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秋苑 下——抽刀断水流

作者:抽刀断水流  录入:03-30

蓝卓系紧穿着长命锁的红绳,帮欧阳亦天把及腰的长发整理好。他很喜欢欧阳亦天柔软顺滑的头发,趁欧阳亦天默许他戴长命锁的时候,指尖一次次伸入其中抚摸,却不敢碰到欧阳亦天的头皮。

欧阳亦天突然吹熄蜡烛,说:“睡吧!”蓦的站起,爬到单人床的内侧。

蓝卓挤到他身旁,那只冰冷的手又缠了上来,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欧阳亦天一巴掌把它拍飞。

时值入秋,铁公鸡的蓝卓很少让下人煮消暑纳凉的酸梅汤或绿豆汤喝,他的手却总带着丝丝带着凉意。欧阳亦天滚烫的肌肤被他一摸,会觉得很舒服,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纠缠。

蓝卓没有坚持,立刻翻身背对着他。欧阳亦天又觉得有点失落。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

其实蓝卓心里一直在悄悄地叹息,景宁郡主因为他询问丧魂断舌的书信相当不满,要说服她把长命锁还给欧阳亦天,他差点把嘴皮子磨破了。还以为欧阳亦天看到长命锁失而复得,会欣喜若狂,没想到他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蓝卓一直都很期待,欧阳亦天看到长命锁,会向自己绽放一丝绝美的笑容,将这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两个人各有所思,都是一夜无眠,欧阳亦天突然发现一整夜都是同一个睡姿,身体好酸。

温暖柔和的晨曦从窗棂中照进房间,样式老旧的家具在这如洗尽铅华般的光辉下,显得生气勃勃,散发着出年代久远的古朴气息,将独特的工艺与美感展现得淋漓尽致。门旁那个蛇鹤相斗图腾造型的挂衣架,生动有趣,鹤嘴尖利,咬住盘曲的蛇尾,蛇也不甘示弱,蛇信吐出,反噬鹤颈。

这倒提醒了欧阳亦天,想势均力敌,他们就不能老站着挨打,也要愤起反攻才是!他跳了起来,叫道:“蓝卓,起来。我要去阅文堂看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蓝卓坐起身,迟疑地看着他:“现在虽然天色还早,但门口肯定有不少百姓……”

那些死守蓝府大门不走的人多数都是李云浩雇来的,在人群里煽风点火,闹得民声鼎沸,一见孜文堂的人,就群起而攻之。

蓝卓已经吩咐伙计和小厮,尽量少出门。孜文堂那边原本是每天把时文销售一空就关门,后来闹事的人太多,蓝卓就干脆把时文交给了别人代售。他可不希望欧阳亦天也受到被人乱扔烂菜叶子的待遇。

再说他和景宁郡主留下了一张王牌,很快就能扳回局势,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欧阳亦天,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景宁郡主把那人带走了。

此时出去不太妥当。

欧阳亦天笑道:“我们可以乔装打扮!”

蓝卓顿时省悟。他们立刻去找小厮小刘,说要两套衣服。小刘不解地看着自家主子,不敢多问,连忙把自己最好的两套衣服贡献出来。

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蓝卓差点拿脚揣小刘。

欧阳亦天忙拦住他,哪有这么凶的主人?要下人的东西,没给对还大打出手?

蓝卓只觉得这小子太过聪明灵俐,他真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蓝府出来的人哪能这么会阿谀奉承?蓝卓忍着怒气冷冷地道:“拿你平时穿的来!”

小刘吓了一跳,哆唆着拿了两套最旧的衣服给他们。

欧阳亦天和气地给些了钱他,叫他重置两套新衣服。

欧阳亦天想了想,又和蓝卓一起去拿了些黑煤屑。蓝绣正在厨下亲自煮早点,好奇地看着这两人携手而来,边走边低声耳语,感觉他们很像一对老夫老妻。蓝绣暗中抿嘴偷笑,倒没管他们来做什么。

蓝卓和欧阳亦天回房,顾意把衣服剪破几个洞,再背对背换上,然后在露出来的皮肤上抹煤灰。两人再互看一眼,不禁哈哈大笑,他们成了一对落魄的乞丐,一点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们一起走到围墙旁边,百姓们只守着蓝府的前后门,这里应该是无人地带。蓝卓揽着欧阳亦天的腰,翻墙而过,欧阳亦天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外面果然四下无人。

他们快步往阅文堂的方向走去。欧阳亦天这才知道阅文堂所在的商业街比孜文堂的所在地要繁华得多,是郑州的中心街道,称作游街,宽约一百步,路两边是游廊。听说蓝卓为活跃经济文化生活,这里还放宽了宵禁,店门可以很晚关。游街上每隔五百步设一个军巡铺,铺中的防隅巡警,白天维持交通秩序,疏导人流车流;夜间警卫官府商宅,防盗,防火,防止意外事故。

46.烟花流年

阅文堂在游街中间位置,三代经营的老店却没有半分凝重陈旧,老气横秋的感觉,独特的雕鹫八开门,髹染明亮显眼的绛红油漆,宽敞的店堂,四角摆着高架和花瓶,书架,书册和画卷收拾得整齐有序,有条不紊,十几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短褐的伙计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阅文堂一大清早就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穿梭如流,里外一派热闹的气象。

蓝卓低头一想,突然发觉他们一副乞丐打扮跑来观察敌情,可能会被阅文堂的伙计赶出去。忙拉住要举步进门的欧阳亦天。欧阳亦天会意,却嫌这样远远地瞟着,看不清楚。

阅文堂里突然喧闹起来,原来是一个书生要买徽宗仿画,却对店里的几十幅作品都不满意。一个十七八岁的伙计笑道:“先生若是舍得一投千金,我这里有万岁爷的御笔,您要吗?”

闻言,店堂内外的客人都屏息净气地看着那个伙计,蓝卓和欧阳亦天也惊诧万分。要知道徽宗的真迹都收藏在他的画院里,只有极少数被他拿出来馈赠给心腹,或赏赐给他喜欢的大臣。谁得了徽宗的真迹,会不视为至宝,妥为收藏的?阅文堂竟放在厅堂里卖?要知道收藏有徽宗真迹不只是有面子,还代表了崇高的身份和地位,再说他的画作本身也有不朽的艺术价值!

那书生激动得脸色通红,一叠声地说:“要要要!小生愿意倾家荡产交换!”

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价高者得!”一个头带东坡巾的文士说。

书生急了:“不可!是我先说要买的!华夏民族是礼仪之帮,怎么可以这样不分先来后到?”

众口纷纭,一声比一声高:“你又没付钱!”

“就说这先来后道!你先来的吗?我明明比你早来,今天阅文堂一开门我就来了!”一个穿葛色衫子的老者拍着胸脯说。自认为自己理直气壮。

“应该是谁出的价高,画就是谁的!”文士不紧不慢地说。显然家底殷实,财力雄厚。

那伙计从容不迫地道:“不!请各位不要争吵!万岁爷的御笔只卖给这位先生!”

欧阳亦天见他处事十分公道,并不贪财忘义,暗暗地点头。心想阅文堂百年老店,到底是有它的不凡之处。

书生差点喜极而泣:“你把画给我辨认一下真伪?可别想把仿画当真迹卖!”

伙计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笑道:“放心!假不了!”

他在裤子口袋里掏摸了半天,拿出一枚宣和重宝,指着上面徽宗手绘花草,说:“这不是万岁爷的御笔!?怎么会假?我也不多收你钱,给我一文钱便卖给你吧!”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书生被阅文堂的伙计如此戏弄,差点双眼一翻,当场晕过去。可他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人,只满脸怒气地看了那伙计两眼,愤愤而去。

众人又笑得前仰后合。

蓝卓不禁同情那个书生,他侧头看欧阳亦天,欧阳亦天的眼神有些凝重,眸子显得浓如墨黛,但没有明显打抱不平的神色。

另一个伙计走过去,拍了拍那个戏弄书生的伙计的肩膀,笑道:“还是你聪明!这个书生天天跑来看画,从来不买,还常常东挑鼻子西挑眼的,我们早就烦他了!这下他就不会再来了吧!”

“是啊!”那个伙计得意洋洋地道。

欧阳亦天突然对蓝卓说:“走吧!”

蓝卓奇道;“你不想看看他们的时文吗?”

欧阳亦天压低声音,面沉如水:“阅文堂的伙计如此,浅醉佳少和李云浩就算印得出天书来,阅文堂也必败!”

欧阳亦天本想马上回去,蓝卓却笑着牵起他的手,硬要在游街漫步。后来还是防隅巡警看到他们,嫌他们妨碍街容,挥着警棍赶人,蓝卓才怏怏作罢。

又要拉欧阳亦天去邻街喝豆浆,欧阳亦天笑着摇头,说下次换了衣衫再去,免得像刚才那个书生一样,被门缝里看人的伙计戏弄。

蓝卓想想笑了。

两人仍从空无一人的围墙翻回蓝府,边嬉闹边换下破衣烂衫,洗去煤灰,蓝绣就来了。

她一见面就向欧阳亦天盈盈道万福,欧阳亦天惊讶地回礼道:“怎么了?”

蓝绣抬起头,小脸神采飞扬,明艳动人,眼睛里闪动着璀璨的光,似有泪光莹然,薄唇却挂着温柔幸福的笑容。

蓝卓很久都没有看到妹妹这么开心的笑脸,喜悦也可以传递心里,搂住蓝绣笑问:“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蓝绣感激地看着欧阳亦天,声音微颤,说:“夫君写信告诉我,欧阳大哥的兄长举荐他为从七品武节郎,兵部尚书已同意,夫君不日就可返京,要我去汴京和他团聚!是欧阳大哥帮我们说了情的吗?”

欧阳亦天笑着摇头:“没有!我哥哥会推荐张大人,完全是因张大人是个人才!”他没想到大哥会这么做,他可不敢随便给人求情,欧阳亦炎对他极为疼爱,但绝对公私分明。

“那你去收拾行装吧!我护送你去汴京。”蓝卓脸上的笑意更深,眼中透出一丝惊喜,但随即影没。因为他想起欧阳亦天肯定也会随他们一起回京,那里有欧阳亦天最爱的人。在这里他都没有抓住欧阳亦天的心,回到汴京就更没有把握了。

蓝卓把自己的愁绪深深地埋藏在心里,难得蓝绣这么开心,不想扫了她的兴。蓝绣在张剑远赴边疆之前,匆匆成了亲,那年她才只有十四岁。三年来,他们夫妻聚少离多,感情却是极好,蓝卓知道张剑每个月都会给蓝绣写信,蓝绣从来不悲春悯秋,流露一丝伤感,但看着她热衷地印刷时文的身影,听到前方的战事就会微微地蹙眉,蓝卓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阅文堂就是为了她才开始印时文的!

蓝绣欢喜地回房去了,脚步轻盈,像飞在湖面上的蜻蜓点水一样迤逸。

欧阳亦天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和煦的笑容。这个温柔又持重的小女子也会情不自禁。

蓝卓突然从后面紧紧搂住欧阳亦天,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欧阳亦天没有推开蓝卓,也没有反抗。他觉得以前阴霾都已过去,他再也不逃避了。欧阳亦天要回汴京想清楚一些事。

等他们离开郑州,就不用再和阅文堂斗下去了。

那几件命案会查清楚的,蒙面人都是服毒死的,又不是他们杀的,清者自清。

他突然觉得蓝卓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在抖动,他的肩部慢慢地湿濡起来。蓝卓在哭吗?不可能啊!这不是他的错觉就是蓝卓喜极而泣。

对啊!妹夫升官,他当然高兴啦!

可是……蓝卓会不会因为想起自己的官职丢了,又要回汴京面对过去的同僚而伤感?

欧阳亦天心里隐约地不安起来。

庭院里突然亮起了满天红艳艳的灯火,原来是蓝绣让小厮在她的奇花异草旁搭了架子,挂起了无数只大红灯笼,遥为她远方夫君张剑庆贺,并给晦气连连的蓝府去霉运。那喜气洋洋的颜色让众人心头一暖。

蓝绣开心叫道,“哥哥,快来放爆竹!”

欧阳亦天抓住蓝卓的手奔到院子里,抢着点燃烟花爆竹,看着它们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眩丽地绽开。

人逢喜事精神爽,蓝府的丫环小厮的愁容都一扫而空,大声欢呼起来。

蓝卓看了看这一闪既逝的灿烂光芒,又看了看难得肯主动牵起他的手的欧阳亦天。欧阳亦天的侧脸被烟火照得光芒万丈,在他眼里欧阳亦天是浮生界最漂亮的风景。

他忍不住问自己:这样的幸福还能维持多久呢?

会不会……比烟花还短暂?

47.复仇

守在蓝府前后大门处的蒙面人“家属”和百姓见他们还有心情张灯结彩,大放烟火,都是诧异万分。也有人破口大骂。

屋外忿怒的叫声被烟花阵阵巨响掩盖住了,并没有传到难得这么开心的蓝府中人的耳朵里,蓝绣的贴身丫鬟豆蔻边笑边撒糖果,小厮们顾意起哄争抢,闹成一片。

蓝卓,蓝绣和欧阳亦天笑吟吟地分红包给他们。

“少爷,时文加印好了!”卫伯和方伯并肩走过来,举起手里还飘着淡雅墨香的新时文。两位老人笑得十分开怀,连声对蓝绣说恭喜。

蓝绣俏脸晕红,害羞得低下头。

放完鞭炮,蓝绣请大家尽情地玩。她回房收拾行理,把这三年来亲手给张剑做的衣服鞋袜,还有父母亲的遗物,哥哥送她的生辰礼物,都郑而重之地打包起来,带去汴京。

蓝绣看了看窗外,突然想起来,隔壁的院子里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也要收拾了一起带走。拿起钥匙,快步去了。

欧阳亦天把卫伯和方伯带来的时文拿过来先睹为快,只见排头第一行写着:陈知府明日开堂审理蒙面人命案

蓝卓凑到他身边说:“是我请陈知府加紧审理的!”

欧阳亦天会意地笑了笑,蓝绣赶着要上京去见夫君,这件命案当然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也要写信回家,告诉府里的高手,不用千里奔波来郑州,他就快回去了。

欧阳亦天突然发现最下面一篇时文是辽国的大臣萧兀纳奏折,内容十分详细。萧兀纳上奏辽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金国日渐强大,不灭金,其势必危及辽。萧兀纳还提出了许多治国良策。欧阳亦天看得津津有味,获益良多。这位大臣学识渊博,忠君爱国,奏折句句都是肺腹之言。

连看两遍,欧阳亦天仍巨得意犹未尽,他突然觉得很疑惑,这篇时文的内容太详尽了。辽国大臣的奏折是国家机密,宋国知悉了这些内容,肯定不会轻易让民间书斋知道!那孜文堂是怎么印出这篇奏折的?

欧阳亦天斜眼瞥蓝卓,蓝卓不解地看了看他特别留意的那篇奏折,笑道:“这篇奏折写得很好,是吗?”

“对啊!孜文堂怎么有辽国的奏折?” 欧阳亦天顾意让自己笑容带上一两分威胁的感觉。并告诉自己:他想要锯嘴葫芦蓝卓说出真相,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蓝卓却觉得欧阳亦天笑得很妩媚,带着情欲的味道,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这里人多!

“细作……”蓝卓含糊地道。直想把欧阳亦天往房里带。

欧阳亦天挥开他的手,做了个鬼脸,决定去找和气好说话的蓝绣问。

蓝卓也想跟上来,却被有事找他的卫伯和方伯拦住了。

欧阳亦天走过蓝卓和蓝绣住所中间的那个空寂的院落时,突然发现里面亮着灯。他惊讶地朝前探望。

这里一向是锁着的,怎么会有人?

欧阳亦天掂着脚,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悄悄地走过去,往里一看。蓝绣的背影在房里晃来晃去,正在清理东西,进门的看到第一个物品就吸引了欧阳亦天的注意。

那是一面八角形的镜子,镜的外沿有四组浮雕花卉图案。内区有五行阴文契丹字,旁边刻着一排小诗:时不再来,命数由天;逝矣年华,红颜白发,脱超网尘,天相吉人。边款是阴文汉字“济州录事完颜通”。那是金代沿用的打造验记。

欧阳亦天往里一瞧,一架木制的棺床小帐映入眼帘,

“小帐”式屋建筑,屋顶有九脊,螭吻为两个木雕龙首,装有两角,龙口外向,无瓦垄檐椽等结构。周围是板壁,前有门窗下有围栏成长方形须弥座台基,束腰周围雕出壶门,内有彩绘牡丹花、狮、虎头等图案,栏外置两处踏步,各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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