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没遇见师父。我一直是在哥哥照顾下长大,非常信任他感激他,为了他哪怕去死都可以。我一直相信我们会是亲密无
间的好兄弟。这些话我从没亲口说过,但我以为他知道。可我错了。有一天哥哥告诉我,他从没当我是弟弟看待,对我好是因
为……喜欢我,然后,还对我做出那种事。”
说到这里,感觉手掌握得更紧了,知道乔浚在拼命克制自我。昊枫轻松一笑,继续说下去:“我的世界就从那时改变,我唯一
的光明温暖也断了。我恨死了哥哥,他毁了我生命里唯一的信任和温暖,所以我恨不得让他万劫不复。就在我恨意撩到最顶端
的时候,我来到了这里。有师父,有赤然他们,从没想过我值得别人对我这么好,就像再世为人一般,我真的很开心。我要守
护这一切,所以讨厌那些名利纷争。爬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终究还是自己……嗯,我不是在说你……”歉意的望着乔浚
。
“没关系,我想听你继续说。”乔浚闭眼靠在他肩上,想听,想听更多的。
“我有时在想,哥哥那时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尤其在遇着姬遐云后,尝过些情怨纠缠,方才知道人心……过去我
一直不懂的。”垂下的眼帘,挡住了视线,“我并没有原谅他,不过,有些明白他了,也终于能不再去想。如今对姬遐云,我
也是这般心思。虽不能全然释怀,可终有一天能淡忘吧。”说完这些,昊枫长吁了一口气,像是蓦然卸下了心头大石。
转个身背对乔浚,“我累了。”说完将手从他那里抽回,果真沉沉睡去。
凝望着昊枫解脱后的安心睡颜,乔浚怔怔的在旁坐了大半夜。
从没想过能听到这么一番话——自己使尽手段得不到的人,一夕之间竟敞开了心扉!
现下他高兴得心生恐惧,生怕这一切不真实。
抚着他睡脸的侧面线条,乔浚不自觉的说道:“我真傻,早该明白你需要的不是强势的保护者,只是一个能贴心说话的人。我
……唉……”
洛一水住满了十天,才依依不舍的挥别上路。这几日有她陪着解闷,昊枫身体竟大好了起来。连每日当饭吃的汤药也都停了。
转眼间,红叶小筑的漫天红叶,已零落得不剩几许。寒风过林,一片风啸之音。出外散步的昊枫运起内力抵挡寒意,身上倒也
不是特别冷。
猛一抬头,只见停驻在林边的那道墨色身影。叹口气走了过去。
“你打算离开了?”乔浚神情哀伤,一闪而过的目光中万千情绪翻滚汹涌。
昊枫微微一笑,“是啊,打扰了你近半年,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乔浚一听这话简直气昏过去,昊枫的语气当他外人般生疏,将这些日子的情谊全盘抹杀。不由的冷下脸来问:“你
这话什么意思?”
风起,随手拈过一片飘零的红叶贴在唇边,一瞬间昊枫多添了几分艳色,看得人心醉。
“多谢了,你没继续在药里动手脚。”
乔浚全身一震,“你知道?”
“恩。”他早就知道,乔浚在每日的伤药中放了让他内伤无法痊愈的药——为了将自己留下。
只要不是乔浚送药时,他都乘人不注意偷偷倒掉。直到那天,那天他敞开心扉说出了心底深藏的隐秘,此后被动过手脚的药才
绝迹。
“对不起,我不是想害你,我……”乔浚一时找不到开脱的词语,索性不再隐瞒直视坦言:“我不想你离开,想和你永远在一
起!”
将唇边的的红叶随手抛出,削过林梢,一截树枝坠落地。昊枫抬头正视乔浚,“我能相信你吗?在你时时刻刻藏着秘密的现在
?”
“当然可以,我对你是全然的真心。即使有秘密,也无妨我一片真情。”
昊枫见乔浚一片不作伪的模样,轻轻笑了:“你那些无伤大雅的秘密,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啊。幽冥帝陛下。”
夜幕渐垂,红叶小筑的侍女流苏渐渐心焦,她是被遣去服侍昊枫的,可是现在她服侍的对象中午出去后一直没见回来。待会乔
大人过来一定会问起,让她怎么回应是好呢?
正翘首盼着,只见一道玄色的人影出现在拐角处,糟糕,是乔大人。一时间流苏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让她意外的是,乔浚
一脸疲惫的经过她身边,头都没抬直直走进昊枫的屋子。接着关门落锁,一个人待在里面悄无声息。
直到很晚,都没见昊枫回来的身影,而乔浚又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出来。流苏有点担心,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结果被喝令滚开。
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多事,只能在屋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流苏才看见乔浚赤红着双目,神情疲惫的出了屋子。
而昊枫,却再没见出现。
他走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乔浚倒在昊枫平日休憩的榻上,闻着被褥上熟悉的气息,忍不住两行清泪滚下。
此去,还有重逢之时么?
为何你能走得决绝,不带一丝依恋?
心好似被剜去一块般的生疼。
原以为对你的心思不过如此,等到真的不见人影了,才心慌的无法承受。
方才平静的目送他离开。现在一想起来,简直怀疑自己竟能如此冷静的与他告别。快承受不了了,满心满眼盛的全都是他,以
及那片红叶。
还没走远吧,如果马上动身去追,一定能追上的。对,要把他追回来,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乔浚想到此处立刻翻身而起,手刚触到门又定住了。
即使追回来了又怎样呢?绑住他,还是锁住他?
哈!笑话,如果做得到,眼下何必受此煎熬?
“我只能离开啊……有些心结,面对面的时候是无法解决的。”临别前他这样说。
然后,掏出珊瑚笛悠悠吹响。似曾相识的场景,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笛音清远,送满整座枫林。
一曲毕,他抬头说道:“就此别过了,希望再相见的一日……”说到此处遽然打住。
有片刻的神情恍惚,接着他洒脱的一笑将鲲鹏解印而出,跃上巨兽的背部飞离了红叶小筑。
可自己,只能负手站定在原处,目送他而去。
真的如此吗?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可你让我怎么相信!
抚过房中他用过的每一样器具,冲动间想砸了发泄,但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断了两人最后一丝联系,更舍不得他日相见
的遥远许诺。
驾着鲲鹏,昊枫努力辨识火族的方向。看看天色暗了下来,他不急着赶路,挑了处地方露宿。升起了火,望着红光跳跃,始终
找不到睡意。
在枫林,自己亲手打破了两人间最后的虚伪屏障,却也决断了继续相处下去的机会。
他不能忍受被蒙蔽,但仍想给乔浚机会。
养伤的这半年,整整半年的时间,一直等他亲口说出真相。可等来的始终是失望。看着乔浚一脸的真诚,越发的寒心。昊枫并
不清楚乔浚真的坦白了一切,自己究竟会怎么反应,但就是期盼着从他口中听到真相。
没理由的不断等待,等到现在,已经找不到再等下去的理由了。
于是,他选择离开。
乔浚说:“虽然我瞒了你,可我从未做过对不住你的事。除了一件事……但我并不后悔那么做了。”
“你指利用龙情和一水接近姬遐云,进而挑拨我和他关系之事?”见乔浚点头,昊枫缓缓摇头:“这事我还想谢你,若非如此
番变故,只怕如今我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昊枫一派的淡然。乔浚突然忆起,当他讲起惨淡过往之时,也是这副神情。心中猛得一痛。
原来认定,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霸业、争取心上人,何错之有?可是,伤到了他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由自主的怜惜他受
的这番委屈。
“对不起”三字脱口而出。话出口自己都愣了,继而释然——为了他,有什么说不得、做不得?更何况都是真心之言。
昊枫全没料他会突然道歉,换上柔和了几分的表情,“我说的都实话,你不必自责。”
乔浚沉默半刻,开口道:“你何时知道的真相?”
他自认各方面的功夫都做得很到家,就算大胆的猜想,也绝没把握猜到这份上。而昊枫这般自信的喊破他身份,想必是有了确
证才会如此肯定。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在蟠桃宴上所有人都中了毒,只有你没中毒,你是神医传人百毒不侵,这也说得过去,我也真的信了。
可在山洞你帮我疗伤时,那么快调配出解药,实在让我不得不起疑。但当时我没太在意,可随着之后的事态发展,怎么看你都
是最大的赢家。回头一想,逼得我对你产生怀疑。但这猜测太惊人,我不敢胡乱下结论。”昊枫注视着他,“可是我最在意的
,就是幽冥帝为何特意下令诛杀姬遐云?”
“你,自然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姬遐云的确是个人物,也迟早是我最大的对手,必须乘早除之。”乔浚坦然回答,于公
于私他都不能放姬遐云一马,所以下了格杀令,可惜被昊枫和龙情破坏计划。
“没错,”昊枫点头,“当时我只不过是怀疑,不敢往那惊人的方向猜。而且黑帝遇刺的时候,你一直和我在一起,虽然我料
到多半是你陷害姬遐云,但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下手的。黑帝武功不弱,要击毙他除非功力和他相当,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
下手人选。我千思百想还是漏了一种可能,如果是他极为亲近的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时机下手,那一击得手的几率委实不低,
特别当下手的人正是他女儿的时候。”
乔浚瞳孔遽然一缩“你知道了?”
“没错,两个月前一水来这里的那几日,晚上你在药里下的迷药没迷倒我,所以我能清醒的出门,还听到你们的谈话。”昊枫
神色严肃:“那究竟是谁?真正的一水在哪?”
乔浚微叹:“其实你见过她的。”
昊枫心思稍一转动立刻想到一人:“乌诺?”
“是她。”乔浚颌首,“乌离使乌诺,不仅房中术,连易容乔装的本事也可说天下一绝。说不定,你早就见过她很多次,只不
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昊枫寻思,在蟠桃宴上自己接触过洛一水,可以确定她的确没有任何武功内力,想必是乌诺混在她身边侍女中。当夜她易容成
洛一水的样子,乘黑帝不备刺杀了他。等到第二天真正的洛一水得知了惨事,才能表现得如此自然,没引起人怀疑。
而两个月前来红叶小筑的洛一水,则是掉包后的“假冒”者。当时他留意洛一水走路的姿势,虽然刻意伪装过,可依然看得出
下盘沉稳扎实是个练家子,立时起了疑心。当晚他就夜探,恰好听见乔浚和她的一番隐秘谈话,从中猜出了七八分真相。
“你们水族内部的争斗,我管不着,但一水是我至交好友,你究竟怎么处置了她?”想到这里不由心急,这也是自己拖到现在
,待功力复原了才和乔浚谈判的原由。
“你放心,她正在别处安静度日,还有人保护。我不会为难他,她怎么说……都算是我妹妹。”
昊枫忍不住吃了一惊,“那……那你父亲就是……”
乔浚点头:“对,那个抛弃我们母子,娶了前黑帝之女继而得了黑帝之位的人,就是洛远翼。”
难怪他会挑水族下手。昊枫原以为是水族内部纷争较多,最容易打入其中趁机夺权,没料想还藏了这段隐秘。忍不住叹道:“
你这又是何苦。”
乔浚惨然摇头:“何苦?我娘亲那些年的委屈,让我如何放下?我夜夜做梦都是我娘亲为保护我,惨死在他派来的杀手刀下。
我日日筹划的就是如何向他复仇。我……”意识到自己过于高亢的音调,顿时收住了声。
抬头换了神情:“算了,我也不是在向你诉苦,用这些陈年往事来做借口也实在可笑得紧。说到底,天下权势,只要是男人都
希望握在手中,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虽说于这些事上用了些手段,但对你,我的确是真心实意。”
昊枫一时无法作答,和乔浚的屡次交集,说起来都是自己巧合介入。玄机城逃亡、青城被围……突然想通:“两年前水族三位
长老死于青帝绝技之下,那也是你安排的?”
“嗯,我铲除水族内部的反对势力,当然要找些名头。栎德最好应付,就找上他来配合我演这段戏。没想到竟将你等牵连在内
。”突然话题一转:“唉,那次居然成全了姓姬的对你的企图,事后我实在想发作却没处发作。”说到这里一脸的忿忿然。
昊枫嘴角微抽,继续问道:“那蟠桃宴上,你为何挟持我作人质?”
“我自然是要找个人证,孤身逃亡,说不定反被人怀疑。而且我很想看看姓姬的那时候的表情。”
见他一副小孩争糖果的样子,昊枫免不了微笑。走到身边,伸手捞起乔浚束发中的一缕发丝,言道:“这才是我确信你身份的
根据。”
乔浚看他手中,只见一缕没染透的银发。
“天天在一起,想不发现也难。”这些天,两人不时的同榻而眠,虽然没有逾矩的行为,但近在眼前的细节实在容不得他视而
不见。
不待乔浚回答,昊枫抽出匕首将那缕银发割下,纳入怀中:“我留下你一样东西,也算日后相见的一点凭证。”
然后,一曲离别的笛音。
就此别过,乔浚没有一句挽留之辞。或许是明白,他一定会离开,所以……
想到这里,昊枫伸手入怀,掏出那缕银色的发丝细细摩挲。
这一别,相逢已成怅惘……不禁的想痴了。
“去吧,辛苦你了。”昊枫对着手中传信的雪翅雁低语,然后抬手放飞。
回到火族已经半年有余,他一直在暗处辅佐赤然。如今天下纷争已平,没太多劳心劳力的地方,这些日子倒可以说过得很惬意
。
在他到达不姜城的第三日起,他就收到乔浚送出的雪翅雁。天气凉了提醒他添衣,关照时间到了不要忘了服哪味药,诸如此类
的琐碎话语。
每天,雪翅雁都会定时报到。渐渐的,等待乔浚的来信成了昊枫每日必做的一件事。看着熟悉的字迹,不由从心底笑了起来。
有股暖流,在一日日扩散。
乔浚总是淡淡提到自己的近况,让昊枫感觉就在身边不远处,仿佛抬眼就能看到那关切的目光。总是那略略含笑的眼眸,温柔
拂过的动作,却深入骨髓般难忘。
每日一信,自然没这么多话可说。有时,就简简单单一句“想你”,让人不由的红了脸
这个男人啊,明明是心思决绝,为人强势的那一类,怎会做出这般纤细体贴的事?想到这,心思管不住的飘扬而出。
刚回到火族那会,昊枫真累了。自问,这种勾心斗角的爱情他实在承受不起。
然后,一日日,雪翅雁寻着他的踪迹而至。起初是不屑,然后是不信,接着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