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这里就好了呀!人多热闹嘛!本来这里还住有两户人家的,只是前阵子刚搬了,所以房间多的是。」
维轩听听不再说话,乡下人还真是热情。把装满热腾腾白饭的碗拿起,维轩夹了一口青菜吃了。
「这间房间就给你住啦!凉被跟蚊帐都在橱子里,放心,阿婆可是很勤劳的,上次才扫过,很干净的。」阿婆亲热地拉着维轩
的手腕,还叮咛着要是饿了阿婆可以再做点吃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阿婆,阿福就跟着进来。
「有什么事?」
「老板,椰子汁,可以降火。」
果见阿福的手中捧着晚饭时瞧见的椰子,不同的是椰子上头的蒂已经切掉,插上了一根吸管。
「我不是说了好几次了吗?不要叫我老板!」
可恶!如果真是老板就好了。竟然被扔到这种鬼地方,自己要做什么也不晓得,真惨!
「那老板,我要怎么称呼你?」阿福腼腆地问着。
「张维轩,我叫张维轩!」受不了的维轩大喊着,怒气四溢。瞄见阿福脸上的惊愕才知道自己失态了。
「……张……维轩……别这么生气嘛!我不知道你是遇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可是,这样生气只会把自己给气坏了,来,喝椰
子汁吧!」阿福硬是把维轩的手拉起,递上那颗摸起来挺沁凉的青绿椰子。
「如果你是因为下午的事……那我跟你道歉好了,因为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到了……」
手腕上有着粗糙的触感,那是阿福强而有力的手掌,迫得维轩接下了椰子,沉甸甸的感觉。突然察觉自己的心情也如这般的沉
重,维轩静静地感受着。
「不如意」是吗?
好像一直都没有如意过似的,自从进入职场后再也没有如意的感觉了。
「张维轩,你就把来这儿当做休息的地方吧!反正是乡下嘛!我改天带你去散散心。」
休息?嗯,真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吧!」笨重的铠甲是没有那么容易卸下的,维轩觉得自己的语气仍然是冰冷,不过,道德理智却明白地
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应该向对方道谢吧!他是真的在关心着自己呢!
「我不需要散心,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请你出去吧!」
看着阿福离去的身影,维轩静静地坐在床缘上喝着沁凉甘甜的椰子汁。
第二章
真是奇怪的人,都市来的都是这样吗?好容易生气喔!
阿芬也是,现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呀!等会儿拿蚊香过去好了,这几天蚊子特别多,大概要下雨了。
阿福边洗澡边想着,今天很难得会在脑里思考这么多的事,平常脑袋都是不用动的,因为没有动的必要,自己的工作是不需要
用到大脑的,这种劳动的工作只要动作快就会赚得多,不需说太多闲话,老板还会欣赏这工人很乖巧安份又实在。
因为夏天的闷热,阿福习惯在家打光着上身睡觉,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摸,早早上床了事。
吹干了头发,阿福到了厨房倒了杯水回来,阿妈老人家早就睡了,对面的房子还有一间发光的房间。
「还没睡呀!正好可以拿蚊香过去。」
匆匆地回到自己房里,却被房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张维轩,你怎么过来的呀?」
对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嘴唇微微地扯动,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呀!」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壳,阿福笑笑地说着:「我都给忘了,我们家每个房间都是相通的,你是从另外一边过来的吧!怪
不得刚喝水没遇到你。」
「……」
「怎么?蚊子太多了吗?我正要拿蚊香过去给你呢。」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阿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问说椰子汁好喝吗?还是还在生气呢?
沉默僵持了大约五分钟了,阿福只能呆呆地继续等着。
然后,维轩的头低了下来,双手快速曲起,搭上第一颗钮扣,竟然在阿福的面前开始解起扣子。
只是一瞬间,维轩的皮肤就完全曝露在微黄的灯光下。
阿福张大了嘴巴,摸不着头绪,满脑丈二金刚。
这人怎么了?怎么在我房里脱起衣服?
只见维轩赤裸着上半身朝自己走过来,递给自己一个圆圆冰凉的小盒子。
终于听到他说话了,还是一样莫名其妙的一句。
「帮我擦!」
「什么?」
低头看看那小盒子,是小护士的消炎药膏。
真是一个呆瓜,维轩张口就想骂。
好不容易挺起勇气来找他帮自己擦药,对方却还是像只呆头鹅一样傻愣愣地站着。
「我说,帮我擦。」口气不由得冷峻起来。
下午刮痧的结果虽然让身体感到轻盈不少,可是未刮过痧的背部此刻却不舒服得厉害。
大概是破皮了。
维轩洗澡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小小腐蚀般的痛楚,并不难熬,只是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刺刺的扰人入眠。
转过身把有着两条朱红显眼的痕迹映入阿福眸里,对方才恍然大悟地趋前一步。
「早说嘛!好,我帮你擦。」嘴角溢出和善的微笑,阿福像是对着邻居小弟一样亲切地说道:「趴着比较好擦。」
「趴哪里呀?」真是麻烦!维轩皱着眉问着,他不晓得连擦个药还得找地点摆姿势。
「这里。」阿福拍拍他的床,打开药盒,自己先一骨碌儿坐在床缘。
看到对方已经准备就绪,维轩只好听话地趴在床铺上。
有着乡下特有的稻草竹席味,维轩懒洋洋地嗅着窜入鼻腔里的自然香气,背上感受着凉凉又麻酥的触觉,还有听着断断续续传
入耳中的低沉声音。
舒服得快睡了。
「我家后面那厝人家也是有个小不点,叫小诚的,每次都找我帮他擦药,那个小不点成天就在太阳底下跑,不但热到了还直流
鼻血呢。」
阿福俐落地再沾了点黄色的药膏,轻柔地抺上维轩的背,仿佛害怕太用力会弄疼了对方。
「他的爸妈都在梅子工厂里工作,无聊的时候只好陪着我阿妈聊天,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阿妈在帮他刮痧,谁叫那小不点喜欢
到池子旁抓蝌蚪,那池子附近没草没树的,晒得水都发烫了……」
「池子?」维轩挪了一下自己的手,改抱着枕头打哈欠地说。
「是呀!就在村外有个很大的池子,以前那里住满乌龟,听说半夜还会爬出来偷吃人家种的菜,睡在骑楼的屋檐下呢,然后半
夜出来上厕所的人还会踩到遍地的大小乌龟。」
「听起来还真好玩,以前?那现在没有吗?」
维轩听出兴趣地转了转眼睛,有点难以相信遍地都是乌龟的壮阔情景。
「我小时候还见过几次,不过数量不多,早上上小学时会经过,我总是在路上看到五、六只在晒太阳……」
维轩藉着阿福的说明在脑里描绘了一幅类似电影鲁冰花的景象,不过,随着浓厚的睡意,脑袋里的想像越来越模糊了。
「然后我跟阿芬就会把它们拎起来,再丢回池子里,噗通一声,很好玩的,不过现在想想好像挺残忍的,对了对了,乌龟可是
很重的喔!比一颗大西瓜还重,我要丢的时候还得卯足了劲呢,阿芬则是挑小只的丢。」阿福嘿嘿笑了两声,停下手上的动作
。
「……张……维轩?」
再轻喊了一次,阿福确定对方已经睡着了,屋外的虫鸣似乎显得特别大声,偶有几声蛙叫伴奏。
拉上蚊帐,将凉被轻盖维轩的脚,阿福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没想到今晚的话这么多。
阿福有点小惊讶,大概是因为难得有客人来吧!就觉得好像是远方的朋友一般想待对方亲切点。
『改天一定要带他好好去玩玩。』
阿福在内心暗自忖度,虽然这个小村庄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乡下有乡下的一番乐趣在。
『希望张维轩能觉得有趣、喜欢,那就太好了。』
回想着对方的表情跟态度,有时冷冷的,但有时却莫名地生气,更有时则是露出相当疲累的神情,他真觉得维轩该好好休息了
。
『啊!对了,工厂!』
维轩的视察身份提醒了他,阿福像是想起重要的问题似的中断了其它思绪,他诚心祈祷着令他赖以为生的工厂能继续经营下去
。
但,这些烦恼皆不是他能预测的,端看维轩的作为了。
希望工厂不要倒,希望维轩是个好老板,希望维轩喜欢这里,希望……
套上前天熨烫好的洁白衬衫,拉上领带,再穿上笔挺的西装外套,维轩一番亮丽的打扮令自己满意。
不过,这样正式的穿戴在这个零乱的工厂里立刻显示自己的愚蠢来。
他听着俗称工头的老板的解说,一面与老板走了进来,就连老板也是穿着沾满了污渍的老旧T恤。
仿佛有那么点威风。
工人们无不用着畏惧的眼光偷偷瞅着,深怕得罪了总公司所派来的视察人员。
知道自己的唇边大概扬起了讥讽的微笑,笑他们也笑自己,维轩轻哼了一声。
「张先生,这个工厂还有二楼,是专门堆放比较小型的沙发组合,要上去看看吗?」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说话还真是有点费力,他真想把工厂里这个直钻入耳朵的吵杂音量关掉。
这些人竟然能忍受这种环境,维轩还有点佩服了起来。
「你去工作吧!我先自个儿瞧瞧。」
工头听话地去了,维轩打算逛逛这个偌大的工厂。
老实说,他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自己学的是设计,完全不同的阶层,而这些工人们则是将设计师手中的图稿转化成实品来。
一个步骤、一个程序,每个工人负责了不同的部份,分工合作,到最后一张融会所有人的智慧与精力的沙发就呈现在眼前,非
常地奇妙、非常地不可思议。
就像面前这张快完工的水蓝色沙发。
从挺立的扶手与靠背,就可以知道内部海绵的填装是多么地饱满与确实;绷紧的皮革与隐不可见的车缝纹路,就可以知道师傅
的剪裁是多么地精确与不差分毫,还有车工师傅的工夫与眼力是那么地高超美妙,转弯处的缝法更是一弧顺畅的弯成,如抹明
月的弦;最后则是那张椅子所展露的完美平衡感,也就是完成这张漂亮椅子的最大功臣,完全是端看这人组合的用心了。
维轩知道这个人真的很用心,因为他有着一只精巧的手,那双手昨晚还温柔地在自己背上游走。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维轩不冷不热地问着,只因这人已经看了他好久,从早上一起搭车出来的时候。
「没有,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甩了甩手中拿的装钉气枪,阿福腼腆地说着。
搞什么鬼?
维轩听过女人间的相互称赞,但,倒是没听过男人间也可这样地相互称赞。
如果阿福说今天怎么这么酷倒还可以理解是在调侃自己,就像朋友一般,不过……
「你眼睛有病吗?」
只见阿福揉了揉自己的眼,手指上满是灰黑的污垢。
「你的手怎么那么脏?」绝对不是担心他把细菌揉进了眼里。
「脏?」
「还好吧!我刚才洗过呢,把沙发弄脏可是会被骂的很惨。」
维轩的英眉皱了一下,随即调头离开。
自己没有严重的洁癖,但维轩已决定绝不再拜托他帮自己擦药了。
工厂有二层,先是以砖块和着水泥盖起地基,再以钢架与铁皮搭起。
维轩在一楼巡视,喔!不,是随意观看。
工厂真的颇大,记得工头说员工约有三、四十个人。
以铁卷门来趋分,可以分成三个区块,一开始进入的区块有间客厅,是招待客人光临的地方,最里层是裁皮师傅与缝纫师傅们
工作的平台,中间是负责快完工沙发的组装,外层则是工人们上弹簧、皮带,黏海绵、泡绵的场所。
至于木头基架的切割装订则是在工厂外围的另一小间板模工厂进行。
上二楼的铁梯还挺多个的,维轩挑了一个旁边有小门的走去。
一阵凉风从小门吹了进来。很凉快。
维轩在风中享受了一会儿,一抹尼古丁的香烟气味飘了过来。
竟然有人在上班时间打混抽烟。
维轩想探出头去把人瞧个清楚,却被一股迫力给压了回来。
原来不只一个,两、三个人姗姗走进,当头一人更是把维轩给推开。
跟阿福差不多高的体型,比阿福还黝黑的皮肤,一张十分粗犷的脸孔,不过,眉间却有着阿福所没有的狂妄之气。
非常年轻的人呐。
「闪开。」相当没有礼貌的语调。
天!这工厂里的工人全是怪物不成,怎么个个都这么高壮。
在都市认为自己的身高是在合格范围内的正常,在此,反倒成了瘪三。
这些家伙肯定是流氓。
虽然身高比不上,维轩仍是用着冷峻的眼光盯着对方。
「为什么抽烟?你们都还没有成年吧!」
对方毫不客气的反瞪,仿佛不知维轩是什么人。
「走啦!工头要开骂了!」
同伴拉走了他,维轩只能对着背影干瞪眼。
看着二楼小隔间里的办公桌上有着一堆文件。
「这些是什么?」
工头打着腰说:「这些是这间工厂三年来的营运资料,只是……只是没有整理的很好。」
原来这间工厂会倒不是因为业绩不佳,也不是因为产品不良,而是因为缺了一位会计秘书呀!
维轩可以想像桌上绝对找不到一本完整的员工资料。
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终于有工作做了。
「好吧!我看看。」维轩挥挥手,工头听话地走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手一挥下命令的时候呢。
不到一个小时,维轩就把工厂给绕遍了,上午的时光还挺漫长的,索性就坐下来好好把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资料翻翻,顺便帮
这间工厂记记帐。
翻着翻着,闷热的暑气从铁皮屋顶渗了进来,脱掉外套把袖子也卷了起来似乎没什么多大效用,汗水仍然不听使唤地从额上冒
出,维轩终于可以理解这边的工人为何大多都打着赤膊了。
光是坐着就这么地热,更别说那些在出力工作的人了。
突地猛一抬头,阿福的身影竟在眼前。
「怎么进来不敲门?」老实说还真吓了一跳。
「我敲了,不过马达的声音太大都盖过去了。」阿福递上一杯水,「十二点了,该吃饭了。」
这么快呀!忙碌时刻的指针总是走得特别地快。
原来客厅隔作了两间,另一间成了厨房。
一张圆形的大桌,就摆在正中央,上头正放满了蒸着热烟的琳琅菜色。
「这些菜都是凤姨一手烧的喔!她同时也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车工师傅。」阿福介绍着说。
果见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又端上一盘菜,和蔼地说道:「老板,多吃点,吃饱了好有力气上工。」
「这样位子够吗?不是有三、四十几位工人?」维轩疑惑地问着。
「哈,当然够,别说三十几位了,一天能来个一半的人就不错了。」凤姨笑笑地盛饭去了。
什么意思?
工人陆续地来了,吃饭皇帝大,大家都不分职位礼数地大剌剌坐下,很快就将圆桌给围了起来。
就连工头也粗里粗气地坐在维轩一旁,挽了一堆饭菜在碗里。
像这样子吃饭倒是挺温馨的。
维轩的目光巡一圈,大多都是生面孔。
方才那群不和善的小伙子不在这群人里。
「对了,为什么这个工厂有雇用未成年的人?」对着吃了满脸油腻的工头问着。
维轩虽然对劳基法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雇用未成年的工人是有风险的,更何况这种工作场所一点也不适合这些半大不小的孩
子们来赚钱。
「喔!你是说阿昆那些人吗?」工头咋了咋嘴,「他们国中毕业就来做了,阿昆的母亲死得早,父亲跟我有点交情,小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