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亦天倒没有听说蓝卓被罢官的事,可是他看蓝卓穿平民的白色服饰离京,也猜到了……
“我哥哥年少气盛,为官正直清廉,不肯趋炎附势,一向是蔡相那一伙人的反对派,这次梁山宋江等人作乱,竟被奸臣随便编排一个错事,罢免了官职!哥哥壮志未酬,无奈离京,我还一直担心这次见到他,不知会是一副怎样失望落魄的模样!结果我发现哥哥虽然心里仍郁闷不平,但比过去豁达得多了,多半是他和欧阳大哥一起回来的原故……”
蓝绣恳切地说道,言语之中对欧阳亦天的感激溢于言表。
欧阳亦天却觉得羞愧,连忙摇头,他可没为蓝卓做过什么,连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过;他们之间有的只是冷战和他对蓝卓淡淡的恨意……
“欧阳大哥不是感叹没有一番事业?其实你大可以留在孜文堂和我们一起大干一场!”
蓝绣笑道,欧阳亦天突然发现这小小女子竟有一番豪气。她的提议也让欧阳亦天颇为心动,只是蓝卓的一些举动让他又很犹豫。
“我知道哥哥的有些作法很强硬,你们也许会有点龃龉,但他人真的非常好!除了节俭一点,我哥哥完美无缺!”
蓝绣又道。欧阳亦天皱起眉头,蓝卓的作法何止强硬啊?简直是霸道!他哪是节俭“一”点啊?他是太节俭了!简直像传说中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蓝绣也不再劝说欧阳亦天,笑道:“走吧!欧阳大哥,哥哥还在等我们呢!耽搁了这么久,希望他别生气……”
未完待续
6.那一夜
欧阳亦天跟着蓝绣缓缓踱步,蓝卓早就在总书房等得不耐烦了,他冷冷地看着两人一起踏入房门。欧阳亦天的胜雪短褐衣在柔和的夕阳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眼睛晶盈璀璨如星斗满天的夜空,鼻梁直而高挺,唇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特异的亮黄色,让人不禁想触摸一下,感觉那比蓝绣种在家中庭院里的珍稀的金边瑞香还要美丽妖娆的颜色是否真实;蓝绣的秀脸隐然透着莹莹玉色般的健康光泽,更衬得那头丝绸般的长发乌黑发亮,她紫褂飘飘,上面的精美的蝴蝶刺绣栩栩如生,粉红色的裙裾像牡丹花一般,不时随着她莲足细步迎风轻颤盛开;伙计们看到这对明珠美玉似的璧人赞叹地低语,令蓝卓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惆怅。
“回家吧!”蓝卓吩咐小厮小冯抱一摞新书去他房间,说完便从欧阳亦天,蓝绣中间擦身而过,先走了。蓝绣觉得蓝卓神色有异,忙追了上去,挽住他的右手,边走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小冯看着那摞五尺多高的蓝皮书,发觉双手完全不够用,他恨不得再多长一只手来,可惜事于愿违,他急得直流汗。体贴的欧阳亦天想帮他拿一些,小冯忙阻止:“您是我们少爷的贵客,怎么可以要您拿!不行……”
他话音未落,欧阳亦天已经抱起了一半的书,微微晗笑:“没事,快走吧!”
小冯和伙计们看着这个灿烂的笑容都有晕头转向的感觉,在他们眼里,欧阳亦天这一笑真是眉稍眼角皆极尽风流,美得足以倾倒众生。
始作蛹者一点也没察觉,抱着书找蓝绣,蓝卓他们去了。
晚上,蓝绣说要给欧阳亦天和蓝卓接风,准备了芙蓉鸡,糟鸭糟鱼,麻婆豆腐,五香牛肉和什锦菜汤,蓝卓仍说太奢侈了。
吃过饭,欧阳亦天反抗无效,被蓝卓拉到了他的房间。
欧阳亦天还没来得及心慌,已经被这传说中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的房间吓了一跳了,他鼻子里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潮气,住这样的房间最容易患上风湿;家具古朴,不知道是蓝家传了几代的老古董,而且是他最不喜欢的暗淡无光的象牙色和陈旧造型;厚厚的窗帘,绿得诡异且不透风,睡到半夜肯定会空气因稀薄而难受;欧阳亦天把他的见解说了,又瞅着房里唯一的那张窄小的单人床,加上了一句:他想换房间。
蓝卓正在油灯下看从孜文堂里拿回来的新书,闻言他仅瞟了欧阳亦天一眼,又接着埋头苦读。
欧阳亦天蹙着眉腹诽:蓝卓这分明是在装聋作哑。
他想公然抗议,又怕弄到人尽皆知还是走不了。
蓝卓拉他进房的时候可没人看见!
欧阳亦天又看了看那张睡两个人肯定嫌挤的床,支支唔唔地道:“……有信纸吗?”
“有,在那!你要做什么?” 蓝卓指了指一个流金镂花小案,上面不但有信纸,笔墨砚台都是齐全的。
“写家书。”欧阳亦天简洁地答道,他走过去挪开小案上插着孔雀翎的花瓶,选了一枝粗笔,写信告诉家人他在郑州。本来他也不想这么做,但得以防万一被某人吃干抹净,哭诉无门……那个……不妙的情况呀。
当初他离家时的留书并没说走的原因,现在更得拐弯抹角,含糊其辞,写来写去都不满意,反复涂抹了好几回。
蓝卓合上书时,一看沙漏,已是三更天了,欧阳亦天还坐在流金镂花小案前奋笔疾书,地上丢了不少他写坏的信纸。
“天不早了,休息吧!” 蓝卓打了个哈欠说。
欧阳亦天瞄到了床上他散开的青布包袱,原来蓝卓早“预谋”要和他住一起了,更加心慌:“我的家书还没写完……”他还想尽量拖延时间,最好等蓝卓睡着他再睡。
“我要熄灯了!” 蓝卓如是说,一句话就让欧阳亦天无话可说。他迟疑地“哦”了一声。
蓝卓索性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说:“你再不过来,我就抱你去床上了哦!”
“啊!”欧阳亦天惊呼了一声,脸颊泛起一片蔼蔼的桃色红晕,精致的眉眼因害羞反而显得情欲氤氲,躲闪似的垂下头,露出一截莹白赛雪的后颈。他在蓝卓走近的那一刻,惊慌地爬上床,紧贴着墙壁倒下,然后害怕地像面对猎人的小鹿似的,睁着一双扑闪大眼睛,防备地瞪眼前的蓝卓。
蓝卓猜到了欧阳亦天的心思,什么也没有说,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邪魅的眼睛审时度势似地盯着他不放,薄唇随着呼吸变得愈发艳丽。
欧阳亦天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时候,蓝卓突然吹熄油灯,背对着他躺下了。
蓝卓身上隐隐如沁凉的海水般的味道让欧阳亦天缩起了身子,心情却平静了不少。
其实蓝卓很想就这样抱住欧阳亦天,欺负到底!只可惜欧阳亦天本来就对他没好感,这样做,欧阳亦天恐怕要恨他了吧!
没有勇气承担欧阳亦天的恨,有时候被他那双清澈如潺潺小溪般的眼睛一瞪,蓝卓都会心慌到不知所措。还好欧阳亦天并不了解自己的魅力,他似乎只是觉得自己长得与女子相似,有些自怜自哀,却不知道他拥有的是令世人都羡慕不已的绝色姿容。
蓝卓一直没有转过身来,让欧阳亦天放心了,他看着蓝卓散落枕边床畔上的缕缕长发,突然觉得有点像印象很深的那次清明节陪娘扫墓时走过的蜿蜒小路。欧阳亦天对早逝的外公外婆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当时牵着他的娘,手心冰凉如山涧;素容哀伤得也感染了年幼的他。欧阳亦天垂下头,如丧考妣。脚下的路被连绵不断的滂沱大雨浇得黝黑泥泞,真的很像蓝卓的发……
不知道蓝卓晓得自己拿他的头发当丧路会怎么想,欧阳亦天好笑轻咬下唇,转忧为喜,他从不让自己沉溺于哀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不管怎么样都要随遇而安,快乐地过日子……
欧阳亦天带着浅浅的笑意睡着了……
半夜他起来喝水,蓝卓还是背对着他,一直保持着刚躺下时的姿势。他都不需要翻身的吗?欧阳亦天惊异地想,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尽量不触碰到蓝卓的身体。喝水时他不由自主地瞄了蓝卓一眼。
皎洁的月光冲窗棂中透了出来,将蓝卓的皮肤照得幽幽银蓝,那浅而漂亮的颜色是最出色的画家也调配不出来的!覆在蓝卓颧骨内侧的睫毛浓密细长,在微黑的脸部轮阔中投下了一道更深的阴影,整张脸显得异常地稚气。欧阳亦天得意洋洋地回到床上:蓝卓毕竟是比自己小两岁的小鬼,平时装得再怎么成熟稳重,现在还不是现了原形,呵呵……
第二天,欧阳亦天醒过来的时候,他视为“小鬼”的人早已起床并梳洗完毕,正坐在窗户旁边看书呢!柔和灿烂的金色阳光,洒在蓝卓的脸庞,淡绿色的窄袖长衫和窗户边的小几上,宁静和谐得如一幅清新的画卷。蓝卓原本亮如浓墨的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上直挺的鼻梁,胭脂色的妖魅薄唇,竟让欧阳亦天有一瞬间怀疑他是某只灵异的狐仙。
欧阳亦天忙掐了掐自己的腿,停止浮想联翩,尴尬地爬起来。他在家时就喜欢赖床,来郑州的路上一天能在车厢里睡八个时辰以上。现在欧阳亦天睡在蓝卓的眼皮底下,这毛病可得改一改了。
蓝卓突然放下书,转头对他说:“今天你想和我一起去看看纸坊,还是想留在家里?”
蓝卓竟问他的意见!?
欧阳亦天怔住了,像尊雕像一样凝固在床上,手还围持着拉开被子,脚准备蹬出来的姿势。蓝卓强忍住笑,等他回答。
欧阳亦天半天没动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蓝卓干脆自己解释道:“绣绣说我不太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有时候会显得不尊重别人,过于霸道,她要我以后多征求别人的意见!
原来是蓝绣提醒他的啊!她真是个好女人,两边都做了工作,并非一味护着自己家里人!不过蓝卓的改善有限,昨天欧阳亦天说不和他住一间房,此君就在装聋作哑呢!
“我留下……“欧阳亦天突然想试探一下,看蓝卓过分殷切的眼神,他肯定是希望欧阳亦天一起去纸坊的。他偏不照办,看蓝卓做何反应。
“好!”蓝卓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拿起几本书推门出去。
欧阳亦天乐得在床上翻跟头,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蓝卓沉重的压力之下,现在终于轻松了。
他的脚突然勾到了一件海蓝色的平锦纹直裰,上面还有张字条,写着--
术培:
衣服是给你的,我出门了,大懒虫!
蓝卓
这……
欧阳亦天摸了摸直裰的料子,触手柔滑绵软,竟是上好的丝绸!记得当初他在路上想买一件衣料还不及这件的黄色薄绮直裰,此君的脸色黑得简直可以和前朝铁面无私的包拯相媲美呢!现在蓝卓竟主动送了一件给他……
他在镜子前试了试这件直裰,竟非常合身,看来不是个子比他高的蓝卓的旧衣。
7.行会
欧阳亦天在蓝卓早出晚归的三天时间里,和孜文堂上上下下的人混了个遍熟:那天他高超的书画鉴赏能力就赢得了堂里资历最老,对年轻人批判最严的田伯和方伯心!再加上他相貌出众,脾气温柔体贴,待人没有架子,又博得了伙计们的好感,真可谓是人见人爱。
清晨,欧阳亦天闻到了淡淡的清香,昨夜的微微细雨滋润了蓝绣种在庭院里的那些奇花异草,比她的日夜灌溉还有效。每片叶子都洗得碧青玉洁,盛着点点珠子般的晶莹雨水,花瓣曳曳摇摆,吐露芬芳,带着洋洋洒洒的生命力迎风伫立。雨水使空气中的尘土降到微乎其微,迎面吹来的和风格外清新,沁人脾肺。
看着蓝绣摘下几朵新鲜的花枝,吩咐一个白衣小婢送到蓝卓的房间里,欧阳亦天更加欣赏这个对自己的亲人关心到无微不至的美女了。
“欧阳大哥!”清脆如泉水叮咚的声音轻轻响起,伴随着几乎可以和晨熙媲美的温柔笑容进入欧阳亦天的视线。
他微笑晗首,侧目看下为绿色,缨为紫色,花萼莹白,花冠浅黄,顶端为三片的蓝心姜;还有含苞的醉蝶花,据说这一种变色花,花苞为白色,开花后会变为粉红色,最艳丽时是紫红色,花形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花蜜能使蝴蝶醉倒。其余的花草欧阳亦天认不出来,但他知道都是极难种植的品种,它们却都在蓝绣手里欣欣向荣。
“欧阳大哥,我哥哥还没有回来,你陪我去行会好不好?” 蓝绣放下花铲。
“行会?”欧阳亦天不解地问。
“就是书商聚集的地方,我要去谈几笔买卖。” 蓝绣笑着解释。
欧阳亦天这才发现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美丽,鹅黄色的直领对襟外褂,颈部外缘缝着深黄色护领,里面是桃红色的单夹衣,腰部和下摆满是彩绘百合,层层叠叠的霓裙;华丽的三髻丫上点缀着一朵黄金荷花,发尾用古朴的扇形,镶着两排碧珠的凤尾簪盘起;脸上化着淡淡的寿阳落梅妆,更显得肤色宛若白莲,双眉如黛,眸子温柔妩媚,优雅中带着三分坚毅,微扬的嘴角,笑意余韵缠绵不褪。
蓝绣只在蓝卓面前有孩子气,撒娇的一面,其余的时候她都是稳重端庄的能干女人,既使是永远面带微笑,从不发火,孜文堂和蓝府也没人敢违抗她说的话。向来谦和的欧阳亦天更觉得难以拒绝,心情愉快地点头答应。
蓝绣开玩笑似的道:“欧阳大哥去了行会不可以发脾气啊!要记得----和气生财!”
欧阳亦天哑然失笑,就算行会他们同行相见,分外眼红,为了抢生意,大打出手。蓝绣到底是个女子,这些经营书斋的人总该饱读圣人之言,会顾及风度吧!至于他,不过是跟去凑个热闹,会生什么气啊!?
他回房换了那件前几天蓝卓放在床上的海蓝色平锦纹直裰,和蓝绣坐着描金马车到了一个看起来肃穆的大宅子。门口停了不少马车,多数都很华丽。进出的书商衣着也很光鲜,一个个都不像书生,倒像家境殷实的阔少和大老爷。
欧阳亦天扶着蓝绣下了车,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唰唰地转向他们,此起彼伏向蓝绣寒暄:“张夫人又到行会来了!”“每次集会都少不了张夫人呢!”“听说令兄蓝卓那个……还乡了,怎么孜文堂还要劳动张夫人来行会呢?”
欧阳亦天一直不知道蓝绣的夫家姓张,但那些人含讽带刺的语气他听得清清楚楚,蓝绣到底是个女人,这些人如此说话不觉得过分吗?
蓝绣似乎一点不在意,脸上一直带着悠然笑意。欧阳亦天气愤地瞟了众人一眼,没想到他们的议论低语的话题立刻转到了他身上。
“他不是蓝卓吧?相貌差了这么多!”
“不是!我前几天见到蓝卓了,他比以前长得更好看了,但不是这个人!”
“那他是谁呢?也不是蓝绣的相公三班殿直张剑……”
原来蓝绣的夫君是张剑啊!欧阳亦天曾听爹提起过他,一名在镇守边关的极擅用兵的将领,只可惜现在武将的地位远不如文臣,张剑的官职仅为正九品!
欧阳亦天一出神,众人的之后议论便没听进去,等他再听的时候,已变成了许多不堪的猜测。
“这人只怕是蓝绣的相好吧?”
“蓝绣这般花朵似的人品,夫君又常年不在身畔,会红杏出墙也难怪……”
“哎,悠悠我心,寂寞难明。夫君不在蓝绣会孤单也是有的……”
“蓝绣也算守了一年多啦,从不见她有什么有违妇道行为,如今多半是被这小白脸勾搭的!”
“咦!你这么护着蓝绣,莫非也看中了她?老兄,可惜你的尊容和别人差远了,只看你给蓝绣提鞋她要不要,哈哈……”
蓝绣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看着欧阳亦天摇头,示意别理他们。欧阳亦天这才忍住想冲过去揍那几个人一拳的冲动,也明白了为什么来之前蓝绣说不可以生气。
他们一起走进一条雕着龙云纹的回廊,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先生迎上来,笑道:“张夫人,最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