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多少能理解一些他的爱徒心切,也就没有对他偶尔的暴权感到不满,不大一会工夫就剩下青冥陪著火凤了。
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彼此间自然也没有说什麽话,只是坐得很近,并且都不安地盯著地板。他们都以为寒祈心早已死无全尸了,就在他们实施报复的时候,上天又让那一幕重演,让他们亲眼目睹那段惨痛的经历,让他们本该慢慢回复平静的心情又一次被事实激起千层浪潮。谁还能在短时间内对於连续发生的两件痛心疾首的事情无动於衷呢?比武出招还有那一虚一实呢,先挥一招虚拳怔住对手,趁其不备再出实招。这一虚一实还不把对手打个落花流水麽?这种时候最好还是选择相信神灵的存在:上帝保佑,阿门……
火凤的那尊上帝笑了,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都是主角,主角一般不会死得太早。
火凤打开乳白色的塑门,看到的还是满眼的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床架,白色的被褥,还有白色的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再看病人的脸,比原先更加苍白,毫无血丝,只有一丝气息尚存。天很热,寒祈心却冷冰冰、直挺挺像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他……梦到了什麽呢?火凤揭掉被子的一角,轻轻握住寒祈心微微带著湿气的阴凉的手,俯倾著身子凝视他未曾动过的密闭双眼。一个火热的吻落在梦中人的眼睑,火凤侧过头,将脸贴在寒祈心的脸上,轻轻地眨了眨眼,抛弃了一切的思想,静静地等待……等待他苏醒。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有时让你绝望苦闷,有时又给你无限的憧憬和安慰。
寒祈心这次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火凤。除了照顾他的医生和护士之外,闻人火凤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病房一步。寒祈心把火凤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刚想说话,火凤的大手已经抢先一步掩住他的嘴巴:“别说话,说话会花力气的。你听我说吧。我们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寒祈心听罢,合上眼又睡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能见到火凤,也就什麽都不用多说了。借用达西一句话:要是爱你少一点,话就可以多一点了。
他的伤势不容乐观,单看那道被火钳通过的烫伤,腰部两边的洞口止不住的流脓,黄的白的溃烂腐化。搞不好还是会翘辫子。如果转院,那也等他情况好一点再说,过早搬动肯定不是什麽好主意,何况他一直高烧不退。
火凤拗不过医生,答应再让他们试试。之後,闻人火凤每天又多了一件事:给病人定量清洗伤口,抹上一些名字挺拗口的药膏。看起来,寒祈心的精神似乎一天胜过一天,那药的效果还不错,有空给它打个广告。周围那些不成形的皮肤也渐渐恢复了白净光滑的本色,只是仍然有一点黄白交加的粘稠液体向外流淌。
火凤端进一个脸盆,寒祈心正望著天花板。他看见闻人又要给他涂药膏,却没有实际行动,终於忍不住发作了:“我要死了!你什麽时候总得带我下床走动走动,任谁也无法忍受接连三个月不下床的!”
火凤把毛巾随手丢进脸盆里拉起他的手:“耍什麽脾气,崩坏了伤口怎麽办?”
“三个月,任你什麽伤都好了!”
“你的腰明明还没好。祈心听话,我给你洗完就带你下去湖边走走好了吧?”
寒祈心知道火凤不会食言,於是乖乖趴回了枕头上。其实火凤给擦擦背什麽也挺舒服的。天一直热著,自己却不能洗澡,哎,再不痊愈可要变成泥人了!为了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寒祈心打算找个话题来打发无聊。他问火凤是怎样从“浮尸之颠”出来的,又是怎样混得统帅宝座的。
火凤反问他为什麽出车祸时没死,还把戒指随便留在车上,又是谁放的定时炸弹。
“盛银华和金井石都没有害我──我想他们只是有这个打算。真正「杀」我的正是我自己。目的自然是制造我死亡的假象。当然还得有人帮我圆了这个谎言。”
“难道青冥知道你没死?”
“他要是知道,我的计划不就曝光了?帮助我的是一位警官,他买通了法医,做DNA 检测的检验员,虚报了死者的DNA ,而用了我的。”
“还会有人愿意当你的替死鬼?那个死人是谁?我该给他烧柱香。你把我骗得好苦!”
“只有连你也骗过,才能骗过其他人。那个死人是阿秋在街上偶然遇见的,和我身高相同,体型也相仿。他在车里时原本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在爆炸前逃出了车子。”
“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哼,想夸我吗?你该扶我下地了。”寒祈心伸出了手来。火凤接过去抱住他穿上拖鞋。
“哎,不行了……”寒祈心感叹著说:“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三天不练,成了门外汉;四天不练,只能瞪眼看──这麽久不走路,连婴儿都不如了。”他觉得脚下像挂了两个大石磨,搬都搬不动,沈得吓人。想要打退堂鼓,转念又觉得应该坚持下去,还认为以後火凤对他的训练依旧不需要仁慈。不久,他就能由人搀扶著在湖边走走路了。他得意地对火凤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要你瞎担心。”他的眼睛一直望著前方,没有侧过去看身边的人,仿佛换掉一个人在他旁边他也不得知,引来一阵嬉笑。
奇怪?火凤怎麽笑得这麽……寒祈心偏回头去,真相叫他大吃一惊:“哇!青冥!你什麽时候……火凤呢?”
青冥眨眨眼睛仰望著天空装做不知道。急得寒祈心上窜下跳发誓要剥他的皮。
“他到那边给你买饮料去了。”顺著青冥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寒祈心才放下心来,随後问青冥:“你怎麽,来无影去无踪的,我真有点怕了。”
“怕什麽?我又不是坏人。”
“你拥有神的高深天才,仙的匪夷所思和鬼的飘忽不定。我难道不该怕你欺负我吗?”这样的话用来形容兼有绵羊的谦恭有礼,兔子的逆来顺受,乌龟的能屈能伸,狐狸的狡猾虚伪的青冥,实在贴切得很。
青冥揶揄道:“你这可是在诱我犯罪啊。”
“犯罪?”寒祈心嗤笑一声:“很好,这里是医院,大家都受伤了也可以立即住院。”说说笑笑,青冥尊敬的闻人统帅朝这边过来了。青冥必恭必敬地把搀扶著的那条手臂还给他,并且哈拉道:“这里的风光真好,景色宜人,多出来走动走动可以加快体质的恢复。”
火凤瞄了他一眼,让寒祈心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有话要跟青冥说,叫寒祈心安心等他们回来。寒祈心一口答应了火凤的要求,独自望著倒影著树枝的湖面猜想里面养了多少品种的鱼。
他知道他们要说些什麽。火凤平日里早就告诉过他了。现在把青冥叫过去,不过是在寒祈心那里给青冥留点面子。三个月前那次干部大会,确立了闻人火凤的统领权,并且把青冥的命搁下了。金井石心中的那块大石也平稳落地──他仍然当他的所长,管理香港和珠江三角洲两块地盘──闻人火凤原谅了他。但是青冥,因为杀了前任统帅的嫡子盛银华,在组织容易遭人白眼,要保住性命还得把他派得远远的。而且火凤私以为青冥不必留在他身边了。弄出这麽多事,都是青冥在捣鬼。虽然另外两个人也有不少的份额,没有他们,青冥自己是不会找人去暗杀寒祈心的。不过说到底,要不是青冥在押火凤去“浮尸之颠”的路上作梗,就不会让盛凛那麽快出境,火凤也不用大费周折到处找老爷子了。
青冥不愿意远离,说自己不怕被兄弟排挤。争执了好久,火凤想到他已经把他们的饭店改名叫做“红。凯伦”,为了让青冥安分守己,他只好把店送给他做生意,不再计较细节。但是火凤限制了他的很多自由,其中有一条:除非寒祈心主动去找他,否则青冥不准私自见寒祈心。这对於火凤本人是多余的,但对於青冥,真称得上一个不小的惩罚──他从前是兼给百里当助手的呀。听火凤这麽说出决定,青冥有些茫然。
火凤说,青冥你有的是时间想通这个问题,可以在自己的饭店慢慢想。坐著想、站著想、趴著想、躺著想,只要你喜欢,爱怎麽想就怎麽想。
寒祈心看著湖里吐泡泡的鱼群,知道快要下雨了,决定自己先回病房。他大可以在两个月前就出院,但是医院的环境确实不错,他住的楼里闻不到半点酒精味,空气挺纯净,有钱人宁愿住医院也不去住宾馆呢。
他起身走了没几步就拌到了一块砖头,摔了个嘴啃泥,腰也发痛。他支撑著抬起头,一只大手就在面前,手延伸的方向是一个微笑。寒祈心把手搭上去:
“你也来探望病人吗?”
伸手只是一个形式,褚彦帛不需要付出什麽力量,寒祈心就自己站起来了。他并不是弱得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不过是还没来得及适应。在他站起来的下一个瞬间,褚彦帛很自然地松开了手:“当然有事找你。”
“洗耳恭听。”
褚彦帛取出一叠照片递给寒祈心。照片上都是同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稍做了一些修饰,没有虚浮的造作,明媚得令人舒心。
寒祈心不解:“这是谁?”
“温温。”
“什麽?!”
“她根本不是温温。只不过和温温很像罢了。可是有些无聊的人利用这个诽谤他有见不得人的行为。还威胁伯父要把温温是同性恋的事情张扬出去。他说一定会让社会和媒体十分关注吧?简直太不像话了!”
“条件呢?”
“要伯父交出在公司的所有股份,以市场价卖给他,还要以某种正当理由把董事长的位子交出来。”
“他很会造谣嘛。据我所知,阿秋是最普遍的异性恋呀。你需要我做什麽呢?”
“你说呢?”
寒祈心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褚彦帛一眼,“不是吧?警察也需要杀手的帮忙吗?”
“「用法律来对抗他的同胞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懦夫。没有警察就不会保护自己的人则两者都是。如果将他人对你的侵犯诉诸法律是一种懦夫的行为,即使是你自己受到了侵犯。一个受伤的人将行凶者的名字公开是一种可鄙和懦弱的行为,正确的行为应当是在他伤愈後公开向对手挑战来寻求报复。受伤人对行凶者应该说的一句话是:如果我活下去,我会杀了你──如果我死了我会原谅你。」──黑手党的规则,今天看来挺有道理。”
“可惜你我在维持的是两种不同的秩序。我帮你除掉那个人有什麽好处吗?我知道你付不出足够的钱。”
“我当然也是有备而来──你如果完成委托,我就可以放过你那个教唆犯──我们抓不住你,抓他还是办得到的。”
寒祈心听他肯不追究教唆自己杀人的闻人火凤的罪,立即击掌为盟。褚彦帛也庆幸警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血色”的秘密,才得以跟寒祈心谈条件,否则凭他一个人怎麽能做主赦免闻人火凤?他於是讲好过几天把那个心怀鬼胎的小子的资料带给寒祈心,不过也希望“血色”在东莞范围内不要安插人员继续活动,免得双方不好过。这些岂是寒祈心能决定的?当统帅的人又不是他百里。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火凤对於他的擅做主张,想来也不会十分责备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闻人火凤和青冥也从另一边过来了。寒祈心把褚彦帛引见给他们:“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警官。”
火凤稍稍打量了褚彦帛一番,伸出右手去:“谢谢。”
褚彦帛颓然大笑起来:“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寒祈心见他笑话火凤,在他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我跟你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褚彦帛再说下去就要被弃尸荒野了,只好委屈兮兮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另外一个人,笑道:“青老板今天生意很空闲吗?”青冥於是耐著性子跟他敷衍了几句,接著陪寒祈心回病房。褚彦帛觉得自己不受欢迎,讨了个没趣,在病房呆了不久便回去了。
寒祈心直等到青冥也起身告辞,才把褚彦帛拜托的事情告诉了火凤。寒祈心近期是不可能出去工作,所以才要火凤另外派人。在东莞的兄弟们要整体撤离是个不小的工程,因为整个事务所就位於东莞境内。不过火凤还是在深圳另找了一家房产公司买下一块地头安下据点,把人员都调动过去。加上寒祈心执意要他这麽做,他偶尔妥协一次也不觉得吃亏。
这意外的插曲很快过去。寒祈心决定出院了。他不想再负担每日的住院费。
“你总算肯让我出去了。我们现在住哪儿?”寒祈心接过医生配给他的一袋子瓶瓶罐罐,向身後问道。
闻人火凤诡然一笑:“我再不让你出院,可就把易森安急死了。”
寒祈心没看过火凤也会有这麽顽皮的一笑,不解地问他怎麽回事:“易森安跟我出不出院有什麽关系?他可远在新加坡呢。”
“他本来很早就要结婚,可是我不准,说要等你出院一同向他道喜。你说他能不盼望你早日康复吗?”
“这麽说,我还可以见到他们了?”
“就在明天,他们已经在大陆了,明天在这里结婚。你的面子可是很大了。我们现在去买礼服,也不能穿得太寒酸了,他们脸上无光。”
“真痛苦,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婚姻也要向你汇报。”
“那是当然的。否则谈何健全体制?青冥那里已经商量过了,就在他店里宴客。”自我感觉很完美,火凤不禁打了一个响指。寒祈心说他又揩青冥的油。
“我是会付钱给他的。不过他主动要打八折,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紧锣密鼓准备了一个下午,第二天,新人登场,热热闹闹地举行了仪式。青冥在寒祈心镗亮的皮鞋上踩了几脚,咧嘴调皮地笑道:“穿得颟颟顸顸像个小男人了。”
“我是大男人。”
“大言不惭的小男人,哈哈哈……”
青冥获得两只熊猫眼将成为他弥足珍贵的回忆,寒祈心嫌脏手似的拍拍手说:“嘴巴的功能可多。你的嘴就是应该多吃东西少说话。”青冥终於发现他又长高了一些。有一班义气的兄弟照应,“红。凯伦”的生意持续红火中。
後来,寒祈心继续上学,20岁警校毕业,後一年真的当了一名警察。褚彦帛作为前辈,在工作上十分关照他。他还和温家保持了长久的友谊。不过工作一年之後,他辞职了,在青冥的饭店旁开了一家武馆。大家看他为人坦率,都愿意来跟他学点功夫。闻人火凤的手下们纷纷前来客串。闻人火凤因为权高位重,不方便随便旅游,他派出的紫电、奔星成为在冰岛的神仙眷侣,为他讲解这个冰与火撞击出来的土地上的故事。金井石之後又吞并了长三角的权力,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把白虹又叫回了自己身边。他与闻人火凤冰释前嫌,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莫孝也找到了他分别多年的情人。虽然已经跟别人结婚了,但是处得不好,他还有失而复得的余地。水方常常成为闻人火凤的座上客。原来全是因为他,才使得寒祈心防患与未燃,而没有成为真正的死人。
寒祈心看到大家的事业都步入正轨,感到无限开怀。他说火凤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大家都能安心团结地生活了。
“这还不都是亏了你?”
“准备怎麽感谢我?”
“我请你吃方便面。”
“哈哈……我今天要吃牛肉粉丝汤!”
温情杀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