕了吧?所以千万要忠诚,不要做忤逆的事。”
“不用你教。”寒祈心对他的唠叨厌倦了,真是的,我又不是第一天加入「血色」的新生。
青冥接过他递过去的咖啡受宠若惊地站起身:“看来你最近学会不少啊──已经会招待客人了。”
“客人?青冥怎麽会是客人呢?是因为你每次过来都会要一杯咖啡,我才知道的。”寒祈心嘴上说的不同於心里想的,他提到「客人」这个字眼就想起「土逗」餐馆,想到那个餐馆的主人。可是青冥告诉他火凤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那天他和你分手之後就遭人暗杀了。”
寒祈心的双眼转然变得荒茫无神,口中也不冷不热地剔吐出那个他此刻最想知道的字:“谁?”那声波飘飘悠悠地荡进青冥的耳道,像幽灵穿墙那样穿过他的鼓膜传入中枢,好一片阴森的野林,这就是你的领地吗?青冥瞥见窗户上蹲坐的黑猫那对金黄的火眼凝视著自己,刚才那声音难道是它发出的?它会说人话?为什麽它的眼睛像能把我的心整个穿透?它看透了我的心……好可怕……这只猫吗?杀了它吧,杀了一切阻碍我的生物……我疯了!
“青冥?你不要紧吧?”
“呃……啊,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然就不是暗杀了。他以前是不是有什麽仇家或者得罪过什麽人呢?”
“我不清楚。”
“哎?连你也不知道吗?啊可难办了……”青冥装出一副万分为难的样子咬咬自己的指甲瓣。他想让寒祈心定下心来,忘记那个对他有绝对威胁性的人,永远也不要再想,更不要去找,最干净的方法就是让那个人「死」,就什麽都不存在了。可是他只成功了一半,因为寒祈心渐渐不再像从前那麽百般信任他,他对他有了戒心,他只有一个人了,谨慎一点是合情合理的。
“他的尸首呢?我想确认一下。”
“已经火化了,真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也是在组织将他火化後才得知的。”青冥有些心虚,他知道寒祈心怀疑消息的可靠性,预感自己做了一件适得其反的蠢事。但寒祈心没有证据,他也只好顽固防守,只是他回头又多了一道工序:安排一下被拆穿之後的退路。
寒祈心送走青冥,顿时瘫进沙发埋头睡觉。他忽然觉得好累好累,浑身无力,每条肌肉都松弛下来,就像快要死了。他好怕青冥说的是事实,他以後就要这样在欺诈与虚伪之中生活?防备著身边的每一个人?死了……我要死了……我快死了……我杀人了……报应来了……报应来得真快……
祈心,活下去吧,没什麽好怕的。杀人不是你的本意,小鸟要生存,不能因为可怜虫子而不把它吃掉。而且还有人自杀呢!为什麽呢?也许,他们觉得死了会好一点吧。我们的工作,杀掉一部分人,目的就是让另一部分人快乐。所以这个工作是一种荣耀。懂吗?做了噩梦,是为了醒来的时候庆幸那只是一场梦,祈心,张开眼吧,噩梦就消失了……
懂吗?
火凤,我懂了……
寒祈心支撑著从沙发上爬起来,定定地望著前方那面乳黄色的墙,忽然长声狂叫起来,是的,他在发泄。他的一口气很长,足足屏了27秒才叫定。接著又长长地舒了口气,“那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完,抢险一般匆匆吃完早饭去温家把良辰替换下来。他的精神像天气,说好就好,不愧是新时代的好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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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温龠秋叫住寒祈心,看他停下了脚步,才匆匆过去问道:“要换
班了吗?你忘了还欠我什麽吗?我等你半个月了,你什麽时候给我讲故事?男子汉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
“那就再等半个月吧。我还有特训,没空。”佳境已经到达,寒祈心没再停留,直接去找他的上司金井石谈话了。他要求给「土逗」重新找个经理人来维持它的正常运转,理由是火凤已经不在了,虽然店铺属於闻人火凤的私人财产,但是必要的时候组织也是可以干涉的吧?
金井石没有想到他会关心这种事,更令他感到荒谬的是百里不知从哪里听来火凤已经死掉的谣言,他於是顺水推舟地问了这个消息的来源。
“是青冥告诉我的。”金井石对这个答案瞠目结舌,好久都合不上嘴,只得顺势呵呵假笑,还装出一脸的惋惜:“唉,这个青冥,我叫他不要告诉你的他还……”他想他现在只要顺著青冥的话把这个骗局继续圆下去就好了,回头再找那个自作主张的杂毛算帐!不过说实在的,青冥那鬼脑子真灵清得很,这麽损人的话也想得出来,说到底,火凤还是要死的,只是早晚的事。但是他有什麽情况总不向我报告,实在太自由主义了,我可以治他一个欺上瞒下了。哼,不听话,早晚也要你知道杨修是因为什麽而死的。
寒祈心觉得金井石有些猫哭耗子,就算他真的不准青冥告诉自己火凤的下落,他自己也会想办法查的。而且他金井石又有什麽凭据认为火凤死了就一定会对我造成打击呢?干脆装作无所谓,看他还玩什麽把戏。
“没关系的,死了又何必当他还活著呢?只会耽误好多事情。我现在只想拿到那个店面的所有权。闻人火凤没有子嗣,我作为他的徒弟接管过来也不为过吧?只不过……似乎需要一份任命书还是遗嘱什麽的,这点事情还请所长费心了。”
金井石听了他的话顿时狂笑不已,那恍然大悟的口音预示了他对人心的嘲笑:“其实你早就盼著他死了吧?”
寒祈心邪邪一笑,他没有要误导金井石的意思,不料那句不伦不类的话却歪打正著了,他也就不作否认,待听下文。
“我对你魔鬼式的训练也有所耳闻,他是组织最残暴的教练呀──白虹、辟邪虽然都在你之上,但他们的教练所花的时间比火凤教你多出一倍,火凤是拿一天当两天使啊!而且他自己在领导会议上也承认你是他迄今最摧残的弟子,当时还当作玩笑话呢。你该有多恨他呀!现在的你,随时可以杀掉他,为什麽不呢?”金井石话到最後还是不忘留有余地地试探对方的虚实,他感到自己不能对寒祈心掉以轻心,不能把面前的少年当作普通的市井男孩来看待,他能在他的恩师死後马上提出承接财产,是蓄谋已久?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要麽就是一株没有心肝的植物……金井石作为一个成年人,太局限於自己的思维,没有考虑寒祈心只是一个十五、六岁乳臭未干的小子,远没有他们展望得那麽深远,那样千丝万缕理不清,反乱了自己。提防一个孩子,就像蜗牛背房子一样──白受苦。
“你不信任我?”寒祈心抱著一丝侥幸的心理反问。他没有让金井石相信自己的把握,甚至以为金井石怀疑火凤是被他暗杀的。而且信不信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是在玩,看看会不会在老树旁遇到撞死的兔子好便宜了自己。这几率真如同买彩票中五百万大奖那样渺小。但是这张彩票是免费的,何不刮开来试试呢?也不会少掉几两肉。孰料上天总是垂青小孩子的,他的运气相当的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哦不,我怎麽会不相信你呢?你是我金井石的部下啊!又是组织的王牌,过不了几年,你就杀遍天下无敌手,白虹、辟邪又能奈你何?这样一棵摇钱树,我不信你信谁呢?不就是一个店面吗?我有个朋友在伪证方面是行家,做出来的假证明比真的还像真的。然後找个律师公证一下就OK了。不过火凤户头上的密码不好解……”
“没关系,他那些钱就先让它休息一阵子,只要财产转移到我的名下就足够,总有一天让它们重见天日。”
金井石满意地笑著拍拍寒祈心的肩膀感慨良多:“哎,火凤有这麽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徒弟,是他命不好,无福消受啊!好好干,组织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