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那个魔鬼留下的对我的诅咒?我极力抗拒着,但是,毒已入髓……
我无力地站起来,披上我的长袍,我的长发开始泛起淡淡的黑色,金黄色的皮肤也慢慢泛出灰色。我哀伤地躲在泉水边,望着水中渐渐黑去的倒影,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
大地之神盖亚啊!请不要遗弃我!请帮帮我!帮帮我吧!……
奇怪的是,空气突然停滞了,没有了风。精灵们的吟唱消失了,天空像火烧一般,流淌着黑红色的乌云。大陆,似乎也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我顾不得自己的变化,赶紧向族人居住的摩崖山谷走去。
我听到了争吵声,是的,我的族人们在争吵,他们本来都是和平的天使,根本没有愤怒和嫉妒,但是,他们现在却在争吵。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地上摆设着海船上烧剩下的珠宝,泛着诡异的光芒。一些孩子拣起链子手镯佩戴在身上,无知地在野地里奔跑。一些精灵的颜色也渐渐化为灰色。但是,他们似乎都没有在意这些,他们只是在争吵着,有人甚至拿起了刀和枪。
“请平息下来吧,善良的人们!”我尽量和缓地跟他们说。
但是,他们瞥眼看了我一下,却只是发出鄙夷的声音:“哪里来的黑精灵!管起我们的事!”
“我是衣羽啊!”我哀伤地说道,“你们再仔细看一看我!我是你们的衣羽啊!”
“哼!像你这样肮脏的黑精灵,居然敢说是我们尊贵的衣羽大人!”孩子们吵嚷着,拾起地上的石块向我投来。
我躲避着,不是躲避石块,而是孩子们和那些争吵的人们鄙夷的目光。可是,我却怎么也无法躲避,我自己内心的伤感和失落:是的,我再也不是那个洁净的衣羽了!
突然,斜次里,一个身影拉住了我。是迪亚,那个族中的最有威望的女长老。她哀伤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孩子,托里亚大陆正在面临考验,而这,也是你的考验!”
“什么?”我迷惑地睁大眼睛,询问她。
是的,我本来的命运不就是成为一个圣洁的精灵,来继承管理这个大陆吗?但是,命运似乎又跟我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我变成了黑精灵,而我的族人正在分裂。
“孩子,在你出生的时候,地神盖亚给过我神谕。她说,之所以把你赐给我们,是因为大陆将面临一场空前的灾难,而你是这场灾难唯一的化解者。”她蔼蔼的眸光注视着我,似乎依然可以看到我的洁净的血液。
“可是,我在变,我在变成黑精灵!”我痛苦地揪起我灰白的头发。
“是的,你的一切就是大陆的一切。你在变,大陆也在变。只有战胜你自己,大陆才能恢复和平美好的样子。”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无望地看着她,从来没有承担过责任的我,这一刻,显得如此无助。
“你会知道的。”她说,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神杖,在我的额前点了一下,说了一个远古的咒语,我顿时感觉我的体内停止了争战,白色和黑色的血液僵持住了,“你要用你的脚去走,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听,用你的智慧去思考……”
她的声音越来越淡,身影渐渐消失。
我试图抓住她:“迪亚——”
她逝去的身影朝我微微一笑:“孩子,这个终极的咒语需要的力量太强,我一生只能用一次。我得走了!相信你自己,给这个大陆重新带来和平!”
望着她的身影泯灭在黑红色的云端,我的眼睛重新润湿了。
我沉静地坐了下来,开始用我的心去倾听大陆的哭泣……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觉争吵声停歇了。我跑回到摩崖山谷,却发现,精灵们都迁走了,地上的珠宝也不见了。空荡荡的山谷里,只有残破的帐篷和半熄了的篝火。地面上的足印很乱,不过,依稀还是可以分辨出精灵们是分成了两拨,离开了山谷的。一拨向东,一拨向西。终于,他们还是分开了!我的心有些疼,为了族人的分歧。
我伫立在山谷中,思考着该往哪一个方向去。因为此刻的我,不知道究竟该追随哪一个部族。西方是盖亚神的顶礼方,那边一定是白精灵。东方是背弃盖亚神的暗影之地,曾经有长老传言,那里居住着黑衣魔导师。那么,去投奔黑暗的,一定是黑精灵。这么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个黑衣魔导师的阴谋。
我冥思苦想着,究竟我该去白精灵的一方,让他们帮助我恢复洁净,还是应该去赶上黑精灵,劝告他们回归白色的世界?
我虔诚地开始向盖亚祈祷,我的心,开始为托里亚大陆跳动……
祈祷声中,眼前闪现出那个男子赤裸的身体,还有那张赤红色的魔鬼的脸,这一次,我感觉到了伤心,无限的伤心。
我为自己伤心,那么无力就被魔鬼摄去了心魂,在失去洁净的那一刻,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发出快感的呼号。
我也为他感到伤心,那么虔诚地藏身于魔鬼的庇护,黑暗的身体里,除了魔性,没有什么升腾的善良的力量。
在这样彻底的伤心中,我沉沉地睡去,仿佛从我出生以来,我都没有睡过似的,我被一种黯然的困倦袭击,大陆的哭泣包围了我。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空气中微微有一丝躁动的热闹的风。耳边传来呼号声,似乎是人们嘶喊着:杀戮,杀戮……
我的心急切地跳动起来,我陡然发现,从我睡去以后,似乎已经经历了很多时间。难道,在我沉睡的时候,大陆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展开脚步,向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一览无遗的底格丽色草原上,黑精灵与白精灵们正对峙着,血色的云彩挂在天际,黑色与白色的旌旗在微风中摇曳着,人们互相仇视,愤怒在大陆上蔓延。
我的心一动,身体里的血液也开始了焦灼地争斗。
我的耳边突然回荡起迪亚临终时吟唱的咒语——
我飞荡到两军的阵前,休息和思考后的身体给了我祥和的心情,我平静地对人们说:“曾经和平的风之精灵们啊,我是罪恶的衣羽,请放下你们心中的芥蒂,重新恢复善良美好的天性吧!”
我用牙齿咬开双手腕部的静脉,升腾到了半空中,黑色与白色的血液在半空中融合,化作透明的雨丝,轻柔地洒向大地。我仰起头,向着天空祈祷,念颂起那个终极的咒语……
我感觉到身体被一团和蔼的光芒笼罩着,精灵们长期对着天空的祈祷一起在空中回荡,风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大陆,头顶的乌云似乎也在渐渐散去。
突然,我听到一个破空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睛——
精灵们都沐浴在阳光中,洗涤身体里的污垢。只有他,隐藏在黑精灵身后的男子,弯起弓,向我射出一支劲弩。
我微笑了,向着他淡淡地笑了。
他愕然——
箭穿过我的胸膛,我感到刺骨的疼痛。但是,我依然微笑着,因为宽容的爱拥抱了我,那是盖亚的怀抱,而我的脸颊,只是在传达着这种爱,这种爱可以战胜一切……
男子的魔袍开始战抖,颜色渐渐褪为灰白,他的深黑色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
我的身体支撑不住,开始向下堕落——
他弃下弓,飞身上来,我的身体,洁净地,落入他的怀抱。
“圣洁的盖亚,托里亚大陆的守护者,你赐福我们,给我们希望与和平,当黑暗来临的时候,你是战甲,当光明降临的时候,你是无限的爱……”
我的耳边响起了精灵们虔诚的祈祷,像他们往常黎明时一样。他们围绕过来,雪白的颜色那么耀眼,每个人的脸上都重新燃烧着爱和纯真。
“衣羽,你是叫衣羽吗?”男子低低喃喃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我微微点了点头,浅浅的笑依然挂在脸颊……
他俯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着:“我叫……”
我听不见了,我的身体化成了光与空气,我从他的手中、怀中淡淡地消失了,我回到了托里亚大陆的呼吸之中,我与飘扬着的风同在……
蛊祸
——情见录之七二
啊——
惊耸的呼喊声破空传来,在那暗暗的深夜里,显得尤其诡异。
“怎么了?”马棚的主人李三从房间里半披着衣衫出来,只看见街上丛丛的鬼影,不远处,有火光舔上了房梁,映衬出半天的深紫色。
哄——马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着起了火,坍塌了半边的梁柱,马儿们都奔跑出来,可是,没跑多远,当先的马儿就一个踉跄躺了下去,接着是第二匹,第三匹……
李三看不下去,心疼得很,赶紧几步往前看去,只见马匹横卧的地面上,赫然是一群黑压压的生物,李三嗓子中刚刚哼出了一个字:“蚂……”只听得扑通一声,他也栽倒了。
风,突然起了,呼呼地掠过这个涌动着死亡的哭喊的城镇。火光更甚,隐隐之中,有一个奇怪的笛声响起,那么悠扬,那么恬淡,仿佛一切的死难都与他无关,都与他无碍……
“报——”探子急促跑来,跪倒在青金色的大理石前。
身着紫衣的主人没有回头,悠闲地落下一颗白子,对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说道:“止若,该你了!”
被唤做止若的人一头雪白的长发,眉心有一颗淡淡的红蕊,眼睛是金黄色的,轩昂的鼻翼和鲜艳的唇吻,初见的人也看得出来,他不是这个人间的生物。只是,他的项子上被一个巨大的光环围锁着,隐隐可以看出一道梵字的咒语。止若没有应对男人的呼唤,拾起一颗黑子,压在棋盘之上,洒洒地起身,飘然而去。
主人望着棋面上分明的胜负,一种悠然的笑意浮上了脸颊:“我还是输了。”他转头,问探子:“什么事?”
探子急道:“探沙镇再遇恶蛊,如今已经沦为死城!”
主人的脸变了变,棱角的唇抿紧了,突然啪的一声巨响,雪色的大理石棋盘被拍成了两半:“难道又是他?”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龙形的花纹在紫衣上张牙舞爪,他一转身,恨恨地说道:“速请蘅太师!”
“遵命!”探子转身,哄的一声巨响,消失在青色的烟雾里。
主人踱出大厅,恹恹的太阳正要落山,金色的光芒洒到满园的月季花上,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正在花间踯躅,优雅而恬淡的身影,让主人的眼睛渐渐地,温和下来……
“快些,再快些!”黑衣的年轻男子催促着身后有些磨蹭的剑客,他的胸前,有一串雪白的蛤蟆石,石头在幽幽的月光下,闪射出妖异的光芒。
“飞艺,你可是答应我了的!”剑客抬头,浓眉大眼,却是异常的执着,“你要跟我回中南山伺候师父!”
飞艺撇了撇嘴,细巧的眉轻轻一荡:“早答应你了!你快些吧!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磨蹭了?”
“就是昨天,你在我吃饭的时候放出蛊毒,杀了那么多人,害我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现在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要不,你来背我?”剑客调侃着,凑近飞艺的脸。
飞艺的脸陡然冷成冰色:“苦色,别靠我太近,小心我毒死你!”
“希罕么?”苦色虽然这么说,却小心翼翼地躲他远远的,“好了,好了,一切先听你的,等救了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回中南山去!”
飞艺突然媚媚地笑开了:“嗯,这还差不多!不亏我叫了你一声师兄。”
苦色被这声师兄叫得心中几分甜蜜,朝天打了个哈哈,展开脚程,一溜烟,飞也似的朝前行去:“好了,再不走,我可要犯困啦!”
“呵呵,呵呵……”飞艺浅浅地笑着,漫漫的山路,在荧荧的月光下,依稀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喜色……
月正当空。有琴声,袅袅——
止若默然抚琴,烛光边上,是那个紫衣的男子。
“止若,什么时候,你才会甘心留在我的身边?”紫衣的男子温和地问道。
止若瞟了一眼庭前笼中的金丝雀,一丝不屑的微笑浮上了脸颊。
男子站起身来,握住了止若抚琴的手,琴声顿时哑然。男子爱抚着他的手,从手背一直抚上他的颈子,然后,把手停在他项间的那道光环上:“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可以解开这个禁咒!”
止若又笑了,琴声又起,是那么激昂,高亢,仿佛从来就没有屈服过。
“蘅太师已到庭外。”侍卫朗声报道。
“唉……”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开止若的身体,往庭外走去,临过金丝雀的时候,黯然回头,只见止若依旧执琴,苦苦的烛火中,是那么坚决的身影。他一挥手,开了笼子,金丝雀解了禁锢,欣喜若狂,腾地飞上了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