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身边突然猫过来一个人影子,抓住一个小伙子的耳朵就喊道:“虽然我连二婆子多喝了两盅,可也不能让你们这群小子坏了我们滕公子的好事。你们还不给我快滚!”媒婆子许是喝足了酒,手上的力道够足,将那小伙子撕扯得生疼,害得他们连连喊道:“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一溜烟,一群人都跑了。媒婆子还往屋里嚷道:“滕公子,游二姐,媒婆子这也走了,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她哼哼地又打了个饱嗝,也顺着夜色走远了。
“相公……”新娘子听得人声都远了,又叫了一声。
新郎却没有答应。
又等了半晌,新娘听听鼓已四巡了,又幽幽地呼唤了一声:“相公,夜很深了……”
终于听得那滕秀才答应了一声:“哦。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然后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屋里又静了一会儿,才听得宽衣解带的声音,新娘先卧到床上了。又是一阵翻书声。
窗外的虫子躁动着,叫嚷不停,似乎离热烈喧闹的夏已不远了……
“喔哦哦——”雄鸡啼晓天边微微现出一丝鱼肚白,新郎吹灭了桌前的红烛,起身到了屋外,掩上房门。一夜未眠,神色间不免有些困顿,只听得他远望山峦,低低吟道:“桐花任飞舞,白日倦踯躅,情是幽隐处,恁将阴阳逐。……”
“书中颜如玉,纸上黄金屋。君有美人归,末得奈何图?”幽隐的桐花丛中,幽幽走出一个青衣男子来,面貌甚是清俊,只是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神情困顿萧索,拾得滕秀才的句子,续了几句。
“殿青,你在这里守了一夜?”滕秀才上前握起他的手。
殿青淡淡地笑了笑,唇边却依然是愁绪不展:“幸亏你没怎么着,要不然……”眼睛一斜,又咬了咬牙。
“你知道我的心的!”滕秀才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两眼灼灼。
“好了,不须让人看见。”殿青笑了,摆开他的手,“我走了,过几天再来。”
“我等你——”滕秀才目睹着青色的衣衫在晨雾中掩隐远去,心中微觉堵得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却见自家的房门微微有些开启,不知是不是风掀的,也不在意,进了屋,关了门,另窝到柴火边上,囫囵睡了起来。
又是艳阳的好天气,明日便是清明,结亲的人赶得急了。滕秀才与游二姐从游家省亲回来,正在大街上,就看见那儿人头攒动,很是热闹,滕秀才上前去观望,原来,镇东头的冷大小姐要嫁西头的王二公子,镇西头的唐三小姐要嫁东头的张大财主,两抬花轿都赶着时辰,恰恰在街市上撞见,谁也不让着谁,两边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顿时街上乱成一团,有孩子找不到妈妈哭喊着的,有婆婆丢了发簪找不着的,还有小姑姑丢了一只小鞋立在边上直犯愁的,滕秀才被挤在人群里,推来攘去,却走失了游二姐。等街上的人群散尽了,他才急匆匆到处去找,可是,哪儿也找不到。
看看日头快要西落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往家里走,想着游二姐许是回了娘家,明儿个再去看看,也许就领回来了。等他走过那一溜泡桐树,却正望见游二姐倚在自家的门边,向自己的方向张望。游二姐见他行色匆匆,神色有些慌乱的样子,知道是为自己的着急的,不禁对着他一笑,本来就是个标致的人儿,又逢新婚不久,喜色一身,这一眼看过去更是美过了天仙。滕秀才毕竟找她半天了,现在看见,心下一宽,不自禁也笑了。
游二姐盈盈地站起,福了福,说道:“相公,这半天走得可是累了?”
滕秀才也是高兴,摆了摆手:“不累,不累。亏你识得这门,自己走回来了。”
游二姐低下头,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红晕:“秋棠已经是滕家的人了,自然识得家门。”
“哦。”滕秀才答应了一声,来扶她进门。
游二姐低声又说了一句:“方才母亲问我相公待我如何。”顿了顿,见滕秀才不吱声,继续说道,“我说,相公待我恩爱有加。”
滕秀才不敢看她,鼻腔里轻轻哦了一声,将她扶回到房里,望望屋里的物事,指指锅灶,左顾道:“你……”
“相公去忙吧。厅堂洒扫饭煮,秋棠都能操持。”也不抬眼,淡淡地说道。
滕秀才进到书房,翻起书来,心里却乱成一团,看不下去,撂下了,盯着屋外的泡桐树发呆。
隐约地,泡桐树下一个青影一恍。滕秀才噌地站起,支起窗户。那青影向这边招了招手,滕秀才点了点头。他走到堂中,对着正要下锅煮米的秋棠说道:“娘……子,”秋棠抬起头,笑了,望着他,“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相公尽管吩咐,秋棠照办就是。”
“我的墨用尽了,请娘子帮我到镇东李记老店买些来?”滕秀才思量着说。
秋棠打量了他两眼,微微皱了皱眉,点头道:“好。”
秋棠支了点钱,往屋外走去,回头看了两眼,又朝四周望了望,心里只觉得有些古怪,却也不好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往镇中走去。
滕秀才见她走远了,赶忙跑到屋外边,在泡桐树边四处张望,却哪里有青色的影子。突然,身后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个微笑着的声音问道:“你猜我是谁?”
“殿青。”滕秀才抓了那手,反身定定地望着他,却不说话了。
“你傻了?”殿青眉边一挑,问他。
“好久没见,心里想得很哪!”滕秀才把他往屋里边拉。
“呵呵,呵呵,瞧你这死相!”殿青任由着他拉扯,进了屋。
滕秀才慌忙关上门,扯着进了寝室,就开始互相褪去身上的衣服。殿青伸手到他腋下痒痒,他止不住地笑了:“好亲亲,哈哈哈,你饶了我吧,哈哈哈哈,快……”
窗外突然一声嘎啦,两个人都静了下来。滕秀才隔着窗户往外张望,高高的泡桐树撑开了巨大的树荫,紫白色的小花在风中葳蕤地绽放。他呼了口气,回身抱住殿青,两人搂着,往床上走去。
窗户外,只听得屋内唏唏簌簌的声响,偶尔是殿青的一两声叫疼。落日的余晖,洒在门前的泡桐树上,留下一道一道妖媚的颜色。
“秋棠,墨呢?”滕秀才见回来的她有些失魂落魄,低声问道。
她扫了一眼微有些凌乱的床寝,淡淡地说了一句:“李记今天打烊,明天吧。”
“噢。”滕秀才呼了一口气。
半夜里,滕秀才夜急,从柴房里出来,却听得寝室里有奇怪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屋里漏了风,窗户呼扇着,让人很不踏实。他推了推寝室的门,却没推开,想想可能她睡着了,只是还是不放心,担心真是进风,她可就会着凉了,于是便大着嗓子叫了一声:“秋棠——”
没有回音,除了那持续着的咿呀。
滕秀才又叫了一声,见还是没有人答应,他转到窗户边上,拿唾沫点破窗户纸,往里边一看,立刻,就楞在那儿了,两眼直勾勾的,脸色渐渐发青:
那屋梁上,赫然吊着一个红衣的女子——
滕秀才回到门边,举起椅子往门上撞去,几下,门开了。
白天还鲜活活的人儿,一身出嫁的大红衣衫,脸已经浮肿了,白眼上翻,舌头吐得老长,整个身体就这样僵僵地对着门口,细细的屋梁禁不住负重,咿呀乱响……
滕秀才顿时觉得腹中一阵恶心,没跑出屋子,已经痛呕了出来。
正是清明,淫雨霏霏。
镇西头一队白衣,戚戚的唢呐声响,往镇北的坟地里去。樘乡镇少不了看热闹的,那个小姑子喃喃地说:“这游二姐才嫁了三四天,这么快就寻了短见。真是……”心里不禁有些凄楚。那瞎眼的婆子聒噪起来:“我早说啦,这一对是鸡犬不宁。你看,我老婆子的功夫不是白会的!”小姑子望着嬷嬷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支起腿去看那领头的秀才,啧啧地抱不平:“这人也可怜,怕是以后没人敢嫁他了!”眼一溜,望见丧队不远处有一个青衣的男子在观望,脸上不禁发起烧来。只见那男子也正朝丧队看去,神情专注,白皙的脸,剑一般的眉毛,秋水般的眼睛,细巧的红唇,这模样,就是在人群里也显得异样出众。
雨下得更盛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接着,风又起了,有些大,这一天,滕秀才家门前的泡桐花,全都落了……
夜深了,有乌鸦在房门外叫。
红烛换了白烛,滕秀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齿间念叨着秋棠淡淡的几句话:“秋棠已经是滕家的人了”,“相公待我恩爱有加”,心里不禁一阵凄楚。要不是……唉……
突然门上响起敲门声。滕秀才抬起头,问道:“谁啊?”
“我。”声音很熟悉。
滕秀才站起身,开了门,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殿青,我……唉……”
殿青反身关上了门,将他扶在怀里,抿了抿嘴:“衍同,她知道我们……”
滕秀才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却又皱起了眉。
“你觉得她知道?”殿青正眼看他。
滕秀才点了点头。
“唉……是我们害了她!”殿青咬牙道,“可是……要不是游老爷非要嫁她……”
滕秀才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是我们对她不住!”
殿青握住他的手:“那我们以后……还在一起吗?”
滕秀才忧伤地望了他一眼,一个不字就要到嘴边,殿青慌忙用唇衔住了,喃喃道:“我……我离不开你!”
滕秀才抱住他,抚摩着他的鬓发,望着灵前的白烛,眼光飘得很远……陡然间,觉得怀中的人儿不老实起来,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到他的裤裆里,紧紧地套弄,不由倒抽了口气,喉间发出嘶嘶的喘息声。他慌乱地拨开殿青的衣衫,叫道:“青,我要你,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两个人相拥摩擦着,往寝室里挪去。
灵前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白烛灭了。殿青的身体一僵。
“青,你怎么了?”滕秀才问道。
“没,没什么。”殿青将手搂得更紧。
两人喘着,爬到床上,滕秀才照例撂起殿青的裤子,往里边冲刺。殿青双手握紧了床纬,楞是一声也不吭。许是疼得紧了,呲咧一声,青青的床纬落下,掩住了两人的身体。
滕秀才支起身体,正要躺下来睡觉。殿青突然骑到身上来,淫迷地笑道:“滕郎,让我来一次,好不好?”
滕秀才笑了,摇头道:“不要。每次你不都是在下面的吗?!”
“这次让我在上面嘛!”殿青撒娇道,“滕郎,就这一次,就一次!”
滕秀才执拗他不过,勉强答应了,翻过身去,撅起下身来。突然,他啊的一声尖叫,似乎一个巨大的利器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一时间疼痛难忍:“青,你轻一点,轻……啊——”
殿青发了疯般在滕秀才的身体里穿刺,眸间青光闪射,唇边笑意缠绵。滕秀才禁不住折腾,竟晕了过去……
雄鸡又鸣,天色渐渐大白。
滕秀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床头满目凌乱,也不知道昨晚殿青是什么时候走的,耳中听得屋外人生嘈杂,正要起身,却觉得身下一阵刺痛,伸手摸了摸,竟是一滩淤血。
“滕秀才——滕秀才——”里长呼他。
滕秀才勉强站起,穿了衣服,到屋外,只见门前树上正悬着一个赤条条的身体,看那面目,不是殿青又是谁?
他瞪红了眼睛,冲进人群里,哭喊道:“殿青——殿青——”没喊两声,竟晕死过去。
本来围着看热闹的人还议论着,见滕秀才一脸苍白,衣衫褴褛地跑上前来,纷纷走避。这时见秀才晕死过去,又围上前,只见秀才身下淌出一滩血来,再一摸秀才的鼻息,早就没了。
“该不会是闹鬼吧?这屋子死了三个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人们一听有鬼,哄的一声全散了。
幽幽的泡桐树,突然之间,迎风绽开了无数的蓓蕾,白色中衬着紫色,热烈地燃烧。那紫的白的混成一色,远望过去,是那么得凄媚。不知怎的,一声鸟叫,黑的影子划上了天空,让这个幽暗的环境益发显得鬼气森森……
骨蛆
——情见录之七四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一阵欢呼。
蓝衣的相公靠在抬椅上,神色甚是得意。
从洞口处爬出的那个壮汉腰间系了长绳,见众人欢喜,猛喘了口气,也顾不得掸掸满身满脸的土,转身拖曳起那长绳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绳端也出了洞口,却是一个大花布包的包裹。他解下绳索,捧起包裹来到蓝衣相公跟前,呈上,谄颜道:“金相公,真让您说准了。这墓是汉代的,坐北朝南,死的是个官妾,这些都是陪葬的,您看看!”拨开包裹,一时间,都是玉石金银器具,虽然经了许多时候,染了埃土,却也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