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探渊军师当惯了,若忽而冒然命其为将,必定事后引人生疑。不能用。
李宇央,以好用奇兵奇术著名。每每看似坠入最弱,皆必定反手扭转为最强。放眼建丰,尚无能与之匹敌之将。不能用。
若然请缨支援大军,如此强大的李家阵,我定能毫发无伤归来,修君才懒得花费这番力气。
选了李秋棠,并非她将才心思比李一弱,战术攻略也不输李四多少,即使在运筹谋略上,下李三也不过两成。但她要做到这些
,必须是在一人掌军的情况下。
修君选她就是选在这点。责任心极强,且十分配合。
若随帅出征,定会调整状态,配合主帅,保存部分实力,留出空间,以便全军各将发挥到最大实力。
但若独自掌军,便会整个人一变,心中最强信念,是要保下全军。为了在残酷战斗中做到如此,脑里所有智谋,心中所有胆量
,全数发挥发泄。
这样的一个人,用在这种地方正好。
若遇险,李二一定会责任心十足,保全他的大儿子;
又因不是掌军,定会一如既往,主动配合日氏行军方式。如此,堂堂李二也会有不少漏洞。
修君若有个什么心思,在这漏洞上做做手脚,借炎帝的手想杀谁就杀谁。
初次行军,且是弱身子。朝野炸开了,议论得甚是疯狂。
再怎么也是儿子,丽妃那千年没动过的爱子之心彻底爆发。据闻在修君面前涕泪俱下,求得磕了好几个响头。修君只说,三皇
儿自己请的缨,况且已成年;夜纣成年皇子,都该为国出力。
虽然要保全日氏,但是作为一视同仁的证据,最好用的还是日氏。
太后也来过问了下,据传说了句“这样适合吗”。修君对着老太后,半晌不说话。太后便又回了她的德居宫。
听说悠野有想冲进修君的槿宫过,被司哲给劝住了。司哲自己却后来莫明其妙受了罚,宗人府写的罚由是,言辞不当。
皇旨下来两天后便要出发,不想成为焦点却最终还是成为了。丽妃来我面前板着脸,教训了好一顿,说脑壳坏了也不该主动请
缨;
悠野也来,说要随军。我说你没成年,父皇不可能让你去的。他说让二姨悄悄带他去。我笑了笑,那你就去问问吧。太天真了
,身体骨子长得有若十五六,心思毕竟还只是十三。
司哲,我本来有等他也来说我点什么的。他却没来,只是听说被罚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两天。接着,一如往常,去修君
身边参加政事。
湘儿好生一番收拾,包裹越来越大。抓紧每时每刻,在我耳边唠叨要注意什么,要小心什么。然后每三句就大喊一次“好担心
好担心”。
我只顾得上点头,顾不上听,像这两天的如此忙碌,算算,有好长一段日子没经历了。久违的忙得晕头转向感。
临行前一天晚上,修君突然来召,要我前往清德大猎场见他。
我带着湘儿跟一些侍卫,去到了猎场口上,又说备了马车,要求独身一人进去。
于是摇摇晃晃的,一路无知,车子最后终于叫作停下来了。
下车,只觉得晕,半蹲着看是不是要呕了。发现眼前立着一人。
抬头,是修君。
四下一望,没有其他人,连守军也没有,只剩两大列木架上的荧荧火光。
上次来,好像是八年前……
修君面前一块高耸碑石,上面写的是《清君传?谋天下》。碑石背后,那座巨大皇坟蓦然座落。
双眼暗了暗。
清君皇坟。
修君并没看我,他在看那碑文。我立起身子,刚放下我的马车又立即被驾走了。
“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单腿跪下,他却不响。半天,在继续看那碑文,样子,像是读得极为认真。
“万岁?”
他突然开口,声音淡然。
“没有这个万岁了。”
我没动,头继续低在那里。他果然是,早早心有所知。
修君转身,一身暗红皇袍,衣摆晃了两晃,他挪步到了我跟前。
“有了你,就不会有万岁。”
不响,我俩皆是不响。过了久得不知多久,他才说。
“你起来吧。”
我站了起来,躬着腰退了两步,不喜欢他站那么近。他却只当我这个弱弱的三子,不过是在害怕。
“别害怕。”
他一直看着我,我默默抬头,终于看到了他的双眼,并无见嗜血冷光。有的,只是平不见绪。他忽而转头,双眼盯回那一丈碑
文。
“今晚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讲点,我们大明瀛王朝一些真正的密史。”
我眨了眨眼。
真正的……密史……
“天下人皆知,我朝有部千古传芳的瑰宝,就是这部……”
他手抚上了碑文,那副姿态,不知为何,与当年的日氏完全重叠。
“《清君传》,我朝伟大的骄傲。这位祖上圣皇,以少年英雄之姿,成就一定天下霸业。这样一位拥有上天眷顾之人,结局却
是,碌碌无为十载死去。”
他眼里的光,在轻轻泛动。
“三皇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回父皇,皇儿不知。”而你,又知道点什么。
“八年前,你们都进过墓内。应该知道,《清君传》,十部全被封在了冰里。无人能阅。”
我点点头:“回父皇,的确如此。”
“天下人皆知明瀛有部不能阅的瑰宝,《清君传》。”他的目光转向了藏书殿,“却又皆不知,明瀛其实还有部能阅的,《仁
王传》。”
《仁王传》……说的莫非是……
眼睛眯起。
“这部《仁王传》,讲的便是当年天下第一贤者夜纣朗人。”
他转头,走了过来,要直直看进我的眼眸里,我却低下了头去。装作害怕,就装个全套。只是已经看到,他那双暗淡紫眸,眉
间蓝焰,都已燃起。
“即使读不了《清君传》,这部《仁王传》,寡人可是反反复复翻阅,不下百遍。知道里面,都记载些什么吗?”
我把头低得更低了,使劲摇了摇。
他一哼笑:“里面写的是仁王一生。包括了五百年前,兰朝那个贱人,如何媚祸了吾朝圣皇,失宠被关六年后又如何自尽,最
终害得清君祖皇失心自闭之事。这座皇坟,五百年前只是座郊外行宫,一代少年圣皇却把自己关在了这种荒野之地,日日夜夜
,只知书写当年与兰朝那贱人的欢好日子。疯了十年,写了十年,又突然醒来,传出昭书,修了这座皇坟,以及那个冰墓。墓
成之日,也是吾圣皇命绝之时……”
修君讲得一脸愤然,我听得越发沉默。
“连当年,已经出了明瀛国书娶来的红叶公主,祖皇居然也失心不认,只知自闭狂书。后十年,简直就是祖皇耻辱,明瀛耻辱
!兰朝那贱人,亡了国,居然还不忘祸害我大明瀛……”
我还是不响,他像气发够了似的,语气有点缓势,却又含有许多冷冽。
“怎么不问问,为何我朝正史,与清君祖皇一并记载的,依旧是红叶皇后?……或许,你还没读过那段史书……”
他向来瞧不起我。
“好在清君祖皇失心疯后,同时代还有那位伟大的夜纣朗人。若然不是他代娶红叶,稳住闾西,亲理朝政,一定疆事,把已在
囊中的明瀛天下稳当收下。若非有他,我们大明瀛的边疆版图,还是不是今天这副模样,十分难说。”
语气里,不少仰慕。
“世人皆道明瀛天下是清君祖皇的伟大功绩。寡人却道,一心一意只为明瀛得天下的,是后来的仁王夜纣朗人。他甚至思虑更
远,为了稳住将来的明瀛天下,操纵史官史记,宁可不载入自己那部分巨大功绩,也要保住祖皇英名,稳住夜纣王族的浩荡声
威,好让明瀛后代无多纠纷,安心养国。他留下的,只有一部仅允当朝君王亲阅的《仁王传》。他的一生,只有这么一部书在
作证,却永远不能外传天下……虽然我们名义上是清君祖皇的直系,但实际上,仅仅是名义上。我们,其实是仁王夜纣朗人的
后代。”
他越说越平静,眉目中,是对夜纣朗人不尽的惋惜与珍怜。
“可是……”
忽觉他语气一变。我略略抬头,他看我的眼神,里面果真是凌厉的杀机。
“在《仁王传》的最后一页,仁王写到,清君祖皇在与兰朝那个贱人尚且欢好时,曾言及不生子嗣,要收养子以承皇位。”
他慢慢走近我,语气,越来越危险。
“三皇儿,你知道吗?清君祖皇那时找来的养子,不止有吾夜纣族人的后代,还有,当年那个被灭桂朝之太子上方笑依,与玫
王之子上方笑青。此二人,一个乃贱人之子,另一个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言至此他一脸愤然。
“哼!就为了博得那么个贱人的欢心,清君祖皇竟做到如此。那个兰朝贱人的出现,真是清君祖皇英明一世的最大污点!夜纣
族人一生一爱,清君祖皇却爱了最不该爱的……”
我后退了三步,想了想,既然明天还要我上战场,修君现在不会做什么。
他眼闪冷光。
“看你怕成这样子,估摸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打那以来五百年,历代君王,若然生出金发蓝眸的孩儿,又或者黑发黑眸
的,都会将之好好处理。不然,结合那段《仁王传》,要怀疑吾夜纣血系早在五百年前被混入上方氏的血脉,是很简单的事。
到时,明瀛天下就会面临一场大乱。为了明瀛不乱,朗人先贤连如此之大的牺牲都肯做出。吾等能登上王位的夜纣后裔,又怎
会有手软的孬种?”
他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脸。他触到我的那刻,我轻轻地颤了颤。他手好冷,我讨厌冷
“你一出生,寡人就看到了那双黑瞳,那般复杂的感觉……本来,寡人是不信代代君王这番叮嘱的,汝等二人,只要联姻嫁出
明瀛便好……”
修君略略眯了眯眼,他一只手,便可将我的脸蛋收在掌中。
“可你的样子,与冰柱上的兰帝,长得是如此的像。真是,世事弄人。无论如何,寡人坚相信吾身上流的,是大明瀛正统王族
血脉。只是……若然真有那么个万一,冰墓秘密被发现继而公诸于世……”
他语气放得很是轻危。
“你的样子,已足以动乱明瀛仍到天下人心。不将你除去,叫寡人死后何以面对仁王……”
……好吧,泪水泛出……可怜到底……
他见了,不动声色,收回手掌。终于,从我面前退开了。重新走向那块石碑。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侧脸上,很是一番思量挣扎
。最终化为一口叹息。
“你既为吾子,寡人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寡人可以告诉你,这次护亲并不简单,内里的险机,不知有多少重。给了你太子
,给了你李二将军,若能活着回来,只等安心嫁去载泽罢。”
他身体又略略侧了过去,能看到的只剩背影。
“莫怪寡人狠心,三皇儿你若有万分之一懂寡人,便会知道,今日这番坦白,已是寡人最大的仁慈。你若敢把此事道与他人,
便是在祸害明瀛天下。身为夜纣族人,你不该如此做。可即便做了,知道一个死一个。”
转身,他跳上了马,策到我身边。他拥有典型的夜纣族华丽面孔,英眉挺鼻薄唇,高大的身材,架起皇袍,颇是气势。
“临水皇儿,好自为之吧。”
说完鞭下马臀,一疾而去。
回到静宫,唤湘儿给我备洗澡水去。她受不了这离别的气氛,带着泪儿跑开弄去了。
心里又把事情都想了遍。
月歌要明天才能见到……他是待嫁皇子,出嫁前一堆平京王族礼仪要学。知道我要护亲,应该会有什么想说。却又被修君下令
看得紧,连给我带句话的空隙都没有……
思及此皱了皱眉。
不知载泽王族礼仪,麻不麻烦……
忽而撞到了什么,停下,一看,眼前立着的是小小春日。
这次不得了。
他向来嘻嘻笑着出现,这次抬起小脸瓜,上面就是两行清泪。
上来,抓住了我的袖角。
“哥哥,一定要去吗?那般累人事儿,哥哥的身子骨,一定会垮的……”
我抿着嘴点头,一脸歉然。惹哭了小孩。
“嗯,要去的。”
他一听,睁大了的眼珠儿,泪一颗一颗汹涌冒出。头儿低了下去。
“怎么办?春日为什么还未成年?春日好想代哥哥去干这累事……哥哥别去……”
本来,说老实的,并不想蹲下。因为眼前这只,可是个小吻魔……
还是蹲了下来,用袖子给他擦了擦。他却不肯放下攥在袖子上的小手,一直抓着,连带一并动作。
“有日氏哥哥陪着呢,还有李二将军一路护着。累事轮不到我做的,放心。呵呵,月歌哥哥出嫁嘛,哥哥想送送。”
春日脸凑了上来,我想了想,还是没躲。他看出来了我前几次的不愿,没有再吻在唇上。
轻轻地,小嘴儿印在了我左腮处,离去时,还留下了几滴湿意。
他一把抱住我,小脑袋搁在我肩上。发丝是,与李宇央一样的深红近黑。
“那哥哥一定要答应我,别把自己累坏了,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呀……”
我点了点头,伸手,也抱了抱他。
澡后出来,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湘儿再为我点了支安眠香,又说了两句心里话,依依不舍地出去了,带着刚干的泪痕。
刚躺下,她一关门,便又坐起。走向窗边,打开湘儿知我怕冷关严了的窗。
符在跳了进来。
却不若以前那般,一跃而进。而是先从一楼跳上二楼窗处,然后跨一只脚进来,再另一只脚也慢慢下地。很是没有精神。
我渡了回桌子处,那里有湘儿怕我夜里会渴而备好的茶。
倒了杯,看着还坐在半月窗台处的他。
衣冠不整,领襟大开;赤黑色的长发,蓬乱散落,嘴角被咬破,双唇肿红;肌肤外露,胸前点点,是骇人的吻痕。
“呵呵,你的话,现在果然很够份量了。他竟真决意让上天定我死活。估摸这次,他不会做任何手脚。这事若放在以前,他必
定亲自想个万全之策,好借敌之手杀我却又不落人口实。”
坐在窗台上的符在,终于动了动,走了过来。才发现他下面空空,无穿亵裤,一个走动,白浊的浓液顺着他修长的腿一流而下
。
我看了,继续慢慢喝我的茶。
“才欢爱过,何必逃得如此狼狈。在他身边睡上一宿又如何,这样,他才会更加对你百依百顺。”
符在一拳打在墙上,被吻破了唇,轻轻张开。
“这样做!你不怕遭天遣吗?!你还是轩辕夏禹剑吗?你是神器呀!应该……也有神性才对……”
“首先……”
放下茶杯,我打断他。
“你说的没错,我从来就没怕过所谓的‘天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