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
“要不先去南郡找师父?”姜维躲在假山后,小声朝阿斗道。
阿斗否决道:“不,我猜那女人现在就住姨娘的房间。”先小声交代如此这般,姜维会意,整了衣襟,把黄月英给的布包捧在
手中,走上前去。
“二爷送来给……小姐的。”姜维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道。
那守卫迷糊半晌,被姜维唤醒,恼道:“这园子里除了二爷,女人进得,男人进不得,没听过么?去!周校尉定的规矩,要进
园先拿周校尉信儿来,免得老子挨罚。”挥手赶开姜维,不住把他往外推,口中喃喃咒骂,显是被扰了清梦。
姜维与阿斗本意只在试探,庭院外墙两丈余,绝爬不过,寻思片刻,阿斗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以后惹谁都行,千万
不能惹师娘……我看师娘竟是比先生还要恐怖。”
姜维茫然道:“什么?”旋即阿斗掀开布包,抖出来前黄月英包好的女裙两件,姜维张着嘴,一时半晌回不过神来。
收拾停当,假山内转出两名美貌小侍女,笑颜如花,脚步轻盈款步而来;左侧那小姑娘怀中似是揣着沉甸甸重物,眼内颇有笑
意,二人走上前去,朝那侍卫福了一福。
“二爷着我来请小姐出去逛逛。”阿斗捏着嗓子,尖声道:“大哥辛苦了。”
那侍卫吞了口唾沫,疑道:“你是府里的?怎没见过?”
姜维“嗯”了一声,拉着阿斗走过侍卫面前,侍卫虽疑却又盘查不得,待阿斗走出几步,忽地醒悟,喝道:“回来!你是哪的
人?!二爷前日才领军前去襄阳!怎会请小姐?!”
阿斗这一惊非同小可,荆州府内防御如此薄弱,难道只有周仓留守?!正满面忐忑转过头来,那侍卫疑惑之心更甚,连招手道
:“小丫头,过来!”
姜维使了个眼色,走了过去,忽喝道:“好胆!小主公都认不得了么?!”却是使足中气,那侍卫被吓了一跳,正愣神间,阿
斗已神不知鬼不觉亮起袖中神器——
五斤重青石大板砖一块,神器出手,天下无敌,当即狠狠一拍,正中那侍卫后脑勺,侍卫哼都不哼一声,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
姜维正忍笑间,阿斗却忙道:“现不是玩的时候,你快骑马到南郡去,通知师父;二叔率兵去攻襄阳,想是中了曹操的计!”
姜维心头一凛,道:“不会吧?!那要师父做什么?带军去救?”
阿斗竟是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得道:“听师父的,他有办法。”姜维得令去了。
阿斗提着手中板砖,试探着走进花园中。孙尚香走后,留下的刀枪武器等物被抛在墙角,已生了一层锈,庭中一名少妇正手持
小剪,修着一盆花儿。
“这季节海棠竟会开花,可见今儿有贵人来。”那少妇漫不经心道,显是已发现了走进园中的阿斗。“你现去襄阳,还追得及
。”说毕抬头朝阿斗笑了笑。
她是阿斗活过的短短两世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双眸盈若水,面容静如月;展颜瞬间,秋末刺寒竟是瞬间褪去;仿佛刹那间春意满园,草长莺飞,其声悦耳如风,惊艳而不媚
,颖慧而不娇。
阿斗直直愣在这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前。
这世上,美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她,还有谁?
然而,那美人亦是愣住了,失声道:“甘倩?!”
阿斗怔怔道:“貂蝉?”
貂蝉一听这男子声,方回过神,笑着转头,继续摆弄那盆海棠,道:“你是甘倩与刘玄德的儿子,刘公嗣。”
阿斗败了,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唐突佳人,操起板砖砸貂蝉,只得随手抛了青砖,道:“你认识我娘?你遣我二叔去攻襄阳
?吕布死了以后,你不是已经被曹操关起来了么?曹操把你送给我二叔?曹操自己占着襄阳,你为何让二叔去……你到底是孙
权的人还是曹操的人?”
面对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貂蝉只是淡淡一笑,道:“把我送给关羽?你师母没告诉你,女人不是货?”
阿斗方暗骂自己太轻敌,来前黄月英才特地叮嘱过,只见貂蝉抬眼望向自己,那双水眸竟是如一个无底洞,直欲把自己的魂魄
搜攫进去,阿斗打了个寒颤,这是诸葛亮的魅惑之术!
貂蝉神秘地眨了眨眼,那道无形的精神之索顿时解开,阿斗已是满背冷汗,朝后摔去,失声道:“你也是……你也是道门中人
?”
貂蝉淡淡道:“先师左慈曾言,貂蝉此生有见帝王之命,然貂蝉活到此时,所见之人,无不是乱世枭雄,篡位奸相;常以为师
尊说错了。”
“今日见你,方知一点不错。”貂蝉唏嘘道:“时日无多,竟得见脚踏七星之人,可见冥冥中天意不可违。”
阿斗听这话不知其意,只知貂蝉曾被王允送给董卓,又在董卓吕布这对义父子间使尽美人计,挑拨离间,最终吕布杀了董卓,
吕布被曹操所杀;貂蝉功成身退,朝野不再传这三国第一女人之名。虽说貂蝉行的是义举,除去董卓这残忍枭臣,但追溯过程
,均是利用感情,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阿斗只想到这处,便生不起钦佩之心,只冷冷道:“外人都道你是用绝世美色套住
了吕布……”
貂蝉答道:“却不知我亦学了天师道旁支的魅术?你怕云长成了第二个吕奉先?我本无意谋害云长,只对樊城太守于禁辱我之
事约略一提,云长便提刀去为我报仇,围的是襄阳,其意却在樊城。”
阿斗不答,道:“曹操吩咐你来做什么?”
貂蝉答道:“他让我来还人情,我曾求他一事,他办到了。”
阿斗吸了口气,貂蝉转过身,纤指中捏着一张锦笺。
“曹孟德之情我已偿清,再过几日,便要远走高飞,从此不问红尘中事。你携此笺到荆州城十里外,那处有一坡,坡下有一荆
家村,寻村口最大那棵梧桐树,树下房中有我家奴,把信交予他,带他去助关云长罢了。”
阿斗将信将疑,接过信笺,观貂蝉颜色,却不似说谎,料想对方要施魅术制住自己不是难事,本无须用话来蒙。遂抱拳沉声道
:“你……你好自为之。”
转身离去时,却听貂蝉极轻声地叹了口气,阿斗立在当地,转头问道:“你对吕布使过魅术?”
貂蝉笑了笑,道:“自然,否则你以为,以一个女子之言,能令男人……”
阿斗不待貂蝉说完,又道:“对我二叔呢?”
貂蝉这次则摇了摇头,道:“没有。”
阿斗忽起同情之心,道:“你过得不快活。”
貂蝉一笑置之,转身入了房,轻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孩,又知道什么是快活,什么是不快活了……”
阿斗把锦笺揣入怀中,出花园后又踢了踢那昏迷的侍卫一脚,见他哼了一声,忙蹑手蹑脚地逃了。
转过长廊,记起自己仍是作女人装扮,须得找个地方洗去脂粉,遂快步朝荆州府自己曾经住的房间走去,忽见长廊末端有一男
子,当即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捂住了嘴。
只见男子长身而立,抬头看着长天秋色,少顷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阿斗几乎便要失声叫出“师父”二字。
赵云来了江陵城的荆州府?关羽要出兵,让他镇守江陵?!
阿斗忙轻步上前,凑到窗格外,捅破窗纸朝房内望去。
城内过下元节,四处俱是香火烟气,赵云睹景思人,喝了几杯酒,脸上微有醉意,坐在阿斗平素睡的塌上,忍不住伸手去弄悬
在帐角的小布虎。
阿斗听姜维提过,那是甘夫人在许多年前,亲手为自己缝的,甘夫人死后,幼年阿斗整日大哭,抱着那布老虎,并顷刻不离手
。两少年后来又做了顶小草帽,扣在布老虎脑袋上。
赵云手指勾了勾布虎下颚,看着它用纽扣镶的呆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不知在想何事,旋即拍了拍枕头躺下,双手
枕于脑后,长腿屈曲,另一腿架在床沿,闭上双眼。
阿斗忽觉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云不睁眼,温言道:
“是谁?进来罢。”
10.荆村哑侍
睁眼时,赵云眸中满是迷离神色,一手扶着榻边,几次想坐起,有力的手臂竟是在发抖。
阿斗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内心天人交战,最终选择了沉默,走上前去。平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而清朗,时
而沉厚的武士不再,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赵云话中的震颤。
“倩儿。倩……”赵云喃喃道:“我为你守墓……我为你”他竟是呜咽起来,阿斗心头一揪,只听赵云语无伦次道:“你来了
,你……我为你守墓,我不走,倩儿……”肩膀不停抽动,阿斗只看得又害怕,又难过。
他伸出手指,触到赵云的唇,后者又是微微一颤,阿斗便闭上双眼,侧过脸吻了上去。
阿斗的心跳得剧烈无比,赵云双唇比他的手指更冰凉,那是恐惧与陌生带来的局促感,阿斗达到了目的,却没有分毫愉悦,他
吻着赵云,又吻了吻,唇间感觉到温热的眼泪,睁开双眼,与赵云对视那刻,见他眼神恢复清澈之色,他畏缩了,朝后退去。
“师父,是我……”阿斗吱嚅道,拉起赵云的手。
赵云的梦醒了。
阿斗臂上传来一股大力,把他直推出去,撞翻了圆桌,顿时房中书架倾塌,桌椅横垮,阿斗在一片碎瓷中手足并用地朝后蹬去
。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师父——!”阿斗求饶的大喊声中带了哭腔,“我错了!师父!我害怕!别这样!”
赵云两手握拳,不断喘着,站在阿斗身前,那一瞬间他给阿斗的唯一错觉便是,他会亲手杀了自己。
赵云的眼眶通红,手臂颤抖不休,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把阿斗拉起。旋即缓缓跪在他面前。
阿斗手中刺进一片碎瓷,赵云吸了一口气,捡出那块碎瓷,看着阿斗手掌,沙哑着声音缓缓道:“师父老了,经不起这玩笑,
饶了师父罢。”
阿斗只觉心中万刀掼得难受,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缓缓道:“师父,那不是玩笑,不是玩笑……阿斗是……”
赵云叹了口气,截住刘禅话头,道:“罢了,你何时来的荆州?想师父了?”
“有点,不,很想。”
南门,江陵城内一片未烧尽的彩纸飞来,轻飘飘落在阿斗头上,赵云伸手把它拈了,又扶阿斗上马,沉声道:“我已分出探报
两路,前去南郡与樊城,你且先办事,送完信便去寻关将军,不必挂念。”
阿斗欲言又止,赵云微笑道:“我不知你为何会担忧至此,但有师父在,可保江陵无恙,你可是信不过师父?”
“你用剑,师父。”阿斗正解腰间青虹剑,却被赵云按住,二人手掌一碰,赵云便即收回,道:“若有万一,不必惊慌,师父
定会来救,去罢!”旋即一手拍在马股上,那战马仰头嘶鸣,载着阿斗离了江陵城,成为一个小黑点。
送别阿斗,赵云眉目间颇有忧色,转身回江陵,一路阔步走进荆州府,后园外侍卫不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赵云进了内园。
赵云推开那房间门,却站住了,抬头循那绣花鞋望去,罗衫飘飘,梁上悬着一人,香消玉殒,正是貂蝉。
阿斗催马疾行数里,天际变得灰蒙蒙一片,黄豆大的雨滴落在头上,顷刻间那雨说来便来,竟是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荆家村内唯有十几户住民,此刻都退进房舍内躲雨了,阿斗绕过篱笆,寻到貂蝉吩咐的梧桐树下人家,放声道:“有人么!送
信的!”
忽的一个暴雷炸响,把满面雨水的阿斗映得脸色白亮,阿斗忿道:“贼老天,都快入冬了,这时间下什么大雨。”
推开屋门,房内昏暗,空无一人,阿斗又寻那后院去,见一戴斗笠的农夫蹲在地上,以短锹锄着菜圃。遂道:“你是这家主人
?”
农夫直起身来,阿斗吸了口气,知道貂蝉要自己找的家奴,定是此人。
这人足比赵云还高了半尺,几可与关羽相匹敌,肩膀宽阔,胸膛平坦,手足均是匀称,露出的手腕上又有数道疤痕。
阿斗记得赵云在教武技时,曾说过习武重骨格,观此人身型,定是极佳的学武料子。
农夫转身入房,阿斗忙跟上,道:“貂蝉让我来送信,你是她的家奴?”
男子身形一顿,转过身,阿斗方觉失言,改口道:“你是他的侍卫?”
他微微抬起头,从斗笠下看着阿斗,阿斗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若说赵云之眸如浩瀚之海,此人眼神便是长空疾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那一瞬间锁定了阿斗全身,虽无动作,却似苍鹰
搏兔般,随时有可能把他一击而毙。
阿斗心中涌起一股极强的威胁与压迫感,强自镇定后,从怀中掏出貂蝉的信,递了过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雨水从那男人斗笠上滑下,嗒的一声滴在锦笺上,他接过信,把雨水抹去,带着阿斗进了屋。
他摘去斗笠,生起火盆,扔过一条毯子,阿斗接了坐下,擦干头发后裹在身上,两人对着火盆默默无语,他低头看信时阿斗亦
端详着他;许久后,阿斗不敢造次,恭敬道:“我叫刘禅,字公嗣,受貂蝉小姐所托前来;请你与我一起去协助关将军。请问
大哥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起头,阿斗方看清了他的容貌,失声道:“你……”
这农夫浓眉如断剑,鼻梁高挺,略作鹰勾,唇薄如刀,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与自信,实是个不下于赵云,诸葛亮等人的英俊男
子。观其容貌,不似常经农活的人,仿佛是战场上一员英姿勃发的大将。
然而他却似曾受过极重的伤,一道刀疤从右眼眼角斜斜拖下,惊心动魄地拖到鼻旁,就这么被毁去了半张脸。阿斗只看那疤痕
,便觉得不自主的疼痛,又问道:“你叫何名?”
那男子再次低头,把貂蝉的信揉成一团,抛进火盆中。
“你是哑……你不会说话?”阿斗忽道。
男子点了点头,阿斗才明白过来,这是个哑侍,三国时期竟有这种人才,而未被曹操,刘备等人搜罗,心甘情愿留在貂蝉身边
,可见貂蝉识人用人之能亦不容小觑。
哑侍取了蓑衣斗笠,让阿斗穿戴好,领着他出门,二人上马,阿斗道:“去樊城。”
哑侍一抖缰绳,驱马疾行,这一路,便是走了足足三天。
阿斗起初还怀疑这家伙是故意装哑巴,免得被套出话来,然而熟络后,却见其住店,打尖均是用手语,才不再怀疑。观其面容
,约摸二十七八模样,或是因那道疤而不显老?高手不会凭空冒出来,阿斗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是在这个年纪成名
退隐的。
阿斗时而口若悬河,时而拿言语试探,哑侍却均是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感情表露,这人是个面瘫。阿斗下了结论,便伸手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