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还有再战之勇?
赵佺长笑一声,中指弹出,琴弦又是铮地一声,第二道劲气又发了出去。都说箭似流星,可流星又哪里快得过他的无形气箭?
金国楼船上的完颜永嘉正是此箭的目 标,毫无悬念地直贯心房,惨叫也来不及叫一声,身子已经倒栽入江心。尸体落水,却还
未了结,只听水下传来噗地闷响声,忽地水花四溅,碎裂的尸块裹挟在鲜红 血水之中,一波波喷上江面!太华侯以琴声为无形
杀气,侵入完颜永嘉五脏六腑,竟在他身死之后还炸开了他的尸体!
江面上残肢断臂触目惊心,血 腥气息中人欲呕,见者无不瞻寒。
主帅身死,金兵水师更加慌了手脚,整好的逃亡队形也散乱起来。李宝赶紧指挥手下船队趁势追击,冲乱他们的队形,又发箭
阻挡。金兵慌不择路,左突右冲,死伤极为惨重。
正在宋单大肆收割胜利果实之际,赵佺又是一声轻笑,缓缓坐下。凤首箜篌放在身前,他双手交弹,乐声起时,低微几不可闻
,然而江上忽地趄了一阵浓密的大雾,转眼间江面上伸手不见五指。
李宝身边的天玑子和义端大惊失色,道:「这、这,琴乐引动方圆百里的天象异变……太华君侯的道法,已经到了化体飞升的
地仙境界了!」
「他想干什么!」
果然,大雾弥漫当中,交战双方都丧失了战斗时最需要的视野。金兵本已势弱,七零八落的几艘船得到大雾的遮掩,赶紧悄悄
遁走了。
李宝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说什么,待大雾渐散,指挥帅船驶到太华侯的紫旗楼船边,上船拜谢。天玑子和义端自然也跟随左右
。
岂料,脚才踏上舷板,忽然两道劲风擦着脸颊过去,冷森森寒飕飕,惊得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身后传来两声痛呼,他下意
识转头瞧玄。天玑子手捂胸口弓身颤 抖,鲜血顺着指缝向外渗,道袍上染出一大片红迹,终于痛苦倒下。另一边,义端和尚早
已仰面倒地,小腹开了个洞,流血不止。
「……君侯,你!」
一只形状优美、纤细修长的手停在李宝的脖子前面,尖锐的指甲斜斜点着他的咽喉,光洁整齐的长指甲上甚至还涂着绯色的蔻
丹。
一只严如闺阁千金的玉手,手的主人却是太华侯。他然站在李宝跟前,唇角微勾,凤脾乜抖,眼瞳里甚至还闪烁着点点戏谑的
笑意。
「李将军,本侯听说你本是农家出身,后来投奔了岳飞将军,逐渐积累战功才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锋锐的指甲试探地划过他
的脖子,拉出一道血痕,「可是李将 军,你就不想、再更上一步吗?封侯拜侣、满族荣华……男儿一世,谁不想光宗耀祖?」
美如天人的绝色脸庞,低沉魅惑的声音,恶魔般的引诱言辞。
「发誓向本侯效忠,替本侯训练水师……大事若成,本侯绝不会亏待你!」
李宝奋力仰头,咽喉处一阵阵寒栗,仍是怒声骂道:「奶奶的,原来你也是不安好心!本将军要是不干呢!」
眸中笑意加深,水色檀唇勾出一个动人弧度,一字一顿,清晰明白。
「……那你、就只好跟刚才那金兵将军、大僧正、这里的道士跟和尚,还有你亲手训练出来的水师将士,都一起、共赴黄泉了
!」大费周章收服楚州水军,自己欲染指江山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如果这位耿直刚强的将军不愿投向自己这方……
要知道,在全盘筹划完成前,绝不能让己方的图谋外泄。
那么就唯有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甚至这满江的水师兵士,都将为此陪葬!杀人灭口,千古至理。
子瑜,很遗憾,我跟你的理念差别太多。一旦时机到来,谋定后动、当断则断,为成大事,取舍是必要。否则,又何必瞠这淌
浑水呢?
既然选择了出山,那么,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纵使血染大地、白骨成山!
《史记?滑稽列传》中记载,齐威王之时「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三年不飞也不叫的大鸟,为什么?
那是因为——
「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七章 玩火自焚
十一月,江南也已经进入了冬天,日渐寒冶。
清晨,子瑜推开禅房的窗户,冷郁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哈,果然还是回到灵隐寺最舒服。
惬意地瞇起眼,他抓起茶叶罐,决定今天去山腰的冷泉亭享用自己的早点。茶叶罐入手,轻飘飘的,果然又喝完了。好茶叶就
是不经喝啊。他心痛地皱了皱眉,从案头拿起一个锦匣,踌躇片刻,掀开了盒盖。
淡淡的清芬香气四散开来,锦匣里是上好的白云茶,还是上次上天竺寺住持大师送的谷雨茶。
中秋那夜,他曾起意将它送给赵佺做礼物,可最终还是推说喝完了,没有送,只拿了几根白鹤素羽过去搞笑。
可是,他自己却也一直没舍得喝……
静静睇视半晌,子瑜叹口气,把盒盖轻轻盖上。
算啦,还是不要动它吧。哈,记得方丈那里还剩着些香林茶,不如去骗点儿来。配上皀儿糕当早点,真是作神仙也不换啊。
慢腾腾走出房门,忽然傅来一声鹤唳。子瑜循声回头,就看见一只纤瘦的灰鹤昂首阔步踱了过来,嘴一张,叼住了他的僧袍下
摆。
子瑜站住,苦笑,拉住自家的袍子向回拽,结果灰鹤下放。一人一鸟,拉拉扯扯,最后「嗤啦」
一声,古旧的僧炮撕开一块大裂口。
脑门上青筋突突地爆,子瑜一头黑线。那只灰鹤像是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拍了拍翅膀,把脑袋耷拉下来了。
房门口有寺僧路过,掩口窃笑:「圣居士,你家暗香又一早来要吃的啦!」
一阵阵冷风透过破烂的僧袍吹在身上,纵然是一代禅宗高人,寒冬腊月的天气,子瑜也实在感到浑身冷得慌。看着旁边那只低
头认罪、却在没要到食物之前坚决下走的灰鹤暗香,他眼皮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唉,赵佺那家伙,什么时候做过好事!
原来,这只灰鹤是赵佺强行送过来给他养的。
这只鹤的外形与白鹤疏影颇有区别,体形稍微娇小纤瘦些,浑身的羽毛也不像疏影那样通体雪白,而是以蓝灰色为主,头、颈
、胸部的飞羽和尾羽都是黑色。比起疏影的神姿俊逸,外表看来似乎黯淡许多。然而,它颈毛如垂缕,蓬松分垂,洁白无暇,
却又比疏影多了一份娴雅端庄之美。
这种灰鹤极为少见,赵佺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精心调教驯养之后送了过来,还取了个名字叫「暗香」,是从「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里来的,无非是取跟「疏影」成双成对的意思。
对赵佺这种宁死都要吃豆腐、占口头便宜的厚脸皮,子瑜也只能大叹三声无奈,将灰鹤暗香给收下了。金宋之战一触即发,江
湖上反倒早现出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他乐得逍遥,回了常住的灵隐寺,闲居养鹤,好不惬意。
可是,到了最后,最最令人头疼的,还是赵佺给他找来的这只鹤!
本来他一个半出家的人,是不会有养宠物的闲情逸致的,可是太华侯硬要送他,看在这只灰鹤性情还算温顺的份上,他也只好
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然而,从锦衣玉食的太华宫来到粗茶淡饭的灵隐寺,就算对一只鸟来说,也十分之难以适应哪!在太华宫,暗香吃的是梅兰竹
菊四美婢精心调味的鲜鱼活虾,到了 灵隐寺,有剩饭吃就不错了。所以牠最大的乐趣除了飞到山间小溪去捉虫子打牙祭,就只
剩下早晨来子瑜的禅房外撒赖要点心吃了!
古人说「由奢入简难」,一点都没错。就算一只鸟也一样。
子瑜拿这只鸟没辙,回房换了衣服就带牠去了大厨房,素果斋菜把牠喂了个饱,这才松了口气。抬脚刚打算去山腰,半空中忽
然又传来清亮的鹤唳。白鹤疏影展翅如车轮,翩翩飞来。灰鹤暗香见状,竟把脖子一缩,躲到了子瑜身后。
于是乎,两只鹤围着子瑜绕起了圈,疏影是热情如火地不停扑腾,暗香则是羞怯不已地左躲右闪,白羽毛灰羽毛都掉了一地…
…
子瑜忽地僵住,脑门上直直爬下数排黑线——
这两只鹤的相处模式,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赵佺那个死缠烂打的家伙时不时对自己动手动脚、轻薄调戏的翻版?
可恶!难怪他死活要把暗香送给自己!
疏影的脚上当然带着赵佺寄来的书信。子瑜打开信笺,洋洋洒洒数张彩笺,都是废话情话肉麻话,看得他白眼直翻。这家伙的
厚脸皮,还真是一如既往、坚持不懈!
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子瑜笑瞇了一双眼。自十月初五初祖诞辰一别,他与赵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看到他活蹦乱跳
地给自己写来肉麻的「情书」,心中 竟是莫名欣喜。其实他与赵佺多年相交,两人忙于自家门派或是江湖大事,就算一年半载
不见面也是常事,其间便靠着疏影传书报个平安就好。可这次分开仅仅一 月,他却生出了「想念」这种陌生的情绪,而且,酝
酿在心底,越来越浓烈……
禅心动荡,他已经回不到当初静如井中月的心境。
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心底漾起莫名的甘甜。
手伸进内怀,他摸了那枚青玉簪出来。澄明通透的碧玉,巧手匠人精心琢成云纹的簪子,样式高雅简洁,本是太华侯赵佺平素
最偏爱的束发簪子。初祖诞辰那天,他们俩从月老祠出来,三生石畔,赵佺拔下自己头上的青玉簪,亲手为他将散乱的长发绾
起。之后,他俯身过来……
唇上温热的触感鲜明得就像发生在昨天,子瑜双颊生晕,面红过耳。
那时,他心旌摇荡、意乱情迷,任凭赵佺吻过来,竟是完全没有反抗。因为,三生石的传说在赵佺口中娓娓道来,仿佛真的变
成了他们俩的前世,忧伤而又怅惘。他无法拒绝那样的太华……
「哦哟哟!子瑜哪,很少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原来圣居士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啊。」戏谵的笑语遥遥传来,子瑜下意识
抬头,便看见了一身黑衣的邪药师李思南。
心跳漏了一拍,子瑜赶紧把青玉簪收回怀中。李思南目光何等锐利,早扫过来一眼,却若无其事地别开头,当作没看见。
「哈,药师怎么得空来找我?对了,张凌那孩子的灵药找到了?」子瑜镇定心神,如平常一般笑着开口。
他思南却没像平时一般和他说笑,反倒皱起眉,神色严肃,半晌,他叹一口气:「子瑜,这些等下再说,我们去冷泉亭好了,
等会儿还有几个人要来。」
子瑜心知不妥,想探问是否是张凌的伤势出了什么变故,话到了嘴边却又缩了回去。他隐隐觉得此事应该跟太华侯赵佺脱不了
干系,竟有点害怕知道。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缄默地走到了冷泉亭,怔怔坐下。苏东坡有诗曰「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冷泉亭就是因诗
得名。
两人对坐无语,忽地听见泉水奔腾的泠泠声响中隐隐杂进了衣袂带风之音,有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两人应声回头。
来者高挺英伟,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眼瞳里隐隐透出碧蓝的光泽,竟是一副外域人模样。他穿着一身鲜红锦衣,更是衬得肤
白胜雪,冰冷的神情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正是世外五绝中的神兵天成铸剑师。
子瑜微微一愕,随即笑道
「剑师,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铸剑师是他们五人当中最为孤僻避世的一个,常年隐居在深山上打铁铸剑,几乎很少下山走
动,连采买器物食材都是弟子效劳。现在连他也亲自下山了,可见,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铸剑师睨了他一眼,绕过他和李思南跨进亭子,端正地在石墩上坐下,顿了很久,才语调僵滞、毫无起伏地开口:「一阵邪风
。」
头顶仿佛有一群乌鸦嘎嘎飞过,子瑜和李思南部是青筋黑线齐下,脸皮抽搐不止——
好冷的笑话。铸剑师你不愧是冷场的高手啊!
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正觉得无比郁闷的时候,忽然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呵呵,姗姗来迟是美女的特权,不过还是有
劳诸位久等了!」
话音刚落,一个娇俏动人的美女款款出现在山道尽头。她散落一头秀发,额上系着五彩斑斓的彩带,鹅黄褶裙仅仅及膝,露出
曲线玲珑的小腿和牛皮长靴。这打扮相当野性,配合此女略高的颤骨和顾盼灵动的眼波,却别有一番风情。
妙手易牙美厨娘,终于也到了!
世外五绝已经到了四个,飞来峰下、灵隐寺前,小小的冷泉亭里,一时间竟是风云际会、高人云集。
子瑜感受到今日的不寻常之处,把目光投向了李思南,仿佛期待他给出答案。
「……子瑜,我们三人一起来见你,是因为——」
邪药师收敛了面上不正经的神色,手一挥,树林里又走出了一个人。
月圆之夜。临安玉龙山。
子瑜踏月而来,一身素白僧袍仿佛融入了月色雪色中。足尖所过处,还留着些许残雪的地面上,竟然了无痕迹。
忽地夜风拂过,漫山遍野松涛阵阵。子瑜不由顿住脚步,仰首看去。
这一天是仲冬望日,玉龙山山势高峻,前些时日落的一场小雪还没有化尽。满山雪松的树冠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银白。夜风轻摇
树梢,雪屑纷纷扬扬地飘零而下,他慌忙闭上眼,有冰粒落在眼帘上,只觉睫上微凉,不知怎地,这寒意竟似乎缓缓沁人心底
。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子瑜。」天一池畔,紫衣人被鹤氅裘,缓步而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绝丽的容颜严如神仙中人。
「……好久不见,太华还是风采如昔。」子瑜柔声道。
「诶?」赵佺惊讶地瞪圆了丹凤眼,「我还以为子瑜你一来就会与我割袍断义!」
子瑜哂道:「哈,这么说来你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赵佺赶忙赔笑道:「咿呀呀,子瑜说哪里话来。我对子瑜之心……」
「明月可鉴是吧?」子瑜截断他的话,唇角微弯,笑得无奈。太华太华,你张口闭口都是这种话,亦真亦假,乱没正经,我到
底该信你好还是不信你好?
忽然,空中傅来一声清唳。白鹤疏影瞥见了飞在子瑜身边的灰鹤暗香,扑腾着翅膀亲热地飞扑了过去。
子瑜心知不妙,扶着额头叹气。下一刻,白羽毛灰羽毛漫天飘飞。
「诶,疏影和暗香的感情真是好啊。」赵佺瞇起眼感慨。
「……是吗。」你的趣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
天一池畔有座天一阁,斗拱飞檐下悬着八盏琉璃宫灯,轻纱笼罩,朦胧的灯光在暗夜里显得分外柔和明亮。两人走进亭阁中,
只见楠木矮儿边设着取暖的熏炉,纱幔垂下,四周一片融融暖意。
子褕左右逡巡了下,在绵墩上坐下,叹道:「连座小憩用的亭阁都修成这样的气派,还真符合太华你穷奢极欲的个性……」
「诶,子瑜,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直说吧。」跳动的烛光中,赵佺斜倚在锦榻上,懒懒开口。他端起白
玉盏,浅呷一口,凤眸流波,水色檀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子瑜怔住,一时说不话来。
玉龙山蠢立于西湖与钱塘江之间,与灵隐寺所在的奇秀峰相隔并不算太远。然而,两人虽相识多年,他此前却从不知道这座山
上也有犹龙派的道观。更不要说,赵佺明明到了临安已有数日,却未在疏影传给他的信笺中提到,要不是他写信试探,又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