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皇甫卿自知失言,面有愧色。李燕歌又轻叹道:「三春辉上上下下一百余口,都是可怜人啊。如
果三春辉没了,便再无可遮风挡雨之处。」对皇甫卿道:「皇甫大人,我可否为三春辉上上下下
一百余口讨个恩典?如果有恶霸寻衅闹事,还希望大人能为我们撑腰。」
皇甫卿道:「这种事情应该由官府来管吧。」
李燕歌冷笑道:「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官府不变着法子收苛捐杂税就谢天谢地了
。」
皇甫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如果有不讲理的人,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李燕歌顿时欢喜非常,再次谢过皇甫卿。花厅后,贺宇风靠在墙边,默默无言。花厅内一切他都
听得明白。
半个月后,皇甫卿才派人送李燕歌回三春辉,李燕歌临走时,将贺宇风留在客房里的东西也一并
带走了。
又是月余,这天承玺如常批阅奏折,翻到西京府尹的折子,承玺抬手伸了个懒腰,取茶杯一边喝
茶一边随意地瞄。
西京府尹说是四品,但在京师是最小的,别的官谁的事他也管不了,于是折子里也无非是些鸡毛
蒜皮的小事。
不经意瞄到以下内容:三春辉……李燕歌……自称进宫服侍过皇上,习得帝王功……制成招牌挂
于门前,一时间嫖客盈门……
承玺一口茶全喷到了折子上。
第五章
李燕歌是被笑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不愿睁眼,那远远传来的狂笑声却见鬼似的怎么也不肯停止
。不耐地翻过身,抬手将账子掀开一点,怒道:「谁笑个没完没了?吵死人了!」
侍童夕落听见呼唤,进来答道:「是贺宇风大人,进门就对着招牌大笑,进了大厅也是这样,还
敲桌子踢凳子的,笑得累了就稍微停歇下,然后又接着笑。」不满地嘟哝,「真是,他自己不怕
笑断气,大伙儿可被他吵得都没办法睡了!」
李燕歌皱眉,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午前就来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才申时。」
李燕歌迅速坐起穿衣。
夕落讶道:「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再说你今天不是不见客吗?」见李燕歌只管穿戴,赶忙去扯他
,急道:「慢点慢点,那有你这么乱来的?!我要是你呀,今儿个就是知道哪里有平白等人挖的
宝藏也懒得动了!」
李燕歌一边忙乱一边道:「好不容易等得贺宇风上门来。不抓好就可惜了。」
「既然在等他,那你昨天还陪那位客人玩木马?」
「不只木马,还有鞭子呢。」李燕歌飞快地梳头洗脸,「人家出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不挣白
不挣,挣了也白挣。人家是看了招牌特地找上门来的,我总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吧。」
夕落嗤笑道:「是哟,名声,婊子还有名声,婊子的名声哟……」又道:「对了,那客人究竟什
么来历?这么阔绰,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
李燕歌对镜左右检视,随口道:「有钱人。」没什么好提的,反正又是冲着招牌来过皇帝瘾的。
自己被反捆双手跪在地上朝他山呼万岁的时候,瞧他那副陶醉的贱样儿,简直就像是抽了福寿膏
。人人都有皇帝瘾,这个瘾头特别大。
夕落知他不愿说,嗔了声:「废话。」
梳洗完毕,李燕歌往外走。临到门口,眼角瞥至角落里给孩童玩耍的木马。原本,只上了层清漆
,圆圆的木头身子,一推就摆啊摆,像个白白胖胖的囡囡。
李燕歌继续走,夕落跟在他后面。李燕歌笑道:「贺宇风送我那个玩具木马,是因为听说窑子里
会用木马惩罚不听话的娼妓,所以娼妓见了木马都会害怕。他想拿木马吓我。可他哪里晓得,窑
子里的木马岂是这种孩童的玩意。」噗嗤一声笑开,「他没见识过,自然是不晓得。就是想破头
也不成。一个雏,能想得出来才怪。」
李燕歌到了厅堂,贺宇风依旧前仰后合笑得不停。连李燕歌行礼问好也没注意到。老鸨在一旁有
点气呼呼,不管她怎么殷勤招呼,贺宇风都不答腔,而只管笑。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客人。
李燕歌向老鸨颔首示意这里交给他了,然后轻移脚步挡到贺宇风面前,笑道:「贺大人什么事这
么开心?」
贺宇风抓住李燕歌的肩头,拍拍,憋着笑指指门口,又指指李燕歌。
「……死娘娘腔,你厉害!我甘拜下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宇风真笑得趴倒在李燕歌
肩膀上。
见了皇上脸色,才听说三春辉招牌的事,跑来亲眼看见,贺宇风又想起皇上的脸色了,于是越想
越想笑。
李燕歌也不着急,慢慢地等他顺过气,道:「贺大人不是受命来拆招牌的吗?」
贺宇风抬头道:「谁?我?」摆摆手,「怎么可能?我要这招牌高高挂起,越多人知道越好!」
又道:「对了,我已经命人照这招牌印了大量传单,在京城里四处抛洒!」然后又是一阵狂笑。
李燕歌似笑非笑,道:「贺大人都知道这招牌的事了,想来拆招牌的人也快来了。」
贺宇风瞪圆了眼睛怒道:「谁要是敢把这招牌拆下来,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那皇甫大人怎么看呢?」
「我看舅舅他根本是假装没看见。」
李燕歌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贺大人了。」作了一揖,道:「就快傍晚了,贺大人请回吧,
一会我就要正式开门迎客了。如果让人看见贺大人在这种地方流连,那就不好了。」
贺宇风眉头一皱,「开门迎客?你?」
「贺大人原来当我门前招牌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呀。」李燕歌扬眉一笑,「街上卖东西的,都
是拿最好的当样品,然后用次点的打包裹。好歹我也是这三春辉的头牌门柱子,自然是首当其冲
。」
夕落知道李燕歌在说谎,故意气贺宇风,像李燕歌这样的身价,哪有抛头露面招揽生意的?那是
客人要先大把的银子奉上,然后好言好语哄得他开心了,才肯一见。至于最后上不上得了床,就
要看各人的造化了。不谙花柳的贺宇风晓得不晓得这些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前次来找老鸨要见待
价而沽的王富贵,如果不是李燕歌有意安排,他哪里有机会见到李燕歌假装的王富贵?
贺宇风脸色发青,眼神似乎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怒道:「你还真是不知廉耻!无药可救!」
李燕歌笑得云淡风轻,「我本来就是娼妓,这三春辉里的人都是。有个人要我,我才算是脱离火
坑,可皇上不要我了,我不重操业,难道还等着天上掉口粮下来不成?」转身向内走去,拖长了
声音慢悠悠地道,「贺大人快请回吧,不要在这不知廉耻的地方久待了。」
李燕歌只管走,背后贺宇风怒得直磨牙。
李燕歌正上楼,就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贺宇风冲上来抓住他,怒道:「我跟老鸨说了,今天
我把这里包下!我看哪个客人敢踏进这里一步!」
他扯了李燕歌就往楼上走。李燕歌被他捏的忍不住呼育,欲挣脱不得。
到了楼上临窗暖阁,贺宇风才松开李燕歌,隔桌坐下,夕落上了茶。
待只剩他们两人,贺宇风霍地站起,伸出一指指着李燕歌的鼻子,恶狠狠地道:「舅舅对你们关
照,是因为看你们可怜,想给你们留个活路,让你们能稍微活的轻松点。你不要以为仗着他的不
忍就有恃无恐,随便胡搞!小心最后引火自焚!」
李燕歌眨眨眼,一脸无辜,道:「皇甫大人的恩义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但贺大人的指摘我可实在
糊涂。」
「先前你说得舅舅答应在有人闹事的时候出面主持公道,然后你就弄出个这么扎眼的招牌,你这
不是明摆着让舅舅难做吗?!」
对这个招牌贺宇风确实是觉得解气,可转头就看见冯老将军一派对皇甫卿冷嘲热讽的嘴脸,实在
是让怒得恨不得杀人。虽然跑到这里来亲眼见到招牌让他暂时忘记了,一时只觉得好玩,但现在
他又想起来了。都是因为面前李燕歌的装糊涂!
李燕歌笑了下,把手轻轻把贺宇风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按下,道:「我并不想让皇甫大人为难,
但我想让皇上丢脸,可我一介娼妓,哪来的本事和皇上斗?皇上丢了面子,就要恼了,如果无人
助我,我丢的就不只是命根子,而是要缺胳膊少腿甚至九族都要赔进去。谁能护我,只有皇甫大
人。」
贺宇风怔了怔,道;「既然你知道后果,为什么还执意要皇上丢面子?」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李燕歌摇头笑道,「可怜堂堂护国将军受了人家胯下之辱,却连
哼哼也不敢。」
贺宇风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一把揪住李燕歌,似乎要发怒,但又硬生生忍住了。他松开李燕歌
,慢慢坐下,从嗓子眼里逼出一句:「韩信也曾受人胯下之辱,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燕歌喑道:哎哟,不上当呀,被皇甫卿调教得不错嘛;不过没关系,贺宇风毕竟骨子里和皇甫
卿完全不同,再加上年少贪玩……不着急,慢慢来……
于是点点头道:「贺将军果然是一派大家风范,让人好生羡慕。」无奈又落寞地一笑,「可我就
不同了,像我这样的人,受了欺侮,忍了不会有人用韩信来比较称赞;反抗又会让人说太不聪明
;想忍没忍住或者想反抗却最终放弃,就要被人唾弃,因为无趣无聊莫名其妙故做姿态。」抬眼
望上方,「哈哈,怎么做都是错。」
贺宇风皱眉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管人家怎么说?」
李燕歌收回视线,盯着贺宇风似笑非笑:「是呀,闭眼收钱,其它充耳不闻,然后被人说不知廉
耻,无药可救。」
这话听在贺宇风耳里十分刺耳,因为最后八个字还是自己才说过的。不禁道:「既然这么难,那
你就不要做这行了!」
「我不会别的营生,打仗种地手工经商,我一概半窍不通,就是认得两个字,想教书,可也得有
人家愿意让孩子跟个娼妓出身的先生学才成。」
贺宇风急道:「不会可以学呀!」
李燕歌笑叹道:「在出师前恐怕就饿死了。」
「出师前我请你吃饭。」
「一天三顿?」
「一天三顿。」
「衣服呢?我总不能成天就一套衣服。」
「会有替换衫子。」
「哦,那我要鹤鸣楼三百两一桌的酒席,翠织纺二百两一身的锦缎。」
贺宇风腾地站起猛拍桌子,茶壶茶杯都是一跳,「你他妈不要得寸进尺!」额头上青筋都蹦出来
了,「爷爷我可是头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
李燕歌晃晃手指,眯着眼睛,口中直啧啧:「韩信之风,韩信之风。」
贺宇风怒道:「少拿韩信之风来压我!在朝里受的窝囊气还不够,难道还要被你欺负不成?!」
李燕歌立即跟着站起,正色道:「我要让皇帝老儿难堪丢脸!都说他皇恩浩荡,可我生为男儿,
却不得不在这娼户中求存;我用男儿的尊严服侍他,可他辱我欺我还毁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
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难道还不能在口头上讨点便宜吗?你贺宇风不敢做的事,我要做!」
贺宇风抿紧了唇,嘴角微微下拉,眯着眼睛舒眉微微点头:「死娘娘腔,我以为你弄那个招牌只
是为了赚钱,原来不是。我一直都嫌弃你翘个兰花指恶心,想不到你倒还有点骨气。」
李燕歌逼了一句:「我要皇上丢脸,贺大人你呢?」同时伸出一手,停在空中。
贺宇风笑开了,抬手与之击掌,并紧握在一起,道:「同仇敌忾!」
◇◆◇
晚上,两人把酒言欢,倒也自在。间歇李燕歌去更衣,被夕落拉住。
「昨儿喝了那么多,今儿又喝,你不要命了?!」
「别吵,今儿个要舍命陪君子。」李燕歌推开他,又回去了。
喝得兴起,李燕歌抽出贺宇风随身宝剑,舞将起来。贺宇风轻轻哼曲,取根筷子敲瓷碗以为鼓点
。夕落上来,又添了酒菜。
一曲舞毕,贺宇风拍手叫好,又敬了归位的李燕歌一杯。李燕歌喝了,同时见贺宇风脸色通红,
眼中满是醉意,于是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很是紧张地伸脖子凑近贺宇风道:「我们是
想要整皇上,可如果真的把皇上惹恼了,再亲近的人就算不死也免不了被刮掉层皮。这可怎么好
?」
贺宇风用拿着酒杯的手翘起后三要手指摆摆,笑道:「只要掌握好度就成了,叫他有苦说不出。
」
「这个度是如何呢?」李燕歌又问。
他自己心中的度是:第一,不可是十恶不赦;第二,罪不致死;第三,不可引起众怒,但这还不
够。
贺宇风道:「这个度便是能让人一笑置之。」
李燕歌喑道:对你来说这个范围太轻松了。你就算持剑假追杀承玺,承玺也只会当好玩,而绝不
会真生气。
于是趴在桌子上,年头他眨巴眼睛,笑道:「那么皇上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如果他怕蛇,我
们就可以捉条蛇来吓唬他。」
贺宇风带着醉意傻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据说皇上怕血,或者说是怕血肉模糊的断肢
残体。」
「啊?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竟然怕血?」李燕歌似乎有点不信。不过心底也觉得可信,因为
承玺似乎很粗暴,却从来没有弄伤过他,除了腐刑那次,还真从没让他流过血。就算是腐刑那次
,承玺也没亲眼见到血。
贺宇风露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道:「根据我的观察,皇上对想处罚的人要么罚银抄
家流放充军,要么就杀,甚至诛九族,却很少动肉刑──除非那人让皇上非常想杀但又因为某些
原因不能杀或者不舍得杀。」
「这是为何?」李燕歌有点紧张,知是到问题关键。
贺宇风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大概是在十来年前,曾经有人从宫里的一座高台上跳了
下去,摔得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就是在皇上眼前跳的。据说皇上当时就傻掉了,呆在原地死
瞪着动也不动,然后才发了疯似的也要跟着跳下去,幸好被近卫军拉住了。跑下高台,又死抱着
散架的尸体不肯放,不让人收尸。」取酒壶斟满一盅,沾唇,猛然发觉不对,却不动声色,一仰
脖都到了口中,然后顺势用袖子豪气万丈地一擦嘴,酒水全吐到了袖子上。继续道:「以后好些
日子,皇上总是做恶梦,不能见红色液体,见了荤菜更是吐得一塌糊涂,因为他会看见满眼的横
飞血肉。」有点幸灾乐祸,又迅速退去,长叹了口气,「皇上差点就此一蹶不振,是舅舅──花
了好多时候、费尽心思才让皇上重──新……重新……振作……振作……」
他开始大舌头,头直点。李燕歌正全神贯注地听他说,却见他头一歪,趴倒在桌上。酒盅筷子被
扫到了地上。
李燕歌知道他差不多已有三分醉意,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醉倒睡去,有点不敢置信地去推他,却
怎么也推不醒。
夕落出现在楼梯口,道:「让他睡吧,我在酒里下了让人睡觉的药。见效还挺快的。」
李燕歌气道:「你添什么乱啊。」他还有话问贺宇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