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未必是希望我死,即使他是恨我的。有人希望我在半路上出意外,这我很清楚。"
出使秦国队伍出发的前天,辛夷曾去藏书阁见太史,与太史交谈。
"要提防令尹熊挚,辛夷公子,虽说你的身份与地位是巩固的,王没有其他子嗣为争夺王位而使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但王却有兄弟,会有这样的野心。"
太史压低声音分析道,令尹熊挚位高权重,当年楚厉王发动宫廷政变的时候,还是公子身份的熊挚协助了楚厉王,从而在政变成功后,他担任了令尹的要职。
楚武王共有三个儿子,其中包括最小的儿子若玟--现在的太师,最年长的弃疾--现在的楚厉王和二公子熊挚--现在的令尹。楚厉王与令尹当年都年长于太师,但楚武王偏爱太师,从而将王位继承权给了太师,当他宣布太师为太子的时候,楚厉王发动了宫廷政变,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王位继承权,而同样不满的令尹协助了他的兄长。
令尹是位老谋深算的人,也有不小的野心,由于辛夷是楚厉王唯一的子嗣,所以一但辛夷出意外,那继承楚厉王王位的将是身为楚厉王弟弟的令尹。
"我不在乎什么王位,太史,虽然有时候我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这件事如果能拒绝的话我固然拒绝,但事实上也无法拒绝不是。"
辛夷黯然的说道,他不知道他父王是如何想的,但他无疑是丝毫不在乎他的死活,即使他是他的唯一子嗣。
"你是楚国王位的继承人,辛夷公子,珍惜自己的生命,然后改变命运。"太史严肃的说道。
"是的,终有一天,不再任由他支配,如果我活着回来的话。"
辛夷苦涩一笑,与太史道别。
***
出使秦国的队伍离开楚国不远,就遇到一次刺杀,虽然只有左徒被刺杀,但也很有可能是冲着辛夷而来。
"我不同意返国,既然你们曾经出使过秦国,并且识路,那就将任务完成。"
由于领队的左徒遭到刺杀身亡,所以那两位上大夫便与辛夷商量是否返国,但遭到辛夷的拒绝。
他并不畏惧,如果有人真想置他死地,即使他在郢都也一样逃不过。
"有人可能想伤害你,辛夷公子,为何不返回国。"
棠棣在这一路途上,第一次开口对辛夷说话。自从棠棣发现他护送的是辛夷,他就一直很尽心,他不希望辛夷有不测。虽然这次刺杀的对象并不是辛夷,但难保有下次。
"你怕死吗?棠棣。"辛夷漠然的看着棠棣,自从棠棣在酒宴上挨辛夷一耳光后,辛夷对棠棣的态度就很淡漠。
"如果怕死,我特赦你离开,反正队伍里少一位随从也无关痛痒。"
辛夷冷漠的说道,他不知道为何棠棣会出现在出使队伍里,然则这样的巧合让他心情复杂。
"我会保护你的。"棠棣认真的说道,他的话语很真诚。
辛夷愕然的看着棠棣,他完全没想到棠棣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如同那晚他没想到棠棣会因为他而与芈祈起冲突一样。
"我不需要一位吹萧的巫觋的保护。"辛夷冷哼,随后便不再理会棠棣。那夜的酒宴,棠棣的行为令辛夷很不解,然则棠棣的话语却真真切切的伤害了辛夷。
越走越远离了楚国,当快抵达秦国的城关的时候,本以为能安全抵达,结果意料之外的刺杀出现了。毕竟将辛夷杀死于敌国的疆域范围内,可以嫁祸于对方,而不会让人怀疑上自己的身上。然则为什么又在刚离开楚国疆土的路上埋伏刺杀并杀掉左徒呢,那恐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是为了阻止两国和议的其他诸侯国所为。
在险峻的秦国边关上,出使队伍走进狭长的谷道里。当弓箭发射到棠棣身边的时候,棠棣立即意识到他们再次遭遇到埋伏,而且处境险恶。
"保护辛夷公子!"棠棣立即对辛夷马车附近的随从叫道,挥剑砍断飞射而来的弓箭。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不知所以然的上大夫从马车里探出头,惊愕的叫道,随即中箭从马车上跌下。
他恐怕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因何而死。
然则很快山腰上便都布满了弓箭手,如果不是清楚的意识到应该是令尹熊挚派来的杀手,大概以为是秦国的伏兵。保护辛夷的随从逐渐的抵挡不住,无数的弓箭都射向了辛夷的马车,也将御车的车夫射杀。
"辛夷公子!有没有受伤。"棠棣敏捷的跳上马车,就抓起辔头大叫着。
"自己逃亡去,不用管我。"辛夷冷淡地说道,然则随后马车一阵颠簸,差点将辛夷摔出车厢。
"坐稳了!"车厢外传出棠棣的叫声,然后马车朝着前方奔驰而去,可以听到身后无数弓箭飞来的声音。
是棠棣在驾御马车,辛夷很快意识到,棠棣在救他。然则身后的敌人紧追不舍,箭仍旧如雨般落在辛夷乘座的马车上。
"棠棣,往右边去,秦国城门就在那里。"辛夷完全不顾四周飞舞的箭,他拉开马车的门帐对棠棣叫道。虽然他早就知道他会有生命危险,并且对此也无所谓,但他现在有了求生的欲望了
棠棣驱赶着马车,拼命的朝秦国城关赶去,然则根本甩不掉车后的敌人,弓箭仍旧都聚集向奔跑的马车身上,而且更为猛烈。
马车在急速中拐了个弯,追赶的人乘机将弓箭射向了御车人的身上,当棠棣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的时候,他已经身中了两箭,然则他拔出羽箭,还是坚持的将马车赶到了秦国城门,才失去意识的从马车上跌下。
"快开门!是楚国的使节!"
辛夷跳出了车厢,扶起棠棣拼命的拍打着城门。
秦国城门很快打开了,而城墙上的弓箭手也开始反击,追杀至城门的杀手一一的死在城墙上的弓箭手的手上。
***
棠棣血色尽失的躺在床榻上,而辛夷守侯在身旁。
那是秦王为辛夷安排的寝居,而棠棣就躺在辛夷的寝室里。药师刚来过,处理了棠棣的伤口,又离去。
"为何那么拼命的保护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辛夷握着棠棣的手,将脸贴在棠棣的胸膛上,小心的不触及到棠棣的箭伤。
"你真奇怪啊,棠棣,那次也是,为何要与芈祈发生冲突,而被免去乐师的职务。"
辛夷的泪水滴落在棠棣的胸膛上,这样的棠棣是他所不理解的。
然则棠棣没有办法回答辛夷的话,他继续昏迷着。
如果问棠棣为何那么拼命的救辛夷他大概也说不清楚,辛夷激发了他的保护欲望,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柔弱的辛夷在他眼前死去的。
"楚公子,可知道追杀你的是何人所派吗?"
一个严刻的声音在辛夷的身后响起,辛夷抬头看到了一位很年轻却目光犀利的男子。那是秦王的长儿子,公子赢元。
"知道,与秦无关。"辛夷淡然的说道,他的任务是来与秦达成和议的,而不是引发战争。
"是何人所为,真是可怕的意图啊,竟想嫁祸于秦。"赢元不满的说道,一但楚公子死于秦,必然会惹来已经停歇的战争。
与楚的议和是时势所迫,楚与秦皆为强国,两国为些小利益连年打仗,而消耗自国兵力,让其他诸侯国获利无疑很不理智。
"有人想杀我而已,其意图未必是想与秦为敌。"
辛夷淡然的说道,他不明白对此事件,他的父王得到消息后会如何处理,然则暂时他不必要说什么。
"有王位继承权的公子都是靶子,这我心有戚戚。"赢元见对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便再问,毕竟他的好奇心也到这里为止。
"此人是?"赢元早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棠棣。
"他救了我,自己却奄奄一息。"辛夷眼角红了起来,他捏紧了棠棣的手,他真害怕棠棣不再醒来。
赢元早已听说有一勇士,身中箭却还是将马车赶到了城门,救了马车上的楚国公子。
"他的伤势显然不轻,但秦国有一神医,想必是能救他一命。"赢元看着昏迷在榻,胸口包扎的棠棣,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身边也曾经有一位为救他而捐躯的死士,对于一位身份特殊的公子而言,他居得高也因此有不安全与孤感,往往身边也没有可信任之人。事实上自从那位死士死后,他身边也再无知心之人,所以他能理解眼前这位极其秀美却也柔弱的公子此时的心情。
"谢谢你。"辛夷感谢道,他现在最在乎的是棠棣,而不是其他别的事情。他曾自暴自弃的叫棠棣自己逃走,但棠棣却不顾性命的救了他。无论棠棣是否曾经伤害过他,他都不会怪罪他了,他竟能这样为他,辛夷很感激。
***
深夜的朝殿给人阴森的感觉,没有灯光,惟有阴寒的月光照耀着。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熊挚。"一个冷戾的声音在朝殿上响起。
"你惹火了我。"那是楚厉王冷冰的声音,如刀般犀利。
"那并不是你的子嗣,你比谁都清楚。"另一个平静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那是令尹熊挚的声音。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他会继承我的王位。"那仍旧是冷冰的声音,仿佛没有感情。
"你到底要为那人做到什么程度?别忘了你当初的承诺!"令尹熊挚激动的叫道,随后,一个老练的身影从昏暗的朝殿内部走出。
"住口!"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吼,那是愤怒的楚厉王的声音。
"对于他的死活你根本毫不在乎不是,弃疾。"令尹熊挚并不因那一声怒吼而退缩。
"你太贪心了,熊挚,我给了你令尹的职位,你应该守着这职位到老。"
声音越发的冷冰,让任何外人听到都不竟会颤抖。
"他死了,你没有选择。"令尹熊挚阴冷的笑着,他派了不少杀手埋伏于路途上,对付那个比女人还柔弱的小鬼是绰绰有余。
"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的弟弟。"楚厉王也从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的端正的脸上满是杀气。
"不,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弟弟!"令尹熊挚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看到了楚厉王那如同凶神恶刹般的表情,他知道意味着什么。他是否估计错误了,难道楚厉王会在乎辛夷的死活?
"那毫无意义,你应当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登上王位的。"楚厉王冷笑,他不是他当初的合伙人吗?竟天真的以为他不会以弑父般的无情对待他这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弟弟。
"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绝嗣,你自行了结,我不会再追究什么。"楚厉王冷冷说道,嘴角挂着残忍的笑。
"你......你早就意料到了是吗?你......"他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他让那小鬼出使秦国,他早就知道他会自投罗网。
"我说过你太贪心了,我不喜欢我的臣下私自拉拢势力,更不喜欢有人违背我的意志。真不知道该说你不了解我,还是太了解我了,以至以身试法。"
楚厉王无情的说着,他放纵过令尹,让他拥有仅次于他的权利,但现在他要收回来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在他眼皮下干违背他意愿的事情。
"哈哈......"令尹狂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一切早就是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所策划好的,对方早就想置他死地了。
"你将身边的亲人全杀了,那你还剩什么?空有一个王位?"令尹失控地吼道,他从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对待他,他曾以为他是他唯一的亲弟弟,也是最后一位亲人。
"你说得对,所以我事先囚禁了一位。另外你大概想不到,辛夷他还活着。"
楚厉王冷笑着,他彻底击垮了令尹。
不过他也没想到做为诱饵的辛夷竟然还能活着,他的亲生弟弟确实说得很对,他从不在乎辛夷的死活,然则只要辛夷还活着,王位就必然是辛夷来继承,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那么要是辛夷死了呢,他也会对付令尹熊挚,至于王位继承人,是谁都无所谓,他没有子嗣,也并不需要。倘若楚厉王有子嗣,恐怕他也不会对其有任何情感,毕竟他的无情之中没有任何一份温情,或许有,然则却永远只对一人。
7
棠棣睁开他的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伏在他身上熟睡的辛夷,他可以想象辛夷一直守在他的榻旁看护他。
棠棣动弹了下身子,辛夷立即醒来。
"辛夷公子。"棠棣抚摸辛夷疲惫的脸庞,醒来第一眼,看到自己拼命保护的人安然无恙是很令人欣慰的。
"棠棣,你终于醒了!"辛夷紧紧抓住棠棣抚摸他脸庞的手,激动无比的说道。棠棣已经昏迷了两天,辛夷一直担心棠棣会昏迷不醒。
"你身上都是伤,那都是因为我。"辛夷的手指碰触棠棣上次的剑伤痕迹,难受的说道。
"我没事。"棠棣抬手想拭去辛夷脸上的哀伤,温和的说道。
"辛夷公子,是谁想杀你,你知道吗?"棠棣并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他更担心辛夷的安全,遭遇这样的埋伏,显然是想将辛夷赶尽杀绝。
"知道,因为我是诱饵。"辛夷涩然一笑。
"你早知道会有生命危险了是吗?"棠棣不无惊讶,他无法想象辛夷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切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躲避。
"不是很确定,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在我出使敌国的时期内将我杀了,可以完全的摆清嫌疑。我叔父令尹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辛夷淡然说道,对于棠棣,他总是有一份说不清由哪来的信任感,他将一切都托出。他一开始就想明白了,他的父王是想乘机灭掉令尹过于强大的势力,他只是个诱饵,而令尹上勾了。
"你想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吗?我死了王位继承权就落在了他身上。"
辛夷仍旧淡然的说道,他没有其他兄弟来争夺王位继承权,所以处境相对单纯,但也不能是平静的,就如同秦国长公子所言,王位继承人是靶子。
"你既然有预料,为什么还要出使秦国。"棠棣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他拼命救出辛夷,辛夷势必要被杀害。
"我说过我是诱饵,我父王放出的诱饵,他早想除掉令尹,只是找不到把柄。"
辛夷苦笑道,他的父王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竟能......"棠棣说不下去,他无法想象什么样的父亲会对自己唯一的子嗣如此无情,即使楚厉王以残暴出名,但再残暴的人也不会做出如此行径。无谓的牺牲自己唯一的孩子,将他当成诱饵。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反正也没人在乎,生与死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区别。"辛夷自暴自弃的说道,他是真的如此想。
棠棣捂住了辛夷的唇,他不让辛夷再说下去,他不想听到辛夷说这样的话,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遭遇袭击的时候,辛夷表现得如此冷漠,他根本是在等死。
"我在乎。"辛夷的话让棠棣感到莫明的心疼,他不会再让辛夷如此的无助与绝望,他要守护他。
"所以别再自暴自弃,别在酒宴上放浪形骸,别再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别再说生与死无所谓。"
棠棣搂住辛夷,不顾胸膛上的伤口,将辛夷搂入怀中。
"棠棣?!"辛夷愕然的看着棠棣,棠棣竟然都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了解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辛夷收回目光,不大自信的问道。棠棣的爱曾经是他渴望的,然则现在他又不大敢确定,棠棣是否真的在乎他,毕竟棠棣一直伤害他。
"我伤害过你,辛夷公子,而且不只一次。其实酒宴上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妒忌。"
棠棣悔恨的说道,事实上那些话一说完,棠棣当场就后悔了。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很污秽。"辛夷压低了头,棠棣那些话让他伤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