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中————小裹

      ----重宝自是指那玉像，据说是前朝大乱时，从宫庭流入民间的之珍物。
      吕巖说他机缘之下偶得此物，当晚却有天仙托梦----说他非宝物之主。并指明，若有谁能用半尺竹环，在三米之外投之，套中玉像，谁才是宝物的有缘之人。
      于是吕巖游历天下，寻求此人。当然，他也不是凭白做此事的----吕巖声称自己曾三试不第，无以为生，因此，每个欲得宝之人，均需先付五钱银子才可一试。
      他摆此阵势已有数天，附近人家多知此事。因此，每天赶来看热闹，试运气的人多不胜数。
      可说也奇怪，三米距离非远，玉像目标也大，却无一人能套中它，倒让那吕巖每人五钱银子收得不亦乐乎，赚个满钵满盆。

      时辰渐晚。一天又过。近得黃昏，挑战者渐少。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瞧，也陆续走开。
      吕巖算算今日已收获颇丰。便走到亭外，去取了那告示下来。对周围群众一拱手，问道：“今日还有哪位想挑战吗？若没有的话，在下可要收工打烊了。”
      他嘻皮笑脸的问着，环视四周，看诸人各自交头接耳议论。待视线转到右侧时，却微微一愣。
      ----人群之外，远远站着两个青年：一人玄衣，丰神俊朗；一人朱衫，俊美秀丽。

      那高大的黑衣男子正与吕巖视线相交，看到他惊愕神情，嘲讽挑唇，对身边青年道：“有趣，剡，你可想试试运气。”
      而被称做“剡”的红衣青年，则懒洋洋回道：“无聊。没兴趣。”说着，抬起眼皮，瞄了眼吕巖，细看片刻，微露惊奇神色。
      ----原来，这吕巖神清骨佳，目敛神光。竟已达修道士谓之的“炼虚合道”“五气朝元”之境，只怕若有机缘再得仙丹灵药之助，修个几年，便可脱胎换骨，破碎虚空，列位真仙……

      他看着看着，突然思及一些仍在介怀的往事，火气上来，恶狠狠骂道：“哼，又是哪家的鬼道士，学了些不沦不类的障眼法，便来逞能骗人。”
      吕巖被他带着深深怨恨的目光瞪视，不由打了个哆嗦。他道行尚浅，看不出这两人真身，却也知他们非是凡人。尤其一个傲慢一个阴沉，显非易与之辈。

      ----不好！右眼开始跳了！
      吕巖危兆即生，忙勿勿回亭，用包裹缚了宝贝神像在背后，收了一钵钱财，便要离去。
      “喂，站住！”
      不想，祸事却避无可避。红衣青年冷笑着上前拦住他。右手疾伸，却是去扣吕巖脉门。
      吕巖见他俊美的眼中尽是邪气。又是攻己要害，忙拆招去挡。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吕巖文质彬彬一介儒生，那青年更是瘦削俊秀，众人不意他们竟身负绝学。看他们你来我往打得精采，便围着观看，不时交头结耳的议论一番。

      挡过青年一轮快攻，吕巖趁隙纵身后跳，一跃数丈，狼狈道：“有话好……”
      不料，他一句话未完，那青年却后发先至从他背后冒出来。吕巖一凜，背后一紧，知他在扯那玉像包裹，忙伸手去搶。可对方等的就是他这反应。眼前红影一晃，吕巖手腕已被他扣住。

      美貌青年眼中满满的恶意，阴阴笑道：“你倒容我有话好说啊----嘿，看你收获颇丰。可须知，这夜路若是走的多了，可终是会见鬼的哦……”
      说话间，吕巖只觉二道炽热气流入体内，一道聚在下腹丹田，一道在脉絡之中快速游走。他未反应过来，那青年又甩开他。满脸厌恶。头也不回，倒飞回黑衣同伴的身侧。

      他这一跃，与吕巖适才的动作相似，却更为轻盈，红衫飘飘，衣带生风，宛如朱雀翔空，神逸若仙。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给他点小小教训罢了。”
      “有夠无聊。”
      “我可不认为你有资格说我。钱塘。老实说，我不出手，难道你就会放过他吗？”
      “嘿嘿……”
      黑衣男子咧嘴大笑，兴灾乐祸的目光让吕巖毫毛倒竖。

      ----这两人，自是钱塘与剡两只不良龙君。
      剡的神籍已除，钱塘君又是叛天出逃。他二个即成天不收地不留的散仙，便索性滞留人间。闲时采天地之灵炼气修身，兴致上来，也会结伴到尘世游玩一番。
      吕巖也是命犯太岁，才遇上这两只瘟龙。

      他两只旁若无人的谈笑远去，吕巖却仍愣在当地。
      红衣青年注入到他体內的一道热劲翻湧不停，矫龙般在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狂噬他每日吐纳所练的真气。
      ----要命！！
      吕巖大叫倒霉，顾不上周围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忙闭目掐訣，默念静心咒，才勉强压下强入体內的那道怪异灵气。

      莫名其妙的被“人”戏弄一番，吕巖兴致阑珊的回到所居客棧。
      读经打坐一番，已到亥时。外面一轮明月正圓。
      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吕巖开窗跃步出外。

      西湖美景佳下天，他沿着湖堤御风而行，不多时，到了孤山。
      连接孤山与河堤东头的石桥为断桥，因孤山之路到此而断，故有此名。若到冬时，断桥更是欣赏雪景的佳处。大雪初霁，站在桥身放目远望，天地间银裝素裹，别有韵味。

      此时虽是炎夏，可头上明月映在桥下碧水，月光、湖光交相辉映，清景无限，吕巖顿觉心旷神怡。万籟俱寂，天地间灵气正盛，他一时兴起，便在桥头吐纳练气。
      不料，他一催內丹，黃昏被人注在丹田的那道怪异灵气突起，疾速窜向胸口！！
      吕巖大惊，只觉下腹到胸前灼热苦痛，他弯腰，忍不住张口欲咳，不料，苦修多年的內丹竟然被他一咳呕出？！

      吕巖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泛着乳白灵光的珠丹落入西湖！！

      “老天！！”
      灵丹入水不见，吕巖才恍然大悟发生了何事。形象全无的失声惨叫，飞身跃入水中----他的內丹！！
      怎知，此时桥下一只小小白蛇正在戏水。那小蛇本极有仙骨灵根，也是每日采集日精月阴，此时突觉灵气逼人，见一颗神珠落水，尾巴一荡，疾游过去张口吞下。
      吕巖入水后，所见的正是那可怕的一幕……
      他大张双眼，下颔脱舀，瞪那心满意足打着饱嗝的小白蛇。
      小白蛇狡猾的眨眨眼，一个灵敏的旋身，逃逸而去。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近子夜。
      西湖断桥响起了撕天裂地的惨叫。
      良久不息……

      ………………
      ………………

      （十二）
      孤山东南的望湖楼，乃是三面临水的楼阁水榭。这里地势低平，与湖相接，远眺湖天一碧，是观赏西湖胜景的佳处，月圆之夜在此品茗赏月，别有情趣。
      天心月升，湖面风来，波光荡漾，倒影摇曳，令人心醉神迷。
      望月楼上赏月品茗非是异事，但会爬到水榭楼顶去风雅一把的人物倒也少见……
      茶倌一边给客人杯中注水，一边斜眼瞄那高踞在琉璃瓦顶的怪异客人----起先，只有一黑一红两位，现在，又多了个白衣客人去凑热闹。

      仿佛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的闯入，剡专心的品着杯中清茶，钱塘君也仍交叉曲起双腿，仰躺着望月低歌。只是，歌声却突由适才旌旗剑戟、豪迈雄壯的“钱塘破阵曲”转成了首乡间民谣----

      “……日阳月精生奇石，玉露清泉孕神珠……龙吟凤鸣相伴舞，丹成光夺日月辉……罪神盗宝奉神主，灾起蟠桃夜宴时……瑶池王母雷霆怒，西湖明珠自天降，龙飞凤舞到钱塘……”

      他唱的，是在西湖坊间廣为流偉的一则神话----乃是“明珠西湖”与玉龙山、凤凰山的由来。

      ----相传，在很久以前，天河之东的石窟里居住着一条玉龙，天河之西的梧林里棲息着一只金凤；它们偶然发现一枚集天地之灵生成的奇石，非常喜爱，便同心协力，以龙凤精元辅以玉露清泉，耗千载光阴，将灵石转孕成一颗明珠。

      不想，此珠却被一犯了天条的神将所盗，献于西王母以恕己罪。
      玉龙金凤本为明珠丢失伤痛，却在蟠桃会上见此珠佩于女神之冠。
      金凤惊怒之下，出言顶撞王母，被守护天将打成重伤。玉龙虽急向王母禀明情由，但事已无可挽回。
      明珠也在争斗混乱中坠下天庭。此珠本是灵水所育，落入西湖与之相融，化为无形。
      玉龙伤痛之下，便辞了神职，带频死的金凤落于人间----皎白的玉龙化为巍峨的玉龙山、秀美的金凤化为常翠的凤凰山。
      而西湖自得神珠之灵，秀冠天下，成天下奇景。

      …………
      那上了望湖楼顶的白衣青年听到钱塘君的吟唱，驻了脚步，眸中闪过深藏的伤痛。却依然静默不语。直到钱塘歌毕，剡也饮完了杯中茶，才上前一步，道：“西湖明月龙井茶----两位真是好雅兴……”

      不同钱塘令人印象深刻的狂放；也非是剡过目难忘的艳丽；白衣的青年，长相甚是平凡，但源自他身上的平和优雅，令人心生好感的同时，也断难忽视他的存在。
      “西湖龙井，以色翠、香郁、味醇、形美而著称，素有龙、云、狮、虎之别，以狮峰、龙井地之茶为最，其中奥妙，唯去龙井品茗问茶才可体会，故称龙井问茶----嘿嘿，即来了西湖，又怎可不尝你这四绝名茶。”

      钱塘君终于回头面对了白衣青年，看他目光中的惊疑，狡猾的露齿一笑。

      剡却并不言语，只对来者一举手中之杯，邀他坐下。
      “钱塘君……汝阴君……竟真的是你们……”
      “聿泷，我们是好雅兴，你呢？今日怎么舍得从那个小水窟里出来的？”
      “钱塘君，汝阴君，我是专程来寻你们的。”聿泷心里暗叹，早先听吕巖说出他们名姓，还犹不相信。现见果然是这两位瘟神，只能暗盼事可善终，别再生枝节。
      “此地不益相谈，还请两位移驾我水府，让我略尽东主之谊。”
      他此言一出，钱塘君就挑眉嘲笑：“聿泷，那口泉井住你一个已是嫌小，再塞我们两个进去，你倒不怕挣爆它？”

      他出言相讥，聿泷也不以为忤，温和笑道：“钱塘，百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尖牙利齿。我那龙井虽小，却也下通万古蛟龙渊，你若真撑得破它，我就搬去你钱塘水府长住，你说可好？”

      钱塘君长笑而起：“那就一言为定。剡，你也别拦我，今日我说什么也得试上一试，撑爆他那小泉眼！”
      他这边雄心万丈跃跃欲试，剡在旁只是不屑摇头----聿泷温和多情，脾气与洞庭君相似，只要他摆出那张笑脸，钱塘定会有求必应。他见多了类似情景，都懒得发表感想了。

      红袖一甩，准确无误的把茶具银钱丢到下楼柜台，也不理会另两人，自行离去。

      …………

      聿泷所居的龙井，位于杭州西湖风篁岭，清泉四周碧嶂千绕，怪石林立，古木参天，松篁交翠，景色幽美。
      此泉水质甘冽清凉，大旱不涸，固传“下有万古蛟龙渊”。此外，它的另一奇特之处在于----搅动泉水时，水面上就出现一条分水线，仿佛游丝一样不断摆动，然后慢慢消失。世人谓此奇观为“龙须”。

      入得龙井之底，此地仍是千百年不变的冷清。想聿泷虽从来都是面带温和笑容，心底却是和他水府一般的寂寞孤绝，剡微觉苦闷。
      “聿泷……我还真服了你，在这翻身都困难的地方，你也能一住几千年……”钱塘还是初次入龙井之底，见水府狭小的超乎想象，待客正厅也朴素的只有一套石制桌椅，在旁大惊小怪咋呼。

      剡也不理他，低声向聿泷问道：“靳风呢？他可有好些？”
      聿泷苦笑摇头：“还是老样子，没有醒来的迹像……”

      ----聿泷、靳风，即歌谣所唱的玉龙、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