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应该当场给他一拳的,自己怎会如此平静,宛若一池没有涟漪的湖水,湖水,对了,那一池紫色的湖水瞬间跃入维轩脑
里,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激昂的语调只用了两个字,后头的声音宛若消失了,仿佛听到自己理智断裂的声响,维轩就这样红着脸任
由阿福举动的放肆。
微眯起眼,维轩不敢多瞧。触觉上的感官刺激比视觉上还来得多,阿福的舌像有着自我意识般灵巧窜动,有点滑腻又带了点粗
糙,轻盈的舌尖点在伤口四周,夹着湿润与温热不时地往那处失去皮肤保护的脆弱伤处舔去,微微地刺痛,使维轩紧抿的眼皮
不时地抽动,告诫着他该结束这样奇怪的景象。
厚实富有弹性的唇瓣有时不经易地贴附在维轩的皮肤上头,传来那层微妙柔嫩的触感,以及温热的体温,同时,在激荡憾骇的
胸臆情绪里更令维轩直接联想到那日的池畔亲吻,告诉着他,这些事都是真实的,是存在的。
而他,正接受着。
这真的很重要,对维轩来说,那一刹那,他像是可以完完全全地接受阿福这个人,这个性别与自己相同的人,他是怎样的人令
维轩不在乎了,明天即将离去也不在乎了,之前想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烂结果更不在乎了,霎时,他有着一股想将深藏在心底
的情感抒发的冲动。
咽了一口干涸,「我、我……」嘴唇颤动着,声音却不配合地打起结来。
突地,一个推力把维轩的手臂送回,阿福打起严肃的眼神端睨着自己。
糟了,又做了这种事!惨,这次肯定会被骂。
「对不起!」大大声的抱歉宛如把维轩吓懵了,下一刻,只见他不语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肘又转眼看了看阿福。
「走吧!回去了。」维轩轻描淡写地说道,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阿福如获大赦地抬起头,快步地跟了上去。
方才真不知着了魔还是犯了什么病,一瞧见维轩的举止,脑袋唰地一声空白,等到自己从茫然里清醒时,才知自己拉着维轩的
手腕正做着亲腻的动作。
幸好对方没有生气,也没责问自己,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回覆才好。
维轩似乎有点变了。阿福下了一个这样的推定。
他不似以往那样容易生气,也不再挑语病讥讽着自己,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像是纵容着,又像是顺从着,自己对他的逾越举动他都不再计较,不管是握住他的手还是把他推倒在床上,抑或是刚才的舔嗜
,他都没有表现出反感或厌恶,的确很奇怪,维轩真的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测不出对方的想法,阿福仍难以高兴,他想了两个结论。
一个是维轩终于也喜欢上自己了,另一个则是可怜自己,因为他要回去了,他不想惹自己伤心。
反覆地推论下,题目简直越来越难,答案愈是隐而不见。
唉,维轩是个温柔的人,应该是后者的机率比较大,更何况他曾对自己明白地说过,他是不会喜欢自己的,永远也不会。
「你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奇怪,一会儿皱眉的,一下子又傻笑个不停,被太阳晒坏了脑袋吗?」维轩骑在一侧问道。
「没、没有啦!」
忽地,仅容一辆汽车通过的道路上驶来一辆大卡车,迫得两人先暂时分开各停在路的两侧,好让大卡车驶过。
震耳的呼啸加上柴油燃烧的浓密黑烟,薰得两人差点呛到。
「呼,好像大象奔过一样,地面都晃动着。」头一次这么靠近砂石车,硕大的轮胎几乎跟脚踏车一样大,只有几公分的远离差
距,轰隆轰隆的可怕音效逼出了点惧意,维轩感叹道:「被压过去一定很痛。」
「嗯,这些大卡车已经压坏我们村里好几条马路了,最近都在建东建西,好像又有新工厂要盖在附近,就连村长也在盖新房子
,也许再过几年,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
「马路变多变宽,房子也可能改建成不同的样式,到时维轩再回来的时候也许会认不出来是同个地方呢,呵。」阿福笑嘻嘻地
说道。
并肩地骑着,阿福瞟了维轩侧脸一眼。
明天以后就看不到维轩了,这种感觉还真的很奇怪,就像在强烈得炫目的太阳光下头看着远方的景像般,会扭动着,相当不实
在的错觉。
明明维轩现在就在面前跟自己聊天,听得到他的声音,看得到他的身影,可是,后天这一切就不存在了,好奇怪。
以后还真能见到面吗?烈日下头的阿福,内心倏地浮现一种诡谲的感受,在脑里不断混乱地拼织交接膨胀,奇怪、奇怪、好奇
怪。
「你真的要走吗?」阿福带着不确定问道,有着刚刚才得知消息的假象。
当然,阿福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就在那天他从阿昆家回来后,维轩即对他说了,趁大家一起和乐地吃着晚饭,他无法挽留这个
答案的时候,好伤心,那是阿福当时惟一的感觉。
阿福不认为维轩无情,更不觉他是残忍的,阿福只觉得维轩一定会跟自己一样难过,而自己却无法改变这必然的结果,也无法
让维轩带着开心的记忆离去。所以,阿福感到伤心,十分地伤心,那晚,阿福彻夜无眠。
「废话,你忘了我有多么讨厌这里吗?能离开真是求之不得呢。」维轩不再说话,大力踩着踏板往向前驰去。
真的吗?维轩,你真的对这里一点留恋也没有?任何一点东西都好,小诚、白色小猫,还是阿妈煮的食物……什么都好……我
好想亲口听你说出不舍,你有点不舍。
不知为何,阿福如此强烈地冀望,或许,最想听到的是『不舍的对象是自己』吧!
紧跟着,两人往家的方向默默骑回。
第三章
幸好阿昆没再来惹事了。阿福总算结束了这阵子来的提心吊胆。
今晚的菜肴比往昔还要丰盛,阿妈特地买了只薰鸡,油亮的褐色外皮漾着引人垂涎的香味,阿妈用菜刀剁成一块一块的,把整
个盘子装得满满,买了条鲈鱼,煮了一大碗姜丝鲜鱼汤,还买了一堆平常比较少吃的食材,在阿妈累积了快六十年的厨艺功夫
下,化作一道道香珍美食为维轩送行。
就如往常般吃完,只是多添了阿妈一些关怀的叮咛,用餐完毕,维轩便回房去收拾行李。
「要我帮忙吗?」阿福站在房门前问道。
「不用,我已经整理好了,东西本来就不多,只是多了一些杂书而已。」维轩拍了拍桌上一个小型纸箱,「我想这箱用寄的,
那麻烦你明天载我去车站前先到便利商店一下。」
「好,没问题。」
阿福望了望维轩的房间,一点显眼的改变也没有,仍旧保持着房间原有的面貌,总该留点什么下来吧!留点维轩有住过的痕迹
下来。
「呀!对了,这张桌子……」
「你放着就好,我明天再把化妆台换回来。」
「好,那就谢谢你了。」
仿佛让沉寂占据这个空间,两人顿时无语。互瞧了一眼,维轩先转移目光,把箱子里的书掏出来翻一翻后又丢了回去。
「……电话……」呢喃着,阿福鼓起勇气问道,「我想跟你要电话号码。」
在张小纸条上飞快地写了号码,维轩面无表情地把它递给自己。那张脸孔就像下午时的表情一样,用着茫然的眼神不知凝视着
什么?是手肘上的伤口?还是自己的眼睛?宛如想要传达某种心象的幻觉。
他想说什么呢?还是不知要说什么?抑或是根本就无话可说?
接过小纸条,阿福细心地对折收进口袋里。
「那没事了吧!我想早点休息,晚安。」维轩握住门把,缓缓地将门推送。
看着门内那张渐渐半掩去的脸,阿福的行动比语言快了一步,大手一伸压在门缘,发出喀的一声,瞬间木门转动不得。
「还有什么事吗?」维轩问道。
「呃……」吱唔了半天,阿福千头万绪也不知要说啥,只好继续僵着。
对望着约一分钟,阿福却觉得过了五百年那样久,冷汗涔涔,脸皮似乎固定住了,阿福连要打个退堂鼓的微笑都做不来。
「噗,你到底要做什么啦?」维轩咯咯地笑了出来,好像吃了笑菇那样逗趣。
听这一笑,阿福的紧绷神经终于松懈,像滩软泥般无力地放下挡在门上的手。
「哈,不过就是回去而已,我又不是要死了,怎么觉得阿福你好像来听我的遗言似的,逼得我一定要讲些什么才行。」维轩说
完依稀笑个不停,方才的严肃阴霾一扫而尽。
自己的心跳彷如与维轩清脆的笑声起了共鸣,阿福觉得一阵心悸,他认为自己一定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不然怎会做出这样可
怕的事来。
闪进门缝里,阿福反手关上门,双手一环将维轩揽在怀里,低下头对着维轩红嫩的双唇吮吸着。
这样的冲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感觉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阿福才恍然大醒地赶紧止住自己的逾越行为。
「不要走、不要走……」不晓得维轩有没有听到,阿福只是在他的耳边重覆地呢喃。
这样单方向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阿福反倒不好意思放开手,需要一些借口一些勇气,不然,今晚可能就这样站到天明。
怎么维轩不说话呢?再给我一拳把我推开呀!阿福在内心大喊,只盼维轩快快有下个举动。
喔!有了,怀里的维轩有动作了,但,却引得阿福无比的惊骇。
维轩的双手竟然攀至自己的腰上,微微一拢,身体更是轻轻地往自己的胸膛一靠,整个人仿佛依偎过来,阿福可以清楚地感应
出对方暖热的体温与实在的重量,又是一个犹如梦境般的不实。
这是怎么回事?阿福惊叹!只好用着颤动的语音问道:「维、维轩,这是第二次……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是呀!我是很想杀了你。」维轩仰起头来说着:「要不是我明天就要走了,那我就会杀了你,眼不见为净,可是,我明天就
要走了,所以就原谅你了。」
犹如梦呓般的声调,阿福仍旧无法从维轩的话里猜测出真正的意涵。
原谅我?只因为要离去了,因此原谅我,这是什么理论?
就好像大哥吃了自己藏了好久的冰淇淋一样,因为是大哥所以可以吃,因为大哥在外面读书很辛苦、很少回家所以可以吃,不
、不对,这样的譬喻不太对,可,阿福也想不出什么比较贴切的比喻。
对了,简直就如那次一样,阿福忆起那次大胆的举止,仰躺在床褥上的维轩也是如此说道:『你做吧!反正我快要走了。』
明明就不喜欢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呢?是在安慰我吗?我不需要同情,我只希望你也能喜欢上自己;我不需要你的大方,我只
希望你能诚心诚意地告诉我,你的真心是什么?
有点失望、有点生气、有点自暴自弃。有着一点点无法控制的怒意酝酿着, 阿福不懂自己为何有如此异常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无所谓?」阿福赌气地问道,「那么我对你做任何事你都无所谓?我现在就上你也是无所谓?」
维轩轻轻松开自己的双手,仰起头来的眼光里浮漫着疑惑。
「原来我给你的感觉看起来像是无所谓?」迷惘的漆黑瞳孔映着阿福的脸庞,维轩把头颅在阿福的胸前蹭了一下,像是个无意
义的举动,续道:「算了,就当做是无所谓吧!」
「维轩,你把话说清楚,我不要你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喜欢对方如此顺从的依偎,但,阿福还是把距离拉开,「你讨厌
我吗?」
「不讨厌。」往前一靠,声音从阿福的胸前传出,维轩把话语埋在阿福的心里。
怎么搞的?阿福再次把维轩的头颅从自己的胸膛拉离,他有点无法忍受维轩这样的举止,相当异常。
「那你喜欢我吗?」
『吗』的音还未停,维轩直接了当地回道:「不喜欢。」
「那样的话……」阿福的思绪转了转,立刻毫不犹豫地问出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吻我?」
霎时,维轩睁大了眼,像是瞧见了一件惊悚骇俗的杀人命案,凶手把刀刺进了被害者的胸口,四溅的艳红血液闪着妖异的光,
而他也待在现场,只能孤立无援地呆站,他的眼里也染上了一层与被害者相同的极端恐惧。
霍然推离阿福,维轩白煞了张脸大喊道:「胡说什么,你在作梦吧!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我没有做梦,我记得很清楚,在医院的那个晚上,你真的吻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说我没有做就是没有。」维轩坚定地回瞪一眼,但,看在阿福眼里却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为什么你不承认呢?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回应?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很好玩、很有趣?难道伤害别人是你的兴趣?……」
糟糕!说得太过份了。阿福后悔地瞅着维轩,深怕伤了他的心。
但,阿福知道,他早已伤害他了,就在自己提出疑虑质询的时候,就在揭开对方的秘密的时候,伤害已在自己的愚昧下形成。
仿佛隔了一面镜子,阿福觉得现在正在思考的自己宛如待在镜子里头,而外头的那个自己是个超级差劲的王八蛋。
他无法打破这面薄薄的玻璃,去制止自己那张失去理智的伤人嘴巴,拼命敲打玻璃的结果,只是引爆了头壳里的连锁炸弹,轰
地一声,更是把理智消磨殆尽,耳里嗡嗡作响。
维轩的脸似乎又更白了,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粉,阿福想伸出手把那层遮掩住维轩光采的白粉拭掉,让他的脸庞恢复以往的健
康红润,拭掉他唇瓣上的苍白,让他说出孩子气的话,让他微笑。
不知为何,那张一起关爱猫咪的笑颜一直在阿福脑里盘旋,那是维轩最纯真的笑容,第一次阿福所瞧见的笑脸。
于是,阿福伸出手,照自己的想法伸出手,然后,手背一阵疼痛,原来是被维轩给大力地挥开了。
「是呀!我是吻了你,那又怎样?你不也莫名其妙地吻我,我只是玩回来而已,这样你满意了吧!对了,还有!」突地向前,
手指插进对方发丝里一扯,压下对方的头颅,「接吻要像这样子才对。」维轩攫获阿福的嘴唇状似陶醉地吻了起来。
一把攥住维轩的肩头,阿福慌乱地想推开,看到维轩缩紧了肩膀眼底露出了惧意,阿福才蓦然想起他的伤,赶紧放开维轩。
片刻,维轩扶着自己的伤处,目光空洞地说道:「这个早就不痛了,刚刚只是被你给吓了一跳。」
我才被你吓了一大跳咧!阿福愧疚地想着,理智像是回来了点。
「喏,你还想玩吗?」维轩抚摸着阿福的脸颊,唇角漾出了一个上扬弧线,软语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别太自作多情
了,你的年纪轻得可以当我弟,我是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方才冷却下来的气温一下子又被维轩的话语挑得沸腾。
阿福疯狂地大喊着:「你骗人!你骗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维轩明天就要走了?因为没有时间了?焦急着,阿福内心满是着急。
他好想知道答案,可是维轩就像戴上了一顶冰冷坚厚的面具,怎样也无法看透他。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心灰意冷地转身,阿福想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些让他焦躁的空气,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人。
才踏出了一步,后方有股温暖覆了上来,阿福知道维轩此刻正贴附在自己的背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上衣。
不只是自己反常了,连维轩也变得怪异了。今晚的话语与动作都不似维轩平日的举止,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将开关引爆,阿福觉
得相当浮躁。
对了,是天气吧!最近这几天太热了,雨也没下上一滴,可能就是这个缘故把我们两人的头脑都给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