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垂泪道:"这深更半夜,我也不会骑马,若是遇到刚才那些盗匪,可怎生是好?两位行行好
,送我一程吧。"
王怜花闻言,叹道:"也好。"便上了马,对沈浪道:"我们且送她过去罢。"
沈浪道:"好。"也上了另一匹马。
瞬息之间,变化徒生。
亮光一闪,闷哼一声。
只见李大娘被甩在地上,左手上还绕了一圈马鞭。
那被马鞭卷着的左手上,竟握着一把闪亮的短刀。
沈浪讪讪地笑道:"我还以为你也被骗过了。"手一甩,便收回那马鞭。
王怜花冷笑道:"我又不是大仁大义的沈大侠。"竟是他把李大娘给推下马去的。
李大娘伏在地上,恨恨地道:"你们怎知,你们怎知......"
沈浪道:"也没什么,只是那些人叫什么叶二,老四、五娘、老七,便猜想这伙人至少有七个。
今日在乌河镇两人,外加那四人,却只有六个人,还缺一个。何况方才他们追出去三人,却只留
下五娘一人来看着,显然不合常理。"
王怜花笑道:"沈浪,你这时可转过脑筋来了。还真不亏王怜花救你来连累自己。" 显是拿方才
五娘的话讥讽他,沈浪也只能苦笑。
王怜花跳下马来,恨恨地往李大娘身上踢了一脚,伸手抓着她头发提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冷笑道
:"人道由眼观心,你这双眼,倒真像是慈母的眼,只是长在你脸上,还真是可惜了。把它送给
我如何?"
李大娘骇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见那一只细白的手在她面上摩挲,两只手指,直指着她右眼皮下
方。
那恶魔却在笑。
笑得有如暗夜里绽放的花朵一样美。
声音也是温柔的:"我来拿了哦......"
双眼紧闭,身体绷紧,准备承受这残酷的一击。
惨叫声已酝酿在心里,直待冲破喉口。
在她眼上的手指的力量却突然消失。
沈浪此时的话语听来有如天籁:"留着她吧,还有些用处。"
(十)
王怜花的手很漂亮。手掌细润,十指修长灵巧。
沈浪有些着迷地看着这双手,看手上淡青色的脉络由于用力而变得鲜明,白皙的肌肤呈现微红的
色泽,以及最终无力地滑落在自己手中的安静姿态,整个过程有如一场活色生香的演出。
有灵魂般的手,表现着无比的痛楚、怨恨及挣扎,远远比那双从容的眼眸更能表达内心深处的感
情。
叹一口气,终于放开。
"那三个被你引出去的人即刻便要回来,若不解决了他们,也不得安生。"沈浪微微笑着对李大
娘道,"麻烦你,把罩住我的那网弄回原样。"
王怜花拍掌笑道:"原来沈大侠吃了亏,也是会像小人一样报复的。"方才那激烈的模样,竟然
已经完全不见。
又变回那个冷静,戏谑,聪明狡诈到做坏事也爱追求格调的王大公子。
李大娘哪里敢不乖乖地照沈浪的话办。
明知是在设置困住同伴的陷阱,却有出人意料的安心感觉。
无论做什么,也比落到那个恶魔的手中好一千倍。
那双手此时安静地垂放着。细白的手腕上还有方才被沈浪用力握住时留下的淡红印记,我见犹怜
。
只是若不是沈浪阻止,恐怕这双手上正沾满她的鲜血,殷红的一滴一滴,在他手中的她的眼球上
滚动。而这个恶魔漂亮的脸孔上,必定露出嗜血的兴奋表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想要呕吐。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夜空。
叶二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喜,道:"大娘恐怕已经得手,那王怜花使的调虎离山计也确是高
明,只是没想到我们还留有一招。
朱四和吴七哈哈笑道:"那沈浪也如此容易便落入我们手中,王怜花想必也不过尔尔。"
三人相顾大笑,完全没有了方才争论谁进房去时的隔阂与尴尬。
因此,他们这次进房都进得很爽快。
即使是有那么一点点迟疑,也在看到地上倒着的两人和对着他们站着的李大娘时烟消云散,于是
连脚步也没有放缓。
当然,当他们离李大娘近到足以看清楚她脸上奇怪的表情时,已经来不及了。
王怜花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网中的三人啼笑皆非的神情觉得非常有意思。心想着沈浪方
才被捉住时,恐怕也是这模样,便回过头去看沈浪。
沈浪却也在看他,一脸无奈的笑。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般,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王怜花突然觉得他很可爱。
对着那群人伸一个懒腰:"扰人清梦,罚你们为我看门守夜。"
大摇大摆地走进方才的卧房里去,往那炕上一躺,一仰头却遇见沈浪黑亮的眼睛。
"喂喂,让些位置给我。"
"你睡李大娘的房间去。"
沈浪低下头看着他笑:"在下容易遭人暗算,还是与王公子一起的安心。"
温热的气息直扑到面上来,搔地他耳际直痒痒。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还是那卖药郎中的模样,看到人心烦。
王怜花一伸手撕下他脸上那层易容药物敷成的薄膜来,底下的那张脸却又英俊明朗地叫人气恼。
不由得就想起他娶走他喜爱的女子的旧恨来,便想着戏弄他,又作了女子腔调道:"沈相公,你
,你已是有妻室的人,还请自重。"一双桃花似的眼睛,满是柔媚哀怨的神情,简直是以假乱真
,看得沈浪又是哭笑不得。
沈浪也伸手撕了他面上那层,苦笑道:"大好男儿,扮什么女人。"
亦是俊美秀逸到叫人呼吸一滞的面孔。
那面孔的主人却一脸蓄意嘲讽:"你有那样的大好女子,还爬到男人的床上来。"嘴巴毒辣,分
寸不让。
沈浪明知他是胡搅,也不在意。
王怜花便也不理他,侧过身自己睡了。
沈浪却睡不着了。
方才王怜花提起便惊觉自己已然好久没有想起七七。一路风尘颠簸,忙着应付明枪暗箭,这等儿
女情事,自是先放在一边。此时突然想起,便觉分外动人心弦。
情不自禁便微笑。大好女子,七七的确当得起这形容。
她是他孩儿温柔的母亲,他娇俏的妻,也会象他的小女儿一般痴缠撒娇。她喜欢依偎在他怀里,
身体温软,气息甜美而芳香。
想起七七,满腔满肠的都是温柔的情意,直欲从喉咙里溢出来。
沈星,沈星现在身体该是大好了罢,必定可以如以往一般在阳光下跌跌撞撞地奔跑嬉戏。
身旁的王怜花动了一动,碰到他手臂,将他的思绪撞回来。
很无奈地看身旁这人又开始转身,踢被子,然后又觉得冷,直往他怀里猫过来。于是决定明天早
上一定要很认真地教育他睡姿问题,告诉他他身为一个男人,并不太喜欢抱另一个男人睡觉。
只是这家伙肯定会反咬一口地嘲讽他的吧,想必他也还是说不过他的。他说着那些毒辣的话时总
会眯了眼看他,粼粼的眼波从微垂的眼帘下荡漾出来,神情淡若柳丝,却又总是在看了他无言以
对的模样之后,情不自禁地在嘴角泛出些得意笑容。于是那聪慧从容的面孔上,便带上些孩子似
的俏皮神情,叫人不忍怪罪。
他此时倒睡得十分安心,平日里那优美残酷的表情早就如烟雾散去,只留下孩子似的单纯睡颜。
双唇微动,仿佛还在说些低不可闻的呓语。
笑着心想:若是别人看见他此时这般模样,恐怕要擦一万次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或者直接满
地找下巴。
抱着这样好玩的想法,沈浪终于进入梦乡。
当然,当王怜花早上醒来,发现二人所处的状况后,很干脆地把沈浪踢下床,便是后话了。
沈浪很无辜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他,他则非常严肃地告诉他:"我身为一个男人,不喜欢被另
一个男人抱着睡觉。"
(十一)
自好梦中被人惊醒,是非常叫人不高兴的一件事。
而且还是这么狼狈地被人踢下床。
那始作俑者,睡眠充足,心情也似乎很好,而且非常若无其事,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今日天
朗气清,倒真是赶路的好日子。"
沈浪从地上站起,非常有涵养地说道:"只可惜这一路荒凉,便有个山神土地庙,也难免有什么
埋伏。恐怕之后难免要在野外跋涉几日。"话一说完,便见王怜花笑容顿时僵硬,于是心情稍有
好转。
王怜花叹一口气,道:"也罢,以后若是这样管吃管住的埋伏,也是好的。"也起身,走到外厅
,看了看那几个被点了穴道,一夜动弹不得的人,大模大样地问道:"有早点吃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沈浪见了,也只得摇摇头,自己进了厨房,找到些干馍,便收到
包裹里,再拿水壶装了些水,出来对王怜花道:"我们且走吧。"
王怜花皱眉道:"这些人,留着也是碍事,不如放一把火连屋子烧了。"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却吓得那几个人面如土色。看了那几个人这般模样,却又笑道:"我说笑而已,沈大侠在,怎容
得我随意杀生呢?"
见他还在作弄那些人玩,沈浪也不去管他,自己出去牵马。王怜花便跟上去,笑道:"沈大侠,
此番怎的不劝他们不要参与此事了?"
沈浪道:"黑道已经出手,看来白道的人物不久也要粉墨登场了,还是留着点力气唱下一出戏罢
。"听起来仿佛自嘲,王怜花却是懂了这话中之意的,也是淡淡一笑,道:"若不是沈兄一路相
助,在下此行必不能如此顺利。沈兄的情谊,在下是铭记于心的。"
这番话说得诚恳之极,沈浪听了只得苦笑道:"王公子又何必如此客气,星儿的命是你救的,在
下便是把自己的命送给你,也是应该的。"
王怜花听了这话,脸色一黯,便不言语,也自上了马。半晌才笑道:"若是如此,也罢了。"径
直扬鞭而去。沈浪听得不解,见他这样,知道有什么缘故,却也不去问他,直跟了上去。
两人在荒野间行了大半日,俱是默默无语。虽是春光明媚的时候,西北一带,尤其是空旷野地,
风沙十分之大,也不是非常惬意。前几日王怜花兴致十分好,插科打诨,虽有些奇怪言论,倒也
使得一路颇不寂寞。此时他不说话,沈浪便觉得周围太过安静。
放眼望四周,一片荒野茫茫,真有些寂天寞地,不知身在何处的感受。
前面那人,衣襟飘飞,姿态出尘,仿佛便要乘风归去。没来由地,竟从他的身影里看出些孤单的
意味来。
突然地,便想起多年前,在月夜离去的少年。
那时他望着他离去,望了很久。
若说不是没有几分怜惜之意,也是骗人的。但那少年的身影却那么决绝骄傲,容不得别人对他抱
以同情。
他需要人同情么?沈浪苦笑着遏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该同情的,是那些落到他手中的人吧?
强者永远不屑乞怜的姿态。
见他回过头来,竟已是一脸的云淡风清,眉梢眼角又是那带了春意般的浅笑:"沈大侠,你早上
说,山神土地庙也难免有埋伏,我们可要赌一赌,前面这土地庙,到底有没有埋伏?"
鞭梢一指,前面果然有座土地庙,虽然破旧,似乎还有些香火。
沈浪顿时将方才的思绪抛到脑后,回之一笑道:"赌些什么?"
王怜花笑道:"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如何?"
"那么,我便赌有。"
"岂有此理,你和我押一样的,怎么赌?"
沈浪哈哈一笑道:"那便赌你我谁先中这埋伏,输了的便得去救这赢的人。" 一甩缰绳,马匹便
风驰电掣地直往那土地庙去。王怜花哪里肯示弱,也纵马急追而上。
明知无法避开一些险恶,挑战自己的命运便也成了极大的乐趣。
土地庙里并没有人。
或者应该说,没有活着的人。
地上躺了三个人,都是道士装束,手中还握着兵刃,死了却仿佛有些时候。王怜花笑道:"活人
埋伏不成,便换死人来埋伏,看来这赌,是打不成了。"
沈浪却面色一凛道:"且慢,那边那个,仿佛有些面熟。"便走到香案附近,将地上那人的面孔
抬起来一看,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不由叫道:"这,是衡山派的弟子孔琴!"
王怜花蹙眉道:"孔琴,这名字有些熟悉。"低下头仔细一看,也惊了一惊,道:"原来是他!
"
沈浪疑惑道:"你也认识他么?"
王怜花笑道:"他曾经来替他祖师父来求医,我便叫他拿他自己的命来换,结果他便吓跑了。不
想今日再见,竟然已经不是一世人。"
沈浪再细细查看了四周,突然失声叫道:"你看!"
王怜花一眼看去,竟也呆住了。
只见那孔琴的左手边,竟有一个用血迹画出的图形,想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
赫然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这江湖上,又有谁不知桃花是怜花公子的标记?
王怜花看了一看,立刻伸手从怀里拿了些药粉来,欲往那血迹上倒。沈浪拉住他道:"你做什么
?"
王怜花叫道:"你也见了,人分明不是我杀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树立衡山派这一大敌。"
沈浪道:"这或许指的不是你。"
王怜花冷笑道:"但是他的同门一定情愿凶手是我。"
沈浪听了,呆了一呆,便放开他手。
庙门外却突然有一人叫道:"大师兄!五师弟!七师弟!"
想来是两人方才被那桃花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有留意到外面的脚步声。那人已破门而入,正巧见
王怜花将那粉末洒下,不由大叫:"你,你们做什么?"
那朵血画的桃花,在那药粉的作用下,渐渐淡化,终于消失不见。
但这一切过程,却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来人的面前。
而那来人,亦是清楚无误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沈浪!王怜花!"
王怜花喃喃道:"这回,倒真是中了大埋伏了。"
(十一)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中等身材,相貌憨厚,一双眼倒是炯炯有神,令人印象深刻,竟
是衡山派的二弟子石靖远。石靖远与孔琴,是衡山派掌门明虚道人最钟爱的两个徒儿,若有些武
林聚会,必带他们二人出席,因此沈浪也是认得的。只见他目瞪口呆,稍稍反应过来便叫着:"
大师兄!"上前抱住孔琴尸首,便泣不成声。
王怜花冷眼看他那模样,笑道:"这时候,候得真好,一刻不早,一刻不迟。"
石靖远悲愤已极,只一双眼死死盯了沈浪道:"我以为沈浪是当世大侠,不想竟和王怜花为伍,
我衡山同门与你们有什么冤仇,竟然惨遭毒手!"
沈浪苦笑一声,道:"石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也是方才到达,发觉异样才进来查看的
。"
石靖远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王怜花咯咯笑道:"你若是三岁小孩,便不会候得这么准,还算准了我们不会杀你。"
石靖远咆哮道:"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便直朝王怜花胸口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