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时摄影协会会长——邵清主拍的一套影集,打算在学校选取十处平凡的细节来体现学生校园生活的种种元素……可惜他只
完成了六张就出了车祸,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那另外的四张,是摄影协会的新会长拜托我帮忙完
成的。”
许宁籁听到邵清这个名字时心里一阵抽痛,没有注意到楚天暮明显已故作镇定却还是因为某种难以自抑的情绪在微微颤抖的声
音;而楚天暮也因为自己的恐慌错过了许宁籁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恨与心痛。两人此时“各怀鬼胎”的默契致使他们错过了获悉
彼此重要讯息的机会。
楚天暮急于摆脱脑海里几近令他窒息的那段回忆,换上轻松的口气:“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寝室是哪间呢!”
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从外套内侧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楚天暮凑近一看,正是他补拍那个系列之中的“窗”,镜头里窗前的
写字台上有一盆开花的仙人掌,隐约可以看到房间右边的上铺拉着密实的蚊帐,下铺则是门户大开、堆满一床的报刊杂志,正
当日落时分,阳光打在左边的玻璃窗上折射出各种依恋的表情;楚天暮还记得当时会来拍这张照片,就是因为“非典”那会儿
被关在学校招待所里,每天总有些时候会望着对面宿舍楼几百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窗口发呆,那盆小小的仙人掌着实让他惊喜,
便私心取了这张景——“哝,
315房间,我的宿舍。刚才不就回答你了,是你自己不信。”
许宁籁有这张照片并不奇怪,当时这些照片都按原图大小上传到学校主页,谁都可以自行下载影印。护着宝贝似的把那张照片
塞回兜里,“这可是你第一次偷拍我照片哦!绝对要好好收藏!还有黄山上的第二次!这些可都是你侵犯我肖像权的罪证啊!
”
“什么侵犯你肖像权,最多是曝光你的寝室而已!况且你又不在。”
“谁说我不在的!”他“噌”抽出那张照片,指着照片一角那拉着密实蚊帐的上铺,“我当时就在这里面!刚躺下准备睡觉,
就被你的闪光灯吓到了。不过后来我用望远镜看到是你时,还真有点接到‘绣球’的感觉!”许宁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
细的月牙。
楚天暮一把夺过照片盯着那个位置反复查看——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能看出里面隐约横着团黑乎乎的人影。脸上虽然不动声色
,却不得不承认这样一次次的刻意或巧合让他一阵阵怦然心动,望远镜?还绣球?“鬼话连篇,还给你!”
“不信就算了!”转眼已是中午,许宁籁撇下他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问:“去面馆吃饭怎么样!”
“好!”楚天暮眼睛一亮,疾步追了上去。
从他们宿舍楼拐过两个弯、走上不到两分钟就是学校的面馆。这里虽然设施陈旧、规模较小,口味却很不错,各式小炒配菜和
装菜的碗碟都很有家里的味道,不过楚天暮最喜欢的是这里的葱油拌面。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与一帮兄弟打完篮球饥肠辘
辘地冲到这里、点上份拌面加碗小馄饨,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所以当他看到许宁籁自告奋勇去排那面食窗口长长的队伍、费劲地穿过桌椅间狭小的走道、把一盆点缀着两根香葱的面条和一
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端到他面前桌子上的时候——
他这次真的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闷头风卷残云之后却分辨不出刚才吃进嘴里的究竟是什么味道。
之后依旧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宿舍区后面废弃操场边上的小花园依旧是到处藏匿着成双的人影,他们俩自那窄窄
的小溪与矮矮的灌木之间穿行而过的时候,不意外地惊起了几对鸳鸯,每每在出人意料的角落出现,很难说受到更大惊吓的不
是那些路人;学校的图书馆例来座无虚席,真正看书的却不足半数,谈恋爱的、睡觉的、伏空调的、躲人的,甚至是来偷窥的
、专门吸引人眼球的,各式各样的目的错综复杂到足以让“局外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一路上随处可见同届的校友聚集在一
起、三五成群,真情流露或是建立人脉;认识楚天暮的人很多,时不时有熟人从他身边经过,嬉笑着打过招呼,视线有意无意
瞟过他边上漂亮的男孩子,纠缠着要他介绍,楚天暮不打算多费唇舌,只推说是路上遇见的一个朋友便匆匆告辞。许宁籁也配
合着不多话,对每一个人微笑致意。
期间哲民还打来一个电话,开口就嚷嚷着“天暮,忽然想起来了,怎么依瑶姐今天没来”,听他说是出差了,阴阳怪气地发了
一个长达两拍的“噢——”音,以婉转表达“怪不得”的意思。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穿行似乎特别耗费时间,转眼已是傍晚,接近冬至时节,天色灰暗的时间越来越提前,
运动场上攒动的人群已渐渐散去,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身影仍在努力瞄准篮筐。
许宁籁看着靠近右边花坛的区域,嘴角轻轻扬起,“你以前一直喜欢在那个场子里打篮球……”
带着回味的表情悠悠笑着说:“你以前……”或是“我以前一直看见你……”——这样熟悉的场面在这个下午出现的次数楚天
暮早已记不清,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故作轻松地对自己说这些只是源自一时的游戏或冰冷的“调查”……楚天暮没有听到许宁籁
后面的话,回神的时候只听到身侧的人笑问“……好不好”,就着惯性点了头。
许宁籁兴奋地嚷着:“等我一下!”就跑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篮球,“开始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姐姐不许我太张扬
,只能站在边上看着那些女生边叫边跳着为你发狂,早就想跟你好好比上一场了!”
原来是这个,“好啊!虽然我现在不比当年了,不过对付你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全场哦!”许宁籁挑衅地扬眉,视线从左侧篮筐移到右边。
“全场就全场!”两人将外套往球场边上一抛,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学生时代……
……
大汗淋漓的两人在篮球场下弯着腰双手扶膝,面对面喘着粗气,空气里是他们方才挥洒而出的年少激情,剑拔弩张的对决之后
空气是有些腻人的潮热,晕红了两人的面颊。
“果然是球场上的王子嘛!想不到那帮无聊女人的眼光还不错。”许宁籁戏谑地笑着,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喘息:“鄙人心服口
服、甘拜下风!”
楚天暮脸上已经摆不出得意的表情,心底纳闷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子竟也可以跟他过招到这地步;眼看着许宁籁就要席地而坐
,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臂、揽过他的肩、扶他靠到身后的篮球架上,焦急的关切伴着喘息成了严厉的口吻:“运动完了不要马
上坐下,对心脏不好!没人教过你么!”
口中呼出的气在冬天里显得暖暖的,扑面而来裹在许宁籁的心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顺势埋入眼前温热诱人的胸膛,那人却留
下一句“在这里等我”迅速转身离开——四周温度骤降,随之袭来的是惆怅:一直以来都只是他自己一人胡思乱想、乱了心跳
。
不过一分多钟,楚天暮已经轻喘着小跑了回来,远远就可以看到飘扬的发上下起舞、宣扬着主人欢快律动的心情。
“给你,快擦擦汗!免得着凉。”拿着一块新毛巾递到许宁籁面前,另一只手里拎的是学校小卖部的袋子,装了两瓶冒着热气
的矿泉水。
“等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坐下来;水也要等一下才能喝。”楚天暮蹲在地上,用刚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大衣把两瓶水裹了起
来,顺势坐在靠近花坛的地方,“你小子还挺厉害的嘛!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如果是当初……”
“才多大岁数,就学人家‘想当年’!” 许宁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把自己弄干。
“不过你看起来还真是年轻啊,啧……啧……”楚天暮夸张地摇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本来就年轻啊!小时候先跟着家里的老师还有伴读玩,五岁开始正式进入社区的小学,所以比同级的学生小两岁,
有一年老师还建议我略去一年的课程、被父母以‘年纪已经太小’为由拒绝了。不过我很感激他们哦,不然怎么能跟你同届!
进公司后有一年升了两级,这个么你不用算也知道!所以喽——”
“看来你还真的是很天才嘛!”楚天暮噙着赞许的眼神笑了个七倒八歪,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伴随着先前的沿着发迹线淌下,
随手扯起棉质卫衣的袖子轻轻摁压,“原来还真是比我小两岁,你看我老人家能赢你多不容易!”
“是!是!小的我给您赔不是还不成么!”随即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你的呢?”
“现在不是新生入学期间,就这么一块了。”他顺口答了;注意到边上那人一脸不爽,忙停了手上的动作:“没事啦!我都干
得差不多了。”
一团东西呈抛物线迎面砸来,楚天暮侧身接了却不拿来用,像是要证明刚才没有说谎似的笑着说:“真的不用。”
“干嘛!你是因为我用过了嫌臭啊?”
“不是不是。”矢口否认,却又故意把毛巾递到鼻尖——若有似无的清新香气;楚天暮轻笑,就连汗水都跟他的人一样干净通
透——夸张地嗅了嗅,别过头作挥手驱赶状,“这么一闻,还真的是有味道!”
许宁籁一听就紧张了,刚才确实没注意有没有留下汗味,站起来就要抢,楚天暮忙挪开几个身位;那人却不肯罢休,这次动作
更急了,追了两步嫌慢,扑过来伸手就抓,楚天暮怕他直接砸在水泥地上摔疼了,不敢躲开,手里却死死拽着那毛巾的一端不
放——结果许宁籁这会儿就压在他身上,手里占着另一端,费力挤出一脸凶狠的表情:“还给我!”
“不还!我还没用呢。你到底给不给我擦了!”
“不给了,你放手!”
“不放!”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不放?”
“不放!”
“好啊!你……”许宁籁松开手里的毛巾,突然两只手兵分两路、向他的脖颈、腰侧伸去、十指大动,身下的人哪料到他如此
耍赖,一时猝不及防、被挠得浑身战栗。
“好小子!我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居然恩将仇报!”楚天暮恼羞成怒,猛地生了力气,索性也扔掉那惹事的毛巾,两个大男
人竟孩子气地扭打成一团……好在只滚了两圈半就撞上了旁边的花坛,停了下来,怒气消了大半;两人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
当前的情势与方才截然不同——楚天暮虽是笑得欢腾,却也不打算浪费机会,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好好整整这小子以报“偷袭”
之仇;自然往下的视线落在正轻轻张合的精致鼻翼,顺势而移是运动后色泽清丽略显饱满的唇,深V领毛衣里衬衣的纽扣因为手
臂的牵动松开了两颗,露出颈侧利落的肩线与清秀的锁骨,受热张开的毛孔上立着细碎的绒毛,叫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这一片
娇俏可爱……最夺目的是那双晶莹澄清的美眸,如黑曜石般闪亮,树叶罅隙间的昏黄灯光,如何能与之媲美。
许宁籁笑得乏了,浑身都是松软的,连表情也显得慵懒,眼角的纹路淡去,那两目深潭里就只剩下叫人凝神屏息的温柔,他安
安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想把这份柔情完满地注入他的灵魂,携同他珍藏多年的期待……楚天暮仿佛被牵引般,缓缓俯下
身子,朝着那同样敛了笑意、自然轻启、此时却益发诱人的双唇,靠过去……
冬天的夜风触碰肌肤是不带温情的冰凉,不着痕迹钻入领口,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几乎可以触及面前的鼻尖,垂下了眼睑、颤动的睫毛清晰可见,如此渴望又渗透着不安。这般贴近那人的脸令到他不敢呼吸,
进又不成退也不是;目光一时空洞茫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人已快要缓不过气——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替许宁籁系着衬衫上那两粒打球时松脱的扣子,轻声挤出几个字,“天冷了,小心
着凉”——却哽得自己呼吸一滞;视线在他身上留连数秒,有轻不可闻的叹息瞬间消散在夜色里。
替他拢了拢领子,自己先坐了起来,又伸手给他:“起来吧,都弄脏了。”
被圈在楚天暮用身体围出的一方小小天地,方才悄然而至的夜风没能触碰他的白皙。
这是楚天暮第一次向他伸出手,他曾经多么渴望的这一画面在此刻却显得滑稽;许宁籁狠心闭上眼、没有去接。他觉得那个人
根本就是讨厌他,开始落寞,开始害怕;即使以前一直只能站得远远地望着他,在每一个希望有他陪伴的瞬间他都是那么遥远
、不可触及,他都从来没有生出过失望、寂寞的心绪;他却在与他如此接近的时候,毫无征兆、毅然绝然得退到那么远,他实
在不能给出别的理由。
他甚至负气地想,就算是和一个没有一点感情、逢场作戏的对象,也不会就这样抽身离去。狼狈地收拾着心情,不再去看那只
对他充满了诱惑的手;翻身坐了起来,默不作声。
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看起来孤零零的,在黑暗中的陌生环境里寻不着方向,只得讪讪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有那
么一瞬间,楚天暮似乎很清楚那个纯粹却固执的男孩拒绝的理由。
说不出是为了补偿还是挽回些什么,楚天暮轻轻地开口试图驱散这尴尬的气氛:“你对我这么了解,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会不
会有失公允?”
“那你问好了,我有问必答。”
“要问也得有资料啊,先来个自我介绍吧。”
“本名,许宁籁;英文名,Nicholas;家庭成员,姐姐;出生于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并在那里生活了18个年头,之后随姐姐一
起来到大陆
……”一本正经地大声宣读。
“行了行了,”见他真的开始背书,楚天暮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无趣,于是告饶:“你来想点别的说吧!”
“没耐心!”许宁籁半真半假地抱怨,又唏嘘自己太过敏感。抬头望着冬天里星星更为稀落的夜空,声音里多了丝疲倦:“你
要听什么?”
楚天暮凝视着他带点忧伤的表情,百味陈杂;澎湃的海潮撞击着心池,搅得他不得安宁——只是,太久不见那笑容而已,“说
点高兴的。”
“好!”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显得酸涩:“今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