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望空中望去,只见云头上一个浑身赤红,一个浑身青蓝,眉间紫光暴射,似乎是地位极高的神仙。天鹤上前鞠躬道:“焱幽王、兰菱王,天鹤有礼了。”
红袖心中一惊,原来是自己冒名的正主儿找上门了,脸上却丝毫不露畏惧之色,亭娜着走近密云洞,席地坐下,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老糊涂,我正等着你们来呢!”
雏妖不知道妖仙之间的差距,见红袖镇定,心下也不在意,拉过天鹤的手,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何必跟他们客气?”
天鹤眉间微皱:本来自己和两位仙长套近乎,是想替雏妖讨饶,如今只怕会惹得那云头上的两个更加生气。
果然,焱幽王和兰菱王见红袖那么倨傲的神情,气都不打一处来,又听得雏妖那么说话,怒极笑道:“哈哈,我们两个当然没有什么,不过,除妖卫道,却是我们的责任。”他们伸手往云下一拦,一团烈火、一团清水分别向雏妖和红袖扑来,“妖精,还不把七情丹给我放下!”
天鹤见雏妖危急,奋身直上,取羽扇直逼焱幽王的顶门。焱幽王大喝一声:“原来是你这小辈吃里扒外,我先收了你!”一团火云封住了天鹤的八方境界,结成一个幽闭空间。
雏妖见天鹤被火云封住,心中急了,眸间朱砂暴涨,形成血网向焱幽王罩来。焱幽王刚刚应付了天鹤,还来不及抵御雏妖的进攻,那边兰菱王见了,急忙撤回封锁红袖的水云,念头一转,水云成了水柱,将雏妖的朱砂网顿时喷得四散开去。焱幽王口中哈出一口气来,火红的光顿时也将雏妖收住了。红袖见势头不对,翻身一变,回归九尾红狐身,刨了个洞,往地下钻去。
等焱幽王和兰菱王赶到跟前,只见那小洞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两人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还是让这妖精逃了。要是土云天的栖藤王在,这妖精就没这么便宜了。”
两人收了法力,兜着天鹤与雏妖,往天目庄园而去。
其实,挖洞逃跑的红袖并没有溜得太远,焱幽和兰菱的话,他在地底下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他有些忌讳这些神仙的法力,可是,心底里却觉得,雏妖是自己带来偷丹药的,虽然雏妖对自己稍有不仁,可若害得他被神仙消灭,却似乎和自己当初的誓言不符。他狐狸眼睛一转,还是决定先救了雏妖再说。
红袖在地底下呆了约莫一个时辰,想想外边的事情也该平息了些,运起通天术,冥冥中,隐约看见雏妖正和天鹤被关在天目庄园的僻室里,外边是两个道童看守。他心念一动,开始潜心挖起地洞来。
幸亏狐狸也是钻洞的老行家,何况红袖又是天生妖力,所以这番钻挖起来,约莫也就过了两个时辰,红袖已经听到雏妖和天鹤在僻室中的谈话了。他本来想直接钻出去,拉了雏妖就走,可是转念一想,不如听听他们谈些什么,然后再走不迟,反正一时三刻,也不会有人来探察,何况,有秘密可以听,也是有趣的一件事。红袖咧开了嘴,缩身藏着,竖起了尖尖的狐狸耳朵。
“天鹤,你为什么要护着我?你还是去跟王母讨个情,别跟我一起遭天谴。”
“雏妖,别说这些了。你知道吗,是谁让你有了生命?”
“是你?!!”
“对,是我。千年修行的我早就厌烦了这天上的冷冷清清的规矩,我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于是,我监守自盗,偷了一对七情丹,一颗给了你,一颗我自己吞了。”
“唉……你为什么那么傻,偏偏要喜欢上我?”
“我想喜欢的,也就是你这么一个!就算是死了,我也乐得和你在一起。”
“唉……”
红袖听着这些话,心里混不是滋味,有点酸,又有点苦,还有点涩。他一推地板砖,钻出了地面,只见雏妖和天鹤偎依着,淡淡地微笑,他一把拉过雏妖,叫道:“走,快逃!”
雏妖楞了一下,望望红袖,又望望天鹤,然后,把祈求的目光投向红袖。红袖看着他宝蓝色的眼睛里那一丝决绝的哀怨,心头一软,对天鹤说道:“要是你不怕脏,尽管跟来!”一扯雏妖的袖子,往地洞钻去……
昆仑山外,大漠深处,隐隐是一两声空空的埙响,偶尔夹杂着清淡的笑声。
雏妖和天鹤依傍着,跟红袖道谢,红袖一摆手,问道:“这个天是神仙的天,这个地是神仙的地,你们打算怎么逃?”
雏妖眸间的朱砂泛起金色的光芒,笑着说:“天地这么大,总有神仙管不到的地方,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够快乐地在一起,管他这天有多宽,这地有多大呢?”
红袖媚笑着看着他们:“哼,所有好的都让你们得了去!!!”
雏妖还之以笑:“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嘛?呵呵……不告诉你们。”红袖偷偷抓了抓手心里的一对七情丹,想着那对自以为是的焱幽王和兰菱王,一道妩媚的微笑浮上了脸颊,他拧身纵跃,一道红光直射青天,风里边隐隐是那清媚的声音,“这天,是我的天,这地,是我的地。哪儿都是我的游戏……”
雏妖握住天鹤的手,温馨地说道:“鹤,我们终于……”
天鹤用纤长的玉指封住了他的唇,笑着,眸中,是那一丝眷眷的爱恋……
花错
--情见录之五七
洛阳车马,辚辚喧嚣,风尘浮动,卷起一缕残烟。还是在西风亭上,酒旗招摇,我就着靠窗的位置,要了壶老酒,自斟自酌着,冷眼望去,窗外秋败的风景,满了渐冷的酒盏……
“凌公子,要不要让玉烟给您唱段小曲?”老板眯着小眼,奉承道。
我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那躬身颔首的卖唱父女,老的满脸穷酸,捧着古琴的手,寒筋棱起,佝偻着背,仿佛承受不住生计的威压,女子倒有几分姿色,蛋圆的脸,在唇旁有一点红痣,舒淡的眉线下,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于是,我朝老板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脸去,继续窗外的浏览。
……
一径寒竹屐履慢,晨挽溪纱柳照潭。
淡花深处蹁跹起,点取醍醐三两行。
巧眉留君惜香露,无丝自得牵心澜。
恨兮爱兮铮铮错,离兮合兮切切弹。
何当执手醉相望,把盏剪烛话阑珊?
……
很清丽的声音,仿佛从清泉中升腾而起,汩汩而上,我被这曲子伤了心,脑海中又浮起那一个影子,那一个捉摸不着的影子……
六个月前,洛阳花盛,那花,是被尊为花王的奇种--牡丹。一时间,五湖四海的名流齐集于此,共赏此花,风流诗作,泛滥不止。可是,我是一个天生孤傲的人,不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或者是因为自己很少与人打交道吧,所以,也忘了交际的手段,于是,越是热闹的地方,我便越是不喜欢,就连河东一脉封与我的“洛阳第一才子”的称号,我也厌烦到了极至。那时候,真的觉得,就这样一个人吧,挺好的--我躲开慕我虚名的人,到洛阳城外隐匿。早先我便遣仆从在燕山的紫竹林中砌了个别院,这个时候也就刚好派上用场。想起来,闲坐在竹林间,把一盏清酒,听幽泉流淌,看彩蝶旖旎,倒是分外的享受,然而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了,自己竟变得……唉……
那一日,山风依然清丽,日光透过竹叶洒落,斑驳了脚下的泥土。我兴致偶然来了,挥笔画了幅绿玉牡丹,斜枝,繁露,嫣然绽放。记得从懂事起,我就一直在画绿玉牡丹,似乎这花王对于自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存在。而每经我手画过的牡丹,都仿佛有神有魂一般,荡漾着盈盈的仙气。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河东人才尊我为“洛阳第一才子”的。细看今天的这一幅,似乎别样的水灵呢!我正搁笔,叉手欣赏,那画卷上的墨还泛着浓香,新笔还闪着水色,我的耳边,却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像凤鸣一般,洞天彻地的箫声。我推开了窗,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摇曳着,随着那节奏,翩翩作舞,青石地上的尘土微微扬起,几分徜徉着,仿佛也有了音律。
很好奇,真的,很好奇。谁的箫声可以达到这样与万物同参的境界呢?我忘了自己不懂得与人交往,心里被牵引着,往那声音最亮的地方行去,计较着:只是隔着竹子偷偷望一眼吧,知道是谁也就罢了。
可是,只这一眼,便让我失去了以往的所有平静。
菊泉,浪花飞舞,含着箫音,荡着清韵。他就赤着玉足,坐在我惯常坐着的云母石上,淡绿色的衣衫,随便地搭拉着,微开的前襟,隐露出一抹郁郁的粉白的肤色,举箫的双手从袖中升起,盈润玉滑的味道。一柄紫竹箫微贴朱唇,高挑的鼻梁给一张瓜子脸勾起许多棱角,淡绿色的眸子,根本不是中土人所有的亮丽,而修长飘逸的眉和不羁散漫的发竟泛着三分金色。难道,他是外邦来的商客,一时醉身于这洛阳城郊的紫竹与菊泉,抑或是天外的仙子,凌空飘飞得累了,幽隐于此,暂作休歇?突然,很想,很想知道他的来历。
我从竹林中走出,走到菊泉边,探视了他一眼。他放下箫,用箫尾一抚鬓发,笑了,春风般的:“我就等着你呢!”
我脸一红,原先想问他姓名的话顿时不知道如何出口,支支吾吾着,半天挤出一句:“为什么?”
他的眼珠儿一转,低下头去,长发掩住了他的眼睛。箫音一般的声音,如风般掠过我的耳朵:“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的心一下子扑腾扑腾地跳:不可能!怎么可能?!我和他素未谋面,他如何见到我,又如何喜欢上我?我是一个孤傲的人,风里来,雨里去,我不都是孤身一个人么?什么时候又需要人来喜欢了?可是,就是这么简单一句,为什么却让我觉得心头发软,眼睛还微微有些湿润?难道,就是这么简单一句,就有如此大的魔力,可以摧毁我所有的自我保护,摧毁我所有的矜持?
我颓然后退了一步。
他从云母石上站起,足尖还沾着金色的泉水,轻轻地向我走来:“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一个。只有你,才值得我喜欢!”
为什么?我想问,我真的想问明白。
可是,他的唇有些冰凉,却封缄了我的疑问。一片馨香温润的感觉,直沁心腹,我的手臂,攘住了他的腰身。那盈润的身体,在我的怀抱里悠然地荡漾,不知从哪儿升腾而起的热流,顿时焚烧了我的身体。我探手伸入他的胸襟,抚摸着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一点点,一点点地琢磨着,尝试着,渐渐拥有……
这一天,我忘记了一个人的矜持,觉得,生活嘛,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比较好。当我看着他在我的怀中露出那羞涩的微笑时,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我要的,便是他和我在一起,享受这样的生活。
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真的很傻,只是那样拥有着,却不去问他的姓名,他的籍贯,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前尘往事,只是“你你你”的直呼他,对着他笑,看着他笑,攘着他,疼着他。似乎自己当时觉得,只要拥有他,管他那么许多劳什子呢!我就是我,他就是他,两个人,两颗心,自然是毫无牵挂,毫无羁缚地在一起,今天这般,明天也一定这般……所以,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真的过得是一种神仙般的日子,没有任何的烦恼,只有那纯纯的,纯纯的快乐--当阳光洒落深深的庭院时,我们微笑着,会心互望,时间就那样停滞了,我们听到的,是彼此温存的心跳……于是,这样计较起来,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彻头彻尾的真傻,还是明知故犯的装傻。
然后,在一个春末夏初的早晨,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探手一摸,身边却少了他的温度。知了开始吵架了,我有些烦,陡然坐起,醺醺的风穿透空间袭来,却让我升起了一种由衷的寒意:他终于,还是走了……莫名地来,然后,再莫名地走,很适合他的风格呢!只是,却留给我一段温馨的回忆,还有现在这止不住的郁闷和思念……
铮--
卖唱的琴声突然断了。我恍然回头。一众家丁在那里拉扯玉烟,为首的吆喝着:“到底是在这里卖唱,我家老爷说了,还不起银子,用你来抵债就行了。你做了我家的姨太太,吃香的,喝辣的,哪里还需要这般抛头露面的辛苦?”
玉烟无力地叫嚷着:“爹爹救我,爹爹救我……”本来几分红润的脸蛋,顿时惨淡无色。老头子早弃了古琴,扯住家丁的衣衫哭叫:“各位大爷行行好,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不需要你们老爷的富贵,就这几日凑足了银子,还给你们就是了。”
家丁哪里搭理他,使力去扯玉烟,其中一个还一脚踹向老头。我气不过,泼了他一脸冷酒,喝道:“哪家的奴才,这么放肆?!!”
他们一见我的气势,也不敢唠噪,偷空问那老板我的身家,然后才必恭必敬地前行到我的面前,低声说道:“不知道是凌大公子在这里品酒,小的们扰了您的雅兴,您的这一桌酒钱就让小的们给您掏吧。”
“哼,我什么身份,还需要你们这些下作的请酒?”我一口回绝了他,看着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一脸土灰,我的心中微微有些快意,“说--玉烟他们欠了你家老爷多少银两?”
“嗯……”那家伙左右打量,低声答道,“二十两。”
“哼--二十两银子就想扣人性命,你家老爷打的好算盘啊。”我瞪了他一眼,扔给他一张银票,“这是三十两,你们拿去交给你家老爷,让他以后再也别打玉烟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