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中————小裹

      后者在蟠桃宴上受了重创频死。
      聿泷便辞去神职带他归隐于此，静待他伤愈醒来。
      可一晃三千年过去，这狹窄的泉井之內，所困的，仍只有那条皎白玉龙……

      [若他就这样一直沉睡，永远不会醒来呢？
      你难道也就陪他，留在这狭小的井泉之底永生吗……]

      ----这句话七百年前，他们初识之时，剡就曾想问过。到得如今，他仍是不懂，聿泷为何如此。
      ----若换做是钱塘重伤沉眠，他可会守护挚友数千年不离不弃？
      ----尤其是，所守候的，又是无止尽的绝望……
      剡正自烦燥，脑中又突然浮现一少年的纯朴的笑脸。
      他心里一涩，旋即转开思绪，也不去想若换成那人，他会不会去费尽心机救他，执着的等他醒来……

      “聿泷，我真不懂你，我那钱塘水府又不收你房租，你为何不去住，执意要留在这眼泉井？”
      “龙井乃当时明珠落地而生，遗有靳风灵气，他住在此，或可对养伤有助。”
      “………”钱塘闻言，极是不赞同----靳风灵性早就已尽，与死无异。就算再养一会（一万八百年）的伤，也不一定能醒来。那时人间都不知几度沧海桑田了，这眼龙井当真就能存到地老天荒？

      他愤愤的欲点醒他，却也不知怎的，话在喉间转几转愣出不来----钱塘并不知自己在顾忌什么才选择沉默，只是又想----或许给聿泷留点希望也算是让他有份寄托……

      “这些阵年旧事，不提也罢。对了，聿泷，你找我们来到底何事？”剡看气氛沉闷起来，打岔问道。
      他话音刚落，就觉身边水波轻漾，一道混杂了人类气息的灵气波动传来，还有些熟悉……
      “谁？”
      “什么人？”
      聿泷还未来得及答，就见一人心急火燎的吆喝着冲了进来：“龙君，龙君，你可有找到他们？！”----却是一文士装扮的人类男子。
      “钱塘，汝阴，有事找你们的非是我。而是此人。”聿泷笑得人畜无害，指着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男子，对友人介绍：“他姓吕名巖，字洞宾，道号纯阳子，乃上八洞钟离先生弟子，听说，你们之间……似乎是有些误会。”

      钱塘君与汝阴君看清吕巖后，就知道聿泷要说为何。他二个素来厚颜无耻，戏弄一个半仙这种小事，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剡抻个懒腰，不以为然道：“我道何事，不就是一时兴起逗了他一逗，况且，还是他戏弄凡夫行骗在先。怎么？你特地找我们就为这事？聿泷，难不成你想做个公证人，为我们判个是非曲直不成？”

      聿泷苦笑，暗道----且不说是在人间，就是三境二十八天，又有几位敢找你们两个蛮横家伙论理？

      “仙君，仙君，你们误会了！！”吕巖闻言，连忙分辩：“我不是在骗钱，是在行善积德！！那玉像里困了一个女子魂魄，我是怜她痴情，才代她寻找她缘定三生的丈夫的！那些钱财我也没有私取，都用来济贫行善了！！”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你何用专程解释。罗嗦！”钱塘不耐烦，凶巴巴骂道。
      “仙君……”吕巖委屈的嗫嚅，看两个瘟神中，红衣那个似乎还好对付一些，转向他答话：“仙君留在在下体内的两道真气，逼出了在下内丹……令在下数十年道行毁于一旦……在下……在下……”

      吕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剡听的不耐，再骂他个狗血淋头：“你白痴啊！内丹被逼出来，你再把它吞回去不就得了。怎么，还想我喂你不成？”

      “……”两条恶龙穷凶极恶，吕巖实在可怜，聿泷只得出面打圆场道：“洞宾一时失误，将內丹吐在了西湖，却被一条偶过白蛇给吞下……”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有趣，先笑了起来。

      钱塘和汝阴两个始作俑者闻言，也是愕然，待反应过来，便更没天良的指着吕巖鼻子大笑：“那你应该去找那条白蛇啊！找我们何用，又不是我们吃了你的內丹！还是~~~”钱塘吡牙做个凶样，恶狠狠道：“你想讹诈我们赔你颗仙丹？”

      “不敢，不敢，在下绝无此意！”
      龙具龙威，况且是钱塘这条万年郦龙。仅用气势，就很有恐吓效果了。
      吕巖委屈的缩身在聿泷身后，全权委托他代为发言。

      原来，吕洞宾在数年前拜在钟离先生门下修道，他当时已具有极佳根基，与师傅曾訂下十年之约----再见之时，吕巖须得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行善三百六拾五起；渡人九九八十一位；并炼气至“炼虚合道”“五气朝元”之境，方可赐他枚仙丹，赋他仙籍，渡他成正果。

      “那钟离权得道前曾拜我前身东华真人为师，说我就曾对他如此百般刁难，不，不，百股厉炼，方成大道。是以他今生即为我师，便须加倍回报……”吕巖显然对钟离权极是“感激”，提起这事便激动不已：“后天，就是我师徒相约之期，我內丹即失，三天內绝对是练不回来的……只怕我师傅再籍此发难，那，在下只怕终生与大道无缘了~~~”

      吕巖声貌并俱，说的可怜兮兮催人泪下。聆听者的两人却很没良心的打着吹欠。摆出“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狀。
      聿泷嗔怪的瞪他们一眼，他两个才正襟危坐坐好。
      “那钟离先生我也曾见过，是极严格死板的性子，天庭即委派了他来渡洞宾，他若不点头，洞宾便无升仙之望。洞宾会失內丹，这事说来也你们的责任。你们须得想个补救的方法来！”

      聿泷仍是那柔和温柔的声调，两只大恶龙却知再裝傻下去，这好好先生便会真的动气。他两个脑袋往一堆一凑，嘀嘀咕咕商议了片刻。才转过头来。

      钱塘站起身，走到吕巖身侧，哥俩好的拍拍他肩膀，豪气干云道：“不就这点小事嘛，又有何难！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吕巖犹在不安，却看聿泷微笑点头，便茫然的也应了。
      钱塘与剡两个便就地一转身，各自遁去不见。

      “龙君……”
      “叫我聿泷便好，我早已除了天河水君神籍。”
      “那，洞宾便趱越了。聿泷，这两位仙君是……”
      “………”
      吕巖虽是不安，聿泷却也不便答他。只道：“你放心好了，他两个即允了你，便会生法帮你。”说话间，想起这两只从前便是----风风火火闯祸，再雷厉风行补救，千百年来不见分毫长进，倒也是有趣……只是，想想越被他们越“补”越乱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也不由担心起来。

      顾忌到吕巖仍在身侧，聿泷也只得强抑不安，转和他讨论起內丹修习的事宜。
      吕巖被他分了注意力，也不再胡思乱想。

      他二人等了约半个时辰，突觉身旁灵气高涨，齐齐转头看去，却是钱塘君独自回来了。
      黑衣的龙君笑的得意，白牙森森，也不知看得人胆战。
      聿泷注意到他手里持了一把剑，那惊人的灵波便是由此剑传来的。
      钱塘左手一扬，把剑抛给吕巖，大大咧咧的笑道：“你內丹即失，我便去寻柄神剑给你。神剑通灵，可补你真气不足！”

      吕巖接了剑，拔出细看----见觉顿时满室剑光，清冷逼人；当真是光腾七曜，威摄万灵。
      剑身以龙篆书以“火龙天遁”四字。

      吕巖正待再问，却听身边聿泷讶道：“这是……西海龙宫的火龙天遁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嘿嘿，即是西海神剑，那自是从敖家老三那里取来的。”钱塘答了聿泷，自去向那吕巖吹噓：“火龙天遁神剑----原是南海红龙敖绍以海底精金辅他龙血所炼，后来送了给敖闰！你可別小瞧此剑，它虽及不上当年孙悟空从东海讹走的定海神针，却也极具神威----指天天裂，指地地坼，指星辰则失度，指江河则逆流，万邪不敢当，神圣之宝也。臭小子，我告诉你，你今次可赚死了！”

      “仙君赐剑之恩，吕洞宾铭感五內！！”
      吕巖本对此剑爱不释手，听钱塘此番解说，更是喜极。忙不迭拜倒行礼。也没注意到身边聿泷一脸怀疑……

      “取……”聿泷沉默不语----怎么听到这个字时竟会突然产生不祥预感……
      但转又想敖闰和钱塘关系最好，钱塘向他求剑，他应是不会拒绝吧……
      他却不知----钱塘到得西海之时，白龙王敖闰恰巧去访长兄不在，那个冒失龙君现在逃犯身份，也不便见外人，便擅自“取”了此剑出来的……
      （钱塘君于此时种下了前因，所结的恶果却在上八洞神仙聚齐，各施神通过东海时方显现出来。引发了一场吕洞宾等八仙和四海龙族之间的恶战……）

      “……现在，有神剑之助，你已实力大增，等下再做件惊天动地的大善事，料是你那挑惕的师傅也无话可说了！”那廂，钱塘已和吕巖混得熟了，即将他归入“自家兄弟”范畴，便是不留余力的助他。聿泷看得摇头轻笑……

      “惊天动地的大善事……？”吕巖正自瞠目，不知钱塘所指为何，突听身后一人懒洋洋道：“成了！它已破禁而出，快起身吧！”
      吕巖虽听出是剡的声音，却半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钱塘也没多加解释，直接拉了他手臂，施起缩地术紧追而出。
      吕巖只觉耳边生风，九州大地千里缩为脚下一寸。

      “现在呢，洞庭湖正有一条孽龙为祸。此龙名狻猊----龙身狮首。性属火。原是囚在洞庭水府之底的，现在已破禁而出，必将为祸人间。你在水府神将干涉之前，用火龙天遁剑斩了它，不就是件惊天动地的大善事吗？”

      “等等等等！！！”吕巖忙不迭的惨叫----且不说他现在有没有降龙之能是一回事，这事怎么越听越可疑啊！！那狻猊即被囚禁，怎么会突然破禁的？！
      “等什么等！再等就来不及了！有我掠阵，你怕什么，即管上就是了！”钱塘哈哈大笑，飞起一脚，把吕巖踹下云头。可怜的半仙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发现自己正在倏倏下坠，下方就是通体红光的狮头巨龙的血盆大口。

      “啊--”惨叫在嘴里嘎然而止，吕巖危急神定，唱起飞空咒，在半空稳住身形。
      狻猊早已察觉空中灵气异动，一个扭身，神龙摆尾，带起数道水箭向敌人射去。
      吕巖擎出火龙天遁剑，手持神器，顿觉豪气万丈，以剑指水，高唱：“此水非常之水，五龙五星真气之水。吾剑非凡之剑，就炼坚刚，七星挟旁，踏蹑北斗，跨踞魁罡。破邪破魔，急急如律令！！”

      钱塘所言果然无错，火龙天遁神剑，持者与天地通灵，使役鬼神如己身精气。吕巖只觉心神达前所未有的空明境界。指使狻猊攻来的水波返噬原主。
      孽龙不防，被打个正着，爆怒的长嘶一声，吐出一道火光。

      “火？！”
      吕巖这才省起，钱塘君似乎有提过此龙为火属。他躲闪不及，被燒个须发皆焦。闻到空中四逸的烤肉香味，气得哇哇叫。尤其是，再听来上方云里的爽朗大笑和阴阴邪笑，更是郁闷！！

      “太上有命，普告万灵。伐天鼓，扬天旌，挥金星，掷火铃，捕无影，搜无声。神剑破魔！斩！”吕巖怒上心头，祭起煞剑咒，不止以神咒相斗，更仗了火龙剑本身的锋锐，砍向龙首！

      只可惜，他还未达分心多用的境地，专注于剑攻，脚下浮空术便失了准，狻猊又极是灵敏，神剑擦着龙鳞滑过。吕巖大失面子！

      上方，又传来钱塘君击掌清歌：“纯阳真人斗孽龙，裸袖揎拳逞英雄。剑光耿耿夺日辉，一扫洞庭如镜明……”
      他亦赞亦讽，听得吕巖愈发浮燥。

      “孽龙！！看剑！！”一时慌乱，想不起用哪道咒文更合适，吕巖索性以剑术强攻。狻猊此时已看出敌人难缠，一个扭身，又潜回水下。
      吕巖怕恶龙狡猾水下设伏，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追。身边一道红影掠过，潜入湖中。知是那叫“剡”的仙君出手相助，便安下心来。
      籍机抽出袖中五张符箓，分置五方，水相占主位，为克火属魔物之----《净水辟邪阵》。布此阵需大量精气，吕巖本亦无自信，可籍了神剑之助，与天地万精沟通极是轻松，竟给他快速结出阵基。

      五行基础即打好，吕巖便双手结印，吟唱咒文，五道白色光芒在空中扩散开来。交错的光弧形成一张大网罩住了大半天空。

      “来了！！”身下水波涌动，知孽龙被“剡”逼出。吕巖凝神以对。
      狻猊巨头未现，火焰开道，只是为净水阵光网所阻。于人无伤。巨兽惊觉不妙，却已来不及回身，一颗大头整个撞上光阵。
      吕巖只觉胸口如锤重击，险险呕出血来。他顾不上叫痛，忙挥剑指使光网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