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人生—— 一江烟月

所以现在，经过短短一分来钟的思考，秦好有了计较：“写意，你觉得我一直做鬼比较好？”

没想到秦好有这么一问，君写意皱了眉头：“你不做鬼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变成人？”

对于秦好的迟疑，写意无法理解：他一只小鬼而已，任人搓任人捏，走哪儿都是只受气包，做了自己的奴仆就不一样了，以后哪个还敢欺负他？这么好的事情他愣那儿干嘛？

没想到人家秦好早有打算：“这个，我以前听人说可以还魂啥的，你那么厉害，有没有法子……”

“没法子。”写意干脆脆硬梆梆地打断他。

开玩笑，“还魂”？他又不是阎王！何况内脏眼睛都捐了，估计现在连尸体都给火化送回中国了，就算是阎王爷只怕也没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不是不是，写意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法子让我假装活人，只要保持我的外貌就成，不用真的活过来。”

这个倒是不难，除了君写意君家人个个都办得到，只是：“为什么？”

“是这个样子的，我中过一笔大奖，二十五年付清，奖金才领了十年，还可以再领十五年……”

……

这之后，秦好娓娓道来，写意眼睛慢慢瞪圆。

秦好的经历确实很有戏剧性。

当年中奖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家人，打电话回家报喜，结果给他爹一句“你又乱花钱，快挂掉”当头喝醒——以他对自家爹妈的了解，那笔钱多半会被没收，然后逼着他继续读硕士拿博士找工作光宗耀祖……他才不要那样的日子！

一番算计以后，秦好同学不声不响地闷声做起了小富翁，对家人宣称仍在读书。两年后他伪称硕士毕业找到了体面工作，还把老爸老妈接到美国同住了三个月。三个月间他每天拎了公文包早出晚归，一副成功白领模样，他爹妈语言不通车不会开电话不敢接，连邻居都认不得一个，居然给他轻松蒙混了过去。三个月后，二老终于结束“坐监生涯”，喜滋滋地返回中国，对于自家儿子的争气大感老怀欣慰，兴高采烈地为秦好张罗起媳妇儿……

秦好绝非笨蛋，用钱买通一金发碧眼蕾丝边，两人回中国好一通张扬，秦爹秦妈从此不再过问儿子枕头边的那些事儿……当然，秦好同学也不是完全不孝顺，还在所谓的“读书期间”就给家里寄了不少钱，声称奖学金用不完，“工作”后又给家里买了两处房，二老更没怀疑——儿子在美国的高水准生活他们是亲眼所见，“高薪成功人士”嘛！

现在自己挂掉了，爹妈成了继承人，每年那么多钱，他们肯定用不完。不如假装没死，再把奖金拿回手上，对老爹老妈就说是准备投资，他们看见自己死而复生，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哪里会反对？

秦好不是诸葛孔明，这么绝的主意不可能来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其实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一切还得归功于君写意。前天他偶然得知写意当总监的动机是想为了“开跑车泡美女”，突然间就有了灵感——这死孩子出去工作，他能干啥？与其让他出去害人，莫如想办法把以前那份大奖拿回来（不得不说，这次秦好倒是没有护短，当然，秦好自己对那笔钱也是满怀深情的）。虽然泡美女的不良念头一定要打掉，不过鬼生无涯，来日方长，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至于父母那边，咳咳，有了媳妇忘了娘是老话，是老话。

现在为了摆脱做“鬼奴”的命运，秦好当即把所有计划合盘脱出，直听得君写意心情大好，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鬼奴”安排。

不要怪君家老四见钱眼开。

君家是修行世家，但他家跟亚瑟家不同，不是豪门。家里生意有，却都是些小打小闹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只要足够唯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就成。前些年为了筹集一笔巨款君三叔不得不下海，一俟款子到位立即收手，重新把心思放到修行之上，所以君家的孩子绝非大富人家的二世祖，钱有，可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象写意，他每年的托管基金不过两三万美金，他又不同于大哥三哥，人家道行厉害，可以想法子自行创收……他要开跑车？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严峻的。

所以乍听到秦好每年收入过三十万，且以后十五年还会逐年上涨，不可避免地，小孩子动心了，完全没想过秦好的钱跟他有啥关系。

于是，一人一鬼头碰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比比划划，写写算算……两个小时后，秦好“重生”的方案正式诞生了。

三．梦中米兰

“梦中米兰”是本城一家很特别的意大利餐厅，特别之处不在于它的菜单，在于食客。

若干年前，它还只是城中芸芸餐馆中的普通一兵，走的是高档路线，不过本城向来繁华，高档餐厅数以百计，它于其中籍籍无闻。

一切都始于两条街外的那家名为“午夜”的酒吧。不知从何时起，街上有了“午夜”，又不知从何时起，“午夜”的消费族群成了同性恋金领，金领们顺理成章地相中了“米兰”——看看，周五晚上，“米兰”吃罢晚餐然后前往“午夜”买醉狂欢，多么方便！于是乎，一来二去，“梦中米兰”里面的GAY越聚越多，直男们很快品出异味辩明风向，纷纷转战他方，就连某些颇有身份的GAY都避之不及，生怕被人打上“变态”标签。“米兰”老板欲哭无泪，最后低价转让餐馆，让“午夜”老板拣了大大一个便宜。从那以后，“梦中米兰”一跃成为本城最出名的餐馆之一，生意出奇的好，至于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言而喻。

这天晚上八时过后，正值餐厅的上座高峰，“梦中米兰”来了四位男士，领位的服务生查看订餐记录后把几人带到他们预订的餐桌前，一时间，四个人成为整个大厅的注目焦点，连领位男孩都忍不住暗自打量了一番。

不怪大家少见多怪，同性恋中帅哥的比率稍稍高一丁点，但是除了好莱坞的同志party，一次撞见四个帅哥的机率并不高，何况四个人还各有各的帅法。好吧，这么说夸张了点，也不能说四个人个个相貌出众，年纪最长的那一位就只能算端正，他胜在身材健美举止得体，有种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但是剩下三位，那是如假包换的靓仔帅哥，放哪家Gay Bar都是让人侧目的抢手人物。

这几个人，正是亚宁秦好还有君家的小三小四。他们之中，最受观注的却并非两个美少年，写意五官出色但他肤色太淡不符合西方的审美观，而金发少年亚宁出门前在身上动了手脚，眉眼还是那副眉眼，给人的感觉却比“少年版阿波罗”逊色不少，打个比方，好比一副世界名画，却给人罩上了一层塑料膜，画面依然精彩，却少了那份动人心魄的震憾力。何况就算以真面目视人，多数人的反应只怕也跟秦好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相同：此人只应天上有，远观足矣！

反倒是君书贴，一看就是成年不久（胆敢招惹未成年人的毕竟是少数），他个子高挑外形俊朗，举手投足间一派潇洒自如，身上流淌着淡淡的清贵之气……如此一名外形出色阳光大气天然无矫饰的资优gay，让gay们想入非非实乃gay之常情。

这三位我行我素惯了，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泰然落座。倒是秦好，向来低调，又心中有鬼，竟成了最不受观注却最为不安的那一位。

过去的五天时间，这四只属性不同物种有别的生物精诚合作，终于如愿达成了今晚的“米兰之行”。

与秦好制订好行动细节之后，君写意成功地争取到了亚宁和他家三哥的帮忙。这件事的难度不大，那两个都折服于他二人的天才计划，亚宁热情高涨，君小三正在躲亚宁开始的时候有些迟疑，但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终于没能抵挡住诱惑——这么好玩的事情可不是天天都可以碰到的啊！

然后，亚宁和君家小三联手从数百英里外的某个私人腊像馆中盗出一具身材与秦好非常相似的蜡像。再之后，颇具雕塑功底的写意和亚宁一起动手，修改蜡人的眉眼五官，让其完全变身成为秦好的化身。最后，秦好同学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由君小三作技术指导，君写意在一旁魔鬼监控，用三天半时间完成了对蜡像的彻底掌控。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艰难最耗时的一环，也是最为重要最不可或缺的一环——手脚容易操控，但喜笑怒骂，绝不象拍电影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今天四个人终于按计划坐到了“梦中米兰”，以此向全天下召示秦好同学的死而复生。

选择“米兰”是有原因的。作为本城有名的资深花花公子，这是秦好生前经常光顾的地方，不出意外，他会碰见老熟人，估计还不只一位。其次，就算秦好运气不好一个熟人也见不到，但君小三入住本城已经三月有余（他是因为写意的手术才搬过来的），三个月间，君家小三如同一位巨星在本城Gay圈冉冉升起，认识他和想方设法想要认识他的同类数不胜数，今天在此露面想必会引来蜜蜂蝴蝶外兼苍蝇无数，秦好借此“曲线复活”不是难事。

不出所料，四个人坐下不到一刻钟，菜刚刚点完，酒水刚刚送上，美少年亚宁的脸色已经向锅底方向发展——不到一刻钟时间，已经有三个人过来打招呼，全是找君家小三的。君小三方面，亚宁的反应看在眼里，竟生出了些许如坐针毡想要冒冷汗的感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掺和到这个还魂计划中来？认识了那么多年，亚宁又从小沾他，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说毫无感情那是在骗鬼，不，连鬼都骗不了，他躲亚宁实在说是不得已，不想伤害他的成分居多，现在倒好，越搞越糟……

正难熬着，一眼瞄见有熟人进门落座，君小三匆匆落跑，说是过去打声招呼。

待他走远，写意斜睨起正在闷头喝苏打水的亚宁，亚宁小朋友离法定酒龄还有五年时间，遥遥无期中。

“还没想好？”写意问。

小阿波罗抿着嘴不说话。

魔鬼拿出苹果继续诱惑夏娃：“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今天时机正好，反正这是我想得出来的唯一可行的法子，你看着办，以后不要后悔……”

亚宁抬眼看向远处的君书贴，正好瞧见他躬着腰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搭人肩头，神态亲呢，笑容非常欠扁，当下眼中怒火熊熊，从裤兜里掏出个tiny小瓶子以极快速度把瓶中液体全数倒进君小三的红酒之中……

旁边的秦好呆掉，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给写意一脚踹回肚里，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茫然无措地眨眨眼睛，然后低头，垂眼，做喝水状。

写意镇定地放下手中水杯（他手术不久也不能喝酒），对着秦好轻轻“哼”了一声：“我晓得你在想啥，放心，不是春药，更不是毒药，那些东西对付不了我们家的怪胎。”

秦好心道那个怪胎是你亲哥哥，无奈迫于淫威，继续做喝水状——蜡像就是蜡像，就算装成活人，也是没办法喝水吃东西的，他不过是端着杯子做做样子。

其实他们几个太抢眼，进门以来一直是周围几桌的暗中观注对象，亚宁的小动作太张狂毫无遮掩，当即就有好几个人眼睛瞪圆，相顾赫然。无奈这世上的好人不多，gay中好人更少，几个知情者不约而同地抚额闷笑，等着看下边的好戏：开玩笑，破坏别人好事那是要遭天遣的，那么出色的美少年，我还想被他下药呢……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头上？叹！

不提君小三回来后毫无知觉地喝下加料药酒，只说晚餐进行到一半，他们终于达成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等来了正在等候的人。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满餐厅中，只有他满眼满心都在“蜡像”身上，视桌上的三个帅哥为无物。

看着秦好，这个可怜的人就象看见了鬼（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看见了鬼），惊赫得连声音都在发抖：“Excuse me，are you……are you Mr……Mr Qin？”

四．宋大律师

看着秦好，这个可怜的人就象看见了鬼（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看见了鬼），惊赫得连声音都在发抖：“Excuse me，are you……are you Mr……Mr Qin？”

“嗨，这不是Bill吗？”秦好边说边起身，故作惊讶，“‘Mr.Qin’？我不是Mr.Qin还会是谁？两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不至于吧？Bill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对这样的低劣玩笑Bill毫不买帐，也不管场合，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不可能，我一周前才参加了你的追忆会！”

“追忆会？”这下子轮到秦好惊讶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对呀，出席的人还不少，本城有头有脸的Gay基本上都到场了，至少两百人。”

秦好差一点脱口问出“是吗？我这么有人缘吗？”，幸好他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最后关头修改了台词：“是吗？……不对，Bill你说谁的追忆会？”

“你的啊！”Bill这个时候镇定了许多，看来他终于意识到出岔子了，而且还是出大岔子了，“是你那个律师，好象是姓宋的吧？就是他牵头搞的。他说你没出柜，等你父母带走骨灰后才搞的，从头到尾一直在放你身前的录像，生日Party啊，棕榈滩鬼混啦，浪漫良宵啥的，足足放了两个多小时……不过圈子里的人你也晓得，最后搞成了狂欢会……”

秦好现在是真的震惊了，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身后事办得如此热闹，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宋敏行跟他不只是律师和委托人那么简单，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短命的旧情，此后一直是时近时远on and off的朋友兼床伴，万没想到这位老友如此念旧。

一旁的写意见事不妙连忙接口：“对不起，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秦好，为什么要给你办追忆会？你不活得好好的吗？”

相较于秦好，这一位才是天才演员，眼睛中的迷惑连秦好都不得不在心中暗叫一声“赞”。强压下胸中的酸楚，秦好继续照剧本演出：“我也不明白。Bill，我活得好好的，开追忆会干什么？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

“我哪晓得啊，大家只听说你得急症去世了，反正，反正……唉，我也昏头啦，这事儿我哪说得清。你最好去问你那个律师，是他在报纸上发的讣告……你没事最好，刚才我还以为看见鬼了呢。”

半个小时后，宋敏行宋律师一头汗水地出现在“梦中米兰”。这位是接到秦好电话后匆匆赶过来的，满脸俱是惊惶之色——开玩笑，尸体是他认领的，火葬也是他安排的，连秦父秦母的来美旅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和秦好相识七年，关系特殊，他不相信自己会老眼昏花到认错尸体……但是事实俱在，现在死人真真实实地复活了，世界上还有比“死而复生”更加劲爆的新闻吗？

宋敏行大约三十岁左右，带副无边眼镜，生了双很好看的单凤眼，身材比同龄男子要瘦些，显得很是修长。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单论外表，比秦好要抢眼许多，难怪向来只喜欢美人的秦好会找他当律师，还保持了长达七年的“藕和丝”的古怪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