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出书版） BY 亦凝

在满三个月的那天，昊枫第一次回了信。一来一去的六天后，一日间先后飞来三只雪翅雁。眼前仿佛就是那从激动、到高兴、

再到冷静的乔浚。

昊枫仍是不信，你究竟是在暗自高兴手段得逞了，还是真正用心取悦我

因为无解，其后只是潦草的每过十天半月回封短信。而乔浚也不贪心他每信必回，只是坚持着每日的鸿雁问候，仿如种仪式般

。

冬去夏至，这时间好似停滞般的流逝，静待着改变的到来。

“枫哥哥！”赤嫣人还没进书房，声音却已飘来。仍是一身红衣，明眸皓齿，灵动逼人。如今十四岁的她，渐渐多了几分顾盼

生姿的神韵，想必将来也是个祸害天下的主。

但，将来毕竟是将来，如今的赤嫣还只是昊枫的忠实跟班兼未婚妻，比如现在她就在行使未婚妻的权利，“今天风大，我们放

风筝去吧。”

昊枫从卷册间抬头，见她一脸的兴奋期盼，哪舍得拂逆呢？

当纸鸢在城外空旷地高高飞起后，赤嫣抢过掌线，玩得满头是汗，小脸红扑扑。

昊枫靠坐一边，懒懒的。日子过的太悠闲，太平实，幸福的自己都不敢相信。

蟠桃会后已近一年，原以为姬遐云会再掀风浪，却没见任何动作，相反他一味与乔浚交好，不知心中打什么主意。

而乔浚也是如此，迟迟没听说他寻获子月刀的消息，这神帝之位一直悬空着，颇为尴尬。昊枫纳闷，以乔浚万无一失的行事手

段而言，解不开画迷进而找不到子月刀，这种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想来，要么他故意隐瞒另有打算，要么是真遇上了意料不

到的麻烦。如今事情就这么耽搁着，总之乔浚自己不急，旁人更是不急

而这些事，乔浚信中是从来不提的。他不提，昊枫自然也不会去问。

风势一时低了，眼看着纸鸢摇摇欲坠，赤嫣扯着线急急跑起来，一边快乐的惊叫连连。

昊枫收回了心思，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勾起唇角。看见赤嫣，昊枫蓦然想起了另外一个相似是身影——碧落。

玄机城那慧黠可人的身影未消，立时转变成昆仑山上悲愤难平的样子。想到这里，心不由的一抽。只怕这辈子，碧落都不会原

谅自己了。

虽然他已知悉了乔浚和幽冥城的惊世隐秘，知晓昆仑上翠魂他们只是在演戏，可是，自己为救姬遐云而选择背叛翠魂的信任进

而伤害他，是不争的事实。

犹如一道裂痕，始终横亘在其间。

再相见，就算有乔浚的庇护，与翠魂也回不到过去了。

想起初到大荒，在玄机城那两月的日子。当时的形势，也是日后才了解的。现在才知道，那次惊人的五城陷落进而收复的奇谈

，只是乔浚为了博得黑帝信任并确立在水族的地位，第一次瞒骗天下众生的大胆行为，可说是蟠桃宴之变的预演。

可对于那时的他而言，只是单纯受翠魂、碧落他们照顾保护的平静时光。那两个月，大部分时间他沉浸在自我震惊与悲抑中，

对外界的改变并不在意。是翠魂在旁淡淡的支持。始终忘不了。那少言的关怀，默默的点头，帮他撑过了那段日子。

但如今，人烟两渺，无缘道歉，只能默默挂怀。

好几次想在乔浚的信中问及，可都忍了下来。自己以什么立场问呢？而乔浚的心情，也不得不考虑。

“啊！飞掉了！”赤嫣一声惊呼，拉回昊枫千里之外的神魂。

抬眼，断了线的纸鸢急飞而去，赤嫣的武功底子虽然不弱，可终究追不及。昊枫伸掌轻托她后背，助她施展轻功追去。

远远望见，纸鸢已拉不住风势，缓缓落下。昊枫不由心中叫苦，这么片广袤大地叫人怎么去寻？而赤嫣的性子，又定然舍不得

放弃。

正在这时，由北而来的道路上渐渐出现了两骑人马。赤嫣一眼望见其中一人手持她的纸鸢，高兴的就要迎上前。伸手一扯昊枫

，却发现他没有移动分毫。

赤嫣不解，问道：“枫哥哥怎么了？”

昊枫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镇定得迎上前去。靠近了，他抱拳招呼：“姬兄，云大哥，好久不见。”

已入了夜，昊枫房中仍点着灯，他是在等。该来的始终要去面对。在赤然摆的宴席上，他二人一句话都未交换。

他心里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结束。

屋外兜兜转转了大半夜的人，终于出手敲开了门。昊枫苦笑一下，大方的敞门迎客。

姬遐云站在门外，一言不发直直瞪着昊枫。

昊枫给他看得奇怪了，笑道：“怎么？你走错门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猛得推进门，然后一个旋身被狠狠压在门板上，只觉对方俯身而来。

姬遐云刚触到那温润的唇，只觉颈边一凉，立刻停住了身形。寒光似水的利刃，紧紧贴合着跳动的脉搏，只要再用一分力气，

就会刺入肌肤。

抬眼满是昊枫嘲讽的冷淡目光，姬遐云沸腾的头脑瞬间冷静。撤手的瞬间，贴在颈上的利刃同时消失。

“你就不怕毒誓灵验？”昊枫内心平静无波，还起了打趣的性子。记得乔浚提起过，姬遐云为了求乔浚出手救人，发过毒誓不

再相见。

“我是有正事来找赤兄相商，并非为你而来。”姬遐云终于镇静下来。

“那现在呢？既然见了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姬遐云仔细观察，还是无法从昊枫脸上找到一丝挣扎或赌气的痕迹。咬咬牙开口道：“龙情生下了一子，如今已六个月大。这

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听到龙情的名字虽然心中一冷，昊枫面上还是毫无改变。只是挑挑眉毛道：“那要恭喜你一举得儿了。”

“枫！我……”缓了缓语气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从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让我放弃你不可能！”

“因为你要我，所以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姬遐云一笑，“我知道，你被他骗了。你等着看，很快我会夺回一切。到时你一定会回来，很快很快。

”

听了这话，昊枫一言不发就起身将姬遐云请出了房门。姬遐云也不坚持，临走仍带着自信的笑容。

靠着房门半晌，昊枫突然发现久违的疲累感再度造访。果然平静幸福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这一刻，想念起那些雪翅雁带来的绵绵心意，温温柔柔的包裹自己。忍不住相信起远方那人的情意，真的，快忍不住了……

就这么怔怔的坐了大半夜，第二天昊枫起晚了。

等他出现，姬遐云已经离开了不姜城，不过顺路同来的云江岚还在。

“枫弟，我暂时要在这里耽搁几天，”云江岚潇洒的举杯敬他，“不过也待不上几天了。很快就要讨伐乔浚那恶贼，我少不得

一同去看看情势。”

漫不经心的昊枫顿时愕然，“你说什么！乔浚怎么了？”

云江岚也一愣，继而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那个乔浚就是幽冥邪帝，这事也是前两天才揭露出来的。”

昊枫惊讶的自然不是这件事，而是如此隐秘怎会泄露？乔浚的身份，在幽冥内部也只有五使知晓，以及龙族的高位者……龙情

！原来姬遐云留着她是打这个主意。

姬遐云啊姬遐云，幸好今日我俩已无瓜葛，不然真教我情何以堪。为了争天下斗败对手，你包庇放任想杀我的人不说，居然还

信誓旦旦再来见面，简直匪夷所思到极点。

再想一层，这事情姬遐云一定早知晓了，但如果只有龙情的说辞，以她的身份自然没人相信。要是当时就抖露出来，非但无法

取信于人，还会打草惊蛇。

到如今，时过近一年，姬遐云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动的手。这么一想，乔浚真是危险了。

云江岚还在说什么：“我想起来了，乔浚也算救过你。唉，没想到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好戏，我们差点都被他骗了。”

昊枫豁地起身离开，再听下去，他会忍不住吼出“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路走到后院，恰好今日的雪翅雁翩然而至。

展开那一如往常的平淡书信，突然心乱了。

这场纷争中，他究竟该如何自处？

从没这么迷惘过，在昊枫二十多年的人生中。

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关心，心中叫嚣的声音响到让他无法忽视。

烦躁了一天，还是忍不住提了笔将所知的内情草草写了短信，托雪翅雁代为传信。做完这些，他的手不停的在抖，克制不住的

抖。但愿没做错，也但愿来得及。

寄出了信，接着就是等待。一来一去的路程是六天，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昊枫等待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焦躁。

这期间，乔浚的信仍是每日必至，记录的是变故未生前的词句，仍是那么温柔清淡。看着，昊枫免不得心中酸涩，姬遐云你为

何连我这点小幸福都要剥夺？

然后，到了第六日，乔浚若是接到他的报信也该有答复了。结果等了一整天，未见其踪。

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此刻却释然。无须再欺骗自己，出事了就是出事了。

匆匆和赤然打过招呼，昊枫解印出鲲鹏兽连夜赶往水族。

原先他以为姬遐云前来拜访赤然，是来拉拢势力，届时共同讨伐乔浚和幽冥城。云江岚一直留在火族，也坚定了昊枫的想法。

但是不对，姬遐云一定另有所图，或者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拉赤然参与其中。他那日的拜访，其实是来通知他昊枫的，实

际上争斗在那时就已拉开了序幕。

在自己等待的这几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沿途打听不到有价值的消息，昊枫的心焦，一点一点累积而起。哪怕乔浚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眼中罪大恶极，但在他眼中，乔浚

只是那个将全部心扉敞开给他看、将他周身冷漠慢慢消融的人。让他怎能置之不理？

两天后，昊枫赶至水族都城黑漓城。刚到城门口，就见防备森然，进出城门检查严格。

低眉垂脸的随人潮排队靠近，走得近了，只见石神裘诚坐镇城门监督。昊枫心中一凛，裘诚既已在此，看来黑漓城已落入了姬

遐云手中。

昊枫不由倒吸口凉气，姬遐云好快的手脚！心中为乔浚的担忧越来越强。

裘诚在蟠桃宴上见过面，想到这点，昊枫转身而去，打算另找办法混进去。

“等等！”猛然听背后裘诚的声音响起，昊枫只是不理低头继续走，哪晓得这般举动最是引人生疑。

“叫你停下来了！”肩膀被猛得被拍停，裘诚的声音近在咫尺，“说的就是你，究竟何方高人竟不愿现身一见？”

一听这话就知已被识破，昊枫只能硬着头皮转过了身，一抱拳，“石神大人！”

“原来是昊公子啊，”裘诚笑得极为诚恳，“怎么刚到此地又急着离开？莫非我等不经意间得罪了？”

昊枫见他玩虚伪，只能耐住性子应付：“晚辈是来黑漓城造访故友，怎想见着石神大人您以为走错了地方，心里一急就想着找

路回去。”

“哎呀，看来昊公子还不知道前不久的大变故。”裘诚一脸的讥讽笑容，“难道说昊公子来找的故友是乔浚那恶贼？说起来你

们俩的确亲密得紧呢。”

昊枫捏紧了拳头，几个深呼吸后才慢慢放松开。带上一脸的惊讶问道，“乔浚他犯了什么事？晚辈还真的不知道。说起来，晚

辈这次来并非找他，而是找黑帝大人叙旧的，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哦，是这样？”裘诚挑眉问道，“那这样吧，昊公子还是先到黑漓城稍作休息，这些经过情形慢慢告知你。”

昊枫一皱眉，只能应允了下来随裘诚进了城。虽然这家伙绝不是安了好心，但现在形势未明，跟着他走或许还能探听些消息。

而且，看看四周悄悄靠近的人影，只怕自己想离开，都没这么简单。裘诚在怀疑他，而他不能浪费力气在这里硬拼。

进了黑漓城，往日的繁华景象减了几分，不难看出整座城都已被裘诚所控制。

姬遐云一直未出现，应该的确不在此处。昊枫微微放心，姬遐云不在这里的话，乔浚大半也不在这里，怕是尚未被人擒住。只

要逃了出去，以乔浚的本事寻机脱身不是难事。

进了黑帝府，昊枫见到一人大吃了一惊。是洛一水，真正的洛一水，而非乌诺假扮的那个。

看见昊枫，一直瑟缩如只小兔子的洛一水，立刻扑到昊枫怀中伤心大哭。安慰了半饷，洛一水才勉强说完了事情经过。

原来蟠桃宴一结束她就被软禁在某个隐秘的地点，虽然没人欺侮她，终究心里焦急。就这么过了以年，直到十天前，一个神秘

的男子半夜来访，把服侍她的所有人都杀尽了。她原以为自己性命也将不保，哪晓得那人非但没杀她，还将她带到了姬遐云那

里。然后，姬遐云告诉她，乔浚就是幽冥邪帝，而前黑帝洛远翼正是为他所害。两天前，她又被带回了黑漓城，姬遐云说乔浚

已经逃走了，然后就动身离开。临走前，姬遐云回绝了她的心意，明白的告诉她两人绝不可能复合，只为他心有所属，绝对不

会再辜负那人。

洛一水丧父之痛重被引起，兼一番深情无望，所以见了昊枫满腔的心酸涌了上来，止都止不住。她只道是龙情为姬遐云生下一

子，所以自己争不过。昊枫听了她的转述，立刻明白姬遐云另有所指。

暗自叹息，抚着洛一水的背，安慰了好半天才让她收住了啼哭。低头一看，胸前衣襟已湿了大半，免不得咋舌。

“昊公子，我已命人给你收拾好了房间，还请尊驾往那摆摆吧。”见洛一水和昊枫亲近，裘诚的防心卸下了大半。但他老谋深

算，并不轻易信了昊枫。一来昊枫出现的时间太巧，二来蟠桃宴上昊枫与幽冥城的人过从甚密大家都看见了。于是将昊枫扣住

了在这里。

昊枫庆幸姬遐云并未将三人间的纠葛告诉了裘诚，不然的话，自己真不必妄想在裘诚手底讨到半点好处。

他心中暗自焦急，想打探乔浚他们的下落，又怕引起了裘诚的警惕心，只能强自压抑，连一个字的口风都不敢漏。他面上不动

声色，任人摆布，一副乐在与洛一水谈说中的样子，心中暗地谋划着趁夜走脱。如果能在不引起任何骚动的情况下离开，那最

好不过。

出来了，就这么出来了！

昊枫三更过后混出了黑漓城。一直等离开了，才觉得一路脱身得太过顺利，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转念一想，红叶小筑本不是什么隐秘之所，随便抓个人问问就知道，裘诚没必要耍手段在他身上。再说如今这情势也顾不得许

多，他也就知道个红叶小筑算和乔浚有些联系，就算有陷阱在那摆着，也少不得往里跳了。

红叶小筑位置隐秘，乃是在黑漓城再向北的山脉之上所建。昊枫离开已近半年，能摸准方向已属不易，更遑论夜间寻路。这不

远的路，从当夜算起，足足花了两天才让他找到了地方。

等他找到红叶小筑的时候，已是黄昏近晚。看着那片被火苗舔噬过后的枫林残迹，昊枫的心脏被猛然撞击到无法呼吸。

就是这里，两人告别的地方，如今除了一片焦黑已别无他物。心头泛起的不知是悲愤还是伤怀，太过剧烈的冲击让情绪暂时一

片空白。

半天才回过了神，昊枫苍白着脸冲向山庄内，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担心下一刻眼前就是承受不了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