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情——飘飘何所似

戚少商苦笑，他也承认无情说的是事实："确实是如此！只是，陈方与方应看沆瀣一气，却叫大捕头为难了！"
"戚楼主想来必是早先一步，查出那些东西的下落了罢？"无情闭目，似真的有了倦意，"有你在，我却不必‘为难'了！"
"青溪，梓潼洞！"戚少商真有些哭笑不得--无情明明是知道，却总是要他唱这个黑脸！更是自己，却又这般心甘情愿地跑腿办

事，甚至还要顺带受林林种种的"不痛不快"，真是--
既是形容不出来，他就说些别的！嘿嘿一笑，戚少商又道，"那帕子浸到黄酒里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现出这五个字来，其实也

没什么奇巧，山寨子里常用的！"--哎！掌着京城的金风细雨楼，他戚少商却还是山寨"草莽"出身！
"雪满中庭月映林，谢家幽赏在瑶琴。楚妃波浪天南远，蔡女烟沙漠北深。顾盼何曾因误曲，殷勤终是感知音。若将雅调开诗兴

，未抵丘迟一片心。"半晌，无情低吟一律，然后看着戚少商的眼睛道，"戚楼主虽不通律，却是‘知音'！"
......
第二十三章
......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无情来到校场的时候，管理后勤的将领已经开始分发冬衣--为防着天气的剧变，无情却是昨天连夜便已吩咐手下尽早准备，今

日上午就集合兵士，发放冬衣，不必拘于形式，等候他亲临--而不出所料，此刻晌午，虽然阳光还算是明媚，但拿到衣服的士

兵们都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装。
重新"武装"之后的士兵们，纷纷向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个年月，还真心惦记着士兵的官儿，实在是不多了！

太祖皇帝是兵变出身，为了防着别人也"黄袍加身"，这文强武弱的局面总是维持着--有的将领是只顾着自己吃饱穿暖了，那管

底下人的死活；有的将领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喝喝闷酒、发发牢骚罢了；有的将领却是不敢过于体恤兵士，免得一不小心便落

下个拉拢人心的罪名--这十一月初就在江南发冬衣的事情，却只有无情做了！
无情静静地看着士兵们，没有说什么--本来，他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毕竟，他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这些士兵的"头"儿！可

是，他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说，一切形式的安慰或鼓励的话他都省略了，或者，省略到这些冬衣上了。
其实，也不需要像方小侯爷那般矫揉造作地来一番"表演"的--无情这次带的是大宋王朝战斗力最强的一部分禁军，他们都是看

惯了风风雨雨的了--为了防止将领用兵自重，禁军里面长期都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或守卫京师，或驻扎各地，长年都在

不停地"转战"着。而无情知道--寻常的迁移再辛苦，只是依例行事，只是连日行军后身体的疲劳，而今，却是随时随刻奔赴战

场、与敌厮杀，面临的是性命之忧，是心灵的煎熬--人总是怕死的！尤其是能够感觉到死亡可能就在身边的人！
但是，一旦士兵们久经沙场，已经老练到能够认识到"生死有命"，死亡很多时候根本不可避免的话，其实也就不需要太多虚伪

的谎言来麻痹他们的心灵了。反而，一件提前派发的冬衣的小小的温暖，此刻对他们却更实际一些！
......
太阳努力地发散着热量，但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了。天空一点一点地阴暗起来了，灰白的云，像是承受不住重压地往下坠着。
黄昏时分，终于下雪了！
今年江南的第一场雪啊！
莫若柳絮因风起--
细细的，薄薄的，落在手上、脸上，凉凉的。
雪，真的是雪，就着样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了！
当最后一抹红晕消失在天的尽头的时候，杭州城也已经披上了淡淡的一层白雪了。树上，也斑斑点点地挂着不少雪花。
但是很快，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雪也就渐渐地小了。天空慢慢地开朗起来了--夜空用广阔的漆黑，悄悄遮盖着的大地。
......
在方应看出现的时候，无情已经一个人在树梢上坐了很久了。
无情向来是很克制自己的。他太聪明了。不过，聪明的人，偶尔也会心情低落，偶尔也会突发奇想，偶尔也会－－放开自己。
聪明的人，偶尔也会，很累很累。
无情看着地上的雪花。轻吟道：
不将胭脂晕双颊，踏雪寻欢兴岂赊。
一径梨云玉树冷，万朵琼瑶老竹斜。
嶙峋怪石也娇柔，玲珑水木更清华。
谢娘去后谁能惜？独抱冬心放霜花。
（这个是抄来的，名字叫"望雪"）
方应看来了，无情知道。不过，他还是很有兴致地欣赏着景色--月光中，一点一点的小小雪花轻轻的飘落着，闪烁着，天地之

间，一片柔和的银白色。
看着无情，方应看微笑着。他总是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无情"。譬如现在，这个看起来有点慵懒有点疲惫的年轻人，也是无

情吗？
"想不到大捕头也有这般闲情逸致啊！"
方应看是适合赏雪的。事实上，所以高雅的消遣--吟诗，作对，观花，赏雪，玩月......方小侯爷都是适合的，精通的！毕竟

像他那样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天生就是应该这样悠悠闲闲地过上一辈子的！但是他是小侯爷，更是方应看！别的小侯爷会的事

情他都会，别的小侯爷不会的--领兵打仗，争强好胜，逞凶斗狠，杀人放火，谋财害命......他方应看方小侯爷却是做得和赏

雪玩月一般的精通，一般的惬意！
"让小侯爷见笑了！"无情不冷不热地回答着。
有时候，无情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了解方应看呢？他甚至知道方应看此刻心里正在"笑"--无情？真的无情吗？好笑

！
"应看见今晚夜色甚佳，特意过来邀请大捕头共赏美景，不想大捕头早是一般乐在其中了！哈哈！"
方应看笑得很真诚，一如往日。今夜，他银色的战甲外加上了美丽的狐皮大氅。这样雪白的银狐皮，月光之下，给人的感觉其

实是冷的，像披着一身的冰！甚至，会让人奇怪--大冬天里，怎么会有人穿这样的东西？但是，一如往日，无论什么不合理的

东西，到了方小侯爷身上都自然起来、合理起来，就像这狐皮，穿在他身上，银光如水，那么温柔，甚至，那么浪漫......
说完，方应看便自行在无情旁边坐下了。无情应该不会拒绝他的，方应看相信--即使是无情，也还是有"心"，而且，偶尔也还

会"动心"！
"这个给你！"方应看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一个小小的手炉，极精致的青花瓷，质地甚是细腻柔滑，但这还不够，

此刻，它的外面也被细细地裹上了和小侯爷身上的大氅同样的纯白如雪的狐皮！
"小侯爷费心了。"无情开口谢道，但却没有接过的意思。他还是一脸的清冷--不想笑的时候，他是不笑的--看着远处，漆黑中

有种种的幻影，变化无穷且又不可捉摸，然而，若是吧思绪收上来了，它们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方应看只好把好东西留给自己了。随意地握着捧着，感觉着慢慢流淌过来的温暖，果然是很舒服啊。
"想来大捕头是看不上应看的小小心意了。"一声笑，潇洒地解决了一场尴尬的发生。
......
"今生许结来生缘，天也白头叹华年。
颠倒只因诗思涩，清癯谁解酒国仙？
梨云蔽月不堪写，琼瑶满目疑已仙。
绝似青娥下玉宇，尘笔词穷无力传。"
......
"我可以叫你崖余吗？"念完诗，方应看突然笑道。
很突兀！不过，方应看还是直接的问了。
和聪明的人说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直接，如果问话的人也很聪明的话。
如果一个人的心思在另一个人眼里无可遁形，那么，最安全的方法当然就是不要遁形了。
方应看是很聪明的人，所以没有任何的寒暄，他直接的问了。
其实真的很奇怪，在无情面前，方应看的说话似乎少了很多的"设计"--或许是一种策略，也或许是一种无奈......
......
虽然聪明能干，但方应看只是凡人，尽管他却不想做一个"凡人"，甚至，他已经觉得自己不是"凡人"--所以，他喜欢无情，无

情身上有着种种的"不凡"之处！只是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无情自己，却是甘心做一个凡人，甚至希望做一个凡

人的！所以，他的雄心，他的野心，甚至他的关心，他的真心，在无情这里，却是难得回应的了。
人总是喜欢责问那上苍为何不给自己多一些的机会，可笑的是，他却不知道他有了机会，也"用"了机会，只是得到的是好多好

多的遗憾而已，或许，再加上一些镲肩而过的感慨吧！
无情似乎有点着迷地欣赏着月色和雪景。
俗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自古以来杭州便是名城胜地。曾经有过多少的文人骚客，颠倒于杭州景色，流连终年，不忍言归

。初冬的杭州不是最美的时节，淡淡的雪景也不是杭州最美的景色，战事阴影中的杭州，隐隐也有一丝荒凉的气息。不过，这

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看景的人觉得是美景，那便是真的美景啊！
此时的无情，便是这种心情。
"下过第一场雪......"无情看着这天地，悠然道，"该会有好些天晴朗的日子吧？"
"应看看来，却似乎仍将下雪！"方应看随口接道，"更大的雪啊！"
过了很久，看着模糊的远处，方应看喃喃低语道--
"无情，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很小很小的声音，小得连说话得人都不能听得清楚了。
--有些话说出来了，只是因为说话得人想说，并不一定要让对方听到啊。毕竟，说话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想说

。
--这种人都是自私的！
方应看也很自私。
所以，他决定了--
"夜深，应看不打扰大捕头雅兴了，告辞！"
下决心离开的人，当然是不会回头的。
当然也不能看到无情，在他跳下树梢的时候，竟然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
也许，就是这一刻，方应看下定了决心--
他要无情！
即使无情真的无情，他还是要无情对他动情--
或者甚至只是动"情"--
"爱"、"恨"不计！
......
第二十四章
......
陈方率众退守青溪县梓潼、帮源诸洞，与童贯大军相持累月之后，粮食日益不足，军器也极为缺乏，坚持到十二月初，宋军由

溪谷小径攻入洞中，洞中尸体堆积如山，有冻饿伤病死者小半，而被人下毒死者大半，唯陈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童

贯一力主张之下，也不过是命人广发缉捕文书，定下赏银，再加上威胁个几句"如有窝藏、包庇，则如何如何"而已。毕竟，迅

速班师回朝，表功邀赏才是要紧！而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江南之争，就以北宋王朝的胜利宣告结束。
......
陈方尚未伏法，杭州府仍然是戒严，童贯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却也留下了无情和城南的大营，说是防着陈方东山再起，要

无情守到岁末或是捉拿了陈方，才能撤营回京。只是，那营中留下的又多数换成是童大人攻打青溪后因伤病不能随行北归的残

兵，至于无情调教得极好的三万精锐，则被调离回京拱卫。至于方应看，童贯倒是"盛情"邀他一同回汴梁，可是，小侯爷不领

情，偏偏要留下来"江南一游"，而童贯却也不介意少个人与他争功，当然是感叹一句"小侯爷好雅兴！"之后，就听之任之了。
......
风一程，雨一路的，追命到了江南--
......
"大师兄！"追命发现和无情在一处的时候，他会经常恨不得自己能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然后--这个却是邪念！追命自嘲一笑

，更是落拓，更是沧桑，几乎更老了十岁，"世叔让我来助你拿了陈方再回朝复命！"
"辛苦你了，三师弟！"无情淡淡的说--不知道的人，却会以为他在"打官腔"，"我们走罢！"
走？
--走！
对追命，抬腿，就可以走！有什么稀奇？即便刀山火海，无情说去，追命只要摇一下他的酒葫芦，拖着一双神腿，也就是眼睛

都不用眨一下的事情！但是，无情怎么走？他似乎没有带上四小也没有坐轮椅的意思--
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飞"呢！
......
青溪--山
上"山"，当然不是刀山，很普通的山，普通得连名字都叫"山"，青溪山里头普通的大山、深山。--在这里，当你赶路遇着了附

近的人，友好的，打个招呼："老乡，上哪儿去呵？"对方一定会指着东南西北中不知名的某个地方回答你："上山呢！"
......
风很大，逆着风走的时候，就更觉得风大。风里夹着雪，雪不大，只是冰渣子，但打在身上被"人气"一蒸，成了水，再被冷风

一夹，寒气就让人很是难受--追命的内力不如铁手，但有烧酒，大大地喝一口再含一口，那热气就从心窝里一直烧到口腔，够

暖了--《搜神》云：冬日，三人过山，一好一病一死，人问好者，道："我喝酒，病者吃粥，死者清饿。"
酒，是好东西啊！
可以驱寒，更可以--解忧--"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
飞--
追命的轻功当然是如飞一般的，即使在这乱石的山道上。但是，说他"飞"只是说他快的意思，他其实是不会"飞"的。会"飞"的

是无情--无情的轻功比追命更是诡异，一起一落，很轻，就像水鸟，在什么东西上稍微沾一下，又是一掠--没有"燕窝"，没有"

雀巢"，无情当然就只能飞，不停的飞！
......
到了--
青溪，帮源洞--
"山高皇帝远"这句俗话说的就是这里罢！
所谓"洞"并非山洞，而是群山环绕，只有一个出口的谷地，也就是当地人口中的"天坑"。翻过了山头，眼前豁然地空泛了，直

落的悬崖之下，是布置整齐精密的小小村寨，算不算是"柳暗花明"？或者，如同这阵势，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站在高处，很容易的看出这分外的冷寂--村子早就被狠狠的"打扫"过了，没有半点的人气--一切都是死物--包括原本就是"死物

"的房屋、农田、用具、武器，以及原本该是"生物"的牲畜、家禽和人--冰雪覆盖之下，即使是数日之后，这些都维持着"生前"

的状态，没有半点令人不悦的腐败，只觉得时间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凝固在了某一个点上，然后，整个村落就好像刚刚被掘开的

远古的坟墓--模仿着主人生前的所有，甚至陪葬着他的亲信--
......
第二十五章
英雄还是枭雄，不过是后人的评论，而当事人，往往只有认定自己是"英雄"，就像遗臭万年的人做着遗臭万年的事情的时候，

心里想着自己却是会"流芳千古"的。
世俗之人，如同你我，追逐着的，不过是名利，然而，只要良心不泯，我们多数却是不能单为着这"名利"而放弃更重要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