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凡不与他硬碰硬,上身微仰,让过他掌风,右腕与他右臂相格,抓住他臂肘一绕,忽而就探到雷憬胸前。雷憬大惊,使出轻功后退避开。叶楚凡青衫身影犹如鬼魅紧随而至,右掌握爪,使出“飞鹤掌”。
雷憬运足劲力,回剑反刺。但叶楚凡近了他身,既贴身肉搏,雷憬长剑之上的威力便施展不出。举掌与他相抵。只觉他手掌冰凉,自己掌心却微微一热。暗叫不妙,翻身掠开。抬手看时,左掌掌心乌黑一片。
叶楚凡笑吟吟立在原地,不再追击,道:“大寨主中了我的毒掌。即使宫素雪此时复活,也是救不了的。”
雷憬左臂微感酥麻,并不难受,反而有几分舒快之感。知是因为那毒厉害,心中更怒,道:“那我就在毒发之前,杀了你。”举剑又再攻上。
忽数条黑影掠入厅中,其中一人拦住雷憬道:“慢。”伸指点了他胸腹几处要穴。
雷憬与叶楚凡齐道:“见性……”
见性向他二人合掌施礼道:“二位施主,老衲有礼。”
与他同来的正是当日颖昌城外拦截叶楚凡的罗一天等人。
罗一天笑道:“叶公子,好久不见。我们的比武还未结束,罗某特来京城向叶公子请教。”
叶楚凡点点头,左眉微挑,道:“原来,命罗一天等人抢夺血玉令的,就是见性大师。”
见性道:“阿弥陀佛,罗大侠等人助老衲一臂之力,老衲感激不尽。”
叶楚凡笑道:“大师意欲抢夺血玉令,难道,也想染指教主之位。”
见性口宣佛号不止,道:“老衲岂敢。老衲与叶施主在西湖之畔比邻而居有两年了。这两年里,老衲看着施主入魔日深,越走越远。老衲不忍,再三明提暗示,请施主回头。无奈施主一意孤行,也是老衲一时疏神,未留意到你练成了玄冥九幽,出手杀了陈府一家老小。罪过罪过。”
叶楚凡道:“原来,这两年中,我所行之事,你都知道。所以才每每与我谈讲佛理,又给我送圆觉经中的偈言。”
见性道:“老衲也曾托雷施主转交一本《金刚经》给叶施主,只盼能以我佛无量慈悲化解叶施主心中魔障。奈何叶施主执迷不悟,设下如此毒计。”
罗一天道:“叶公子这一着连环计中计端的厉害。不仅收回玄冥教主之位,报了昔日武功被废之仇,更除掉了欧阳丞相。一箭三雕,叫人防不胜防。只是你们如此做,若战端再开,则必置我大宋江山于危亡之地,陷百姓于水火,你们于心何忍?”
叶楚凡冷冷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欲成大事首当用忍。区区辽军何足挂齿。我既能挑起战端,一样可以率军克复中原。”
见性道:“罪过罪过,叶施主只为一己野心,便将众生性命视为蝼蚁。百年之后,任你豪门高宅,金车玉马一样皆是尘土。叶施主深明佛理,怎会在功利之上堪不破。”
叶楚凡道:“人各有志。纵使百年之后一切成空,我活着时,也要尽享荣华,建功立业,方不负人生在世一场。”
见性道:“一将成功万骨枯,叶施主一念之间,便教千万兵士舍命沙场。实在是罪过。”
叶楚凡道:“在下也不曾想到见性大师来头如此之大,竟能差得动这许多江湖上的前辈高人。”
慧明向他打个稽首道:“见性大师是小僧的师叔祖。”
叶楚凡道:“原来是少林寺方丈的师叔,失敬。晚辈与大师相交两年,竟对大师身分毫无察觉,惭愧惭愧。大师此来,想必是要迫在下放过雷憬等人了。”
见性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叶施主及早回头为是。”
钟平踏一步道:“这庄园内外,有上千精兵把守,强弩硬弓,你们若想强行抢人,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惠明双掌合什念道:“灭除障垢无有余,一切妙行皆成就。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悉除一切恶道苦,等与一切群生乐。”
叶楚凡冷笑:“观音经中说,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执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我倒要看看,见性大师与慧明法师要如何大展佛法,救渡众生。”袍袖微扬,双手攻向慧明胸腹要穴。
罗一天斜跨一步,挡在慧明身前,长剑斜指道:“叶公子,你我一战尚未完结,罗某领教叶公子高招。”
叶楚凡曲肘内弯,掌缘外扫。罗一天只觉极轻柔的一股和风拂过面门,一缕极淡的清香携裹其间。暗暗心惊,知其掌力中含有剧毒,不敢硬拼,当即屏息退开,长剑横扫。
慧明清楚叶楚凡毒掌厉害,顾不得江湖规矩,抢步上前夹击。
少乾、子坤欲待上前相助,却被清玄与马铎拦住,缠斗在一处。
见性道:“阿弥陀佛。”
赵誉瞟一眼钟平,钟平会意,暗暗移向厅门边。
入松三客中的青松高声道:“小心。”
三人一同上前扶起郑爽与严恺。
清玄道:“快退。”与马铎急攻数剑,逼退少乾、子坤,同时后跃,如两头大鸟落在潘华与周静澜身边,一人扶起一个。与入松三客一同退出大厅。
赵誉豁的立起,高声道:“放箭。”
马铎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掷出数枚黑丸,落在地上,呯呯数声,厅里厅外烟火顿起。
钟平高叫:“快进来保护王爷。”急步跑回赵誉身侧。
厅内外顿时一片混乱。
叶楚凡大怒。不管慧明与罗一天,扑向仍委顿地上的雷憬。浓烟中眼前黑影晃动,耳听得一股颈风袭向胸前。叶楚凡顾不得许多,只怕雷憬逃脱,双掌齐出,与那人双掌相交。那人内力绵厚温蕴,却深如瀚海,其醇正深湛,当世披靡。叶楚凡身形一晃,自知已受了内伤,立即运力外逼,那人显然忌惮他毒掌,一击即退。叶楚凡运足全力,击向雷憬身处之地,呯呯两声闷响,地下碎石四溅,却没了雷憬身影。
叶楚凡一甩衣袖,便欲追出,秦无霸翻身挡在他身前道:“教主,不可。”
叶楚凡怒道:“你干什么?”
秦无霸往地下一跪道:“请教主放了雷憬。”
叶楚凡无暇管他,从旁绕过提步又追。秦无霸举刀便砍。叶楚凡与他离得近,又未防备,险些被他砍中,退后几步怒道:“秦无霸,你疯了,想造反么?”
秦无霸道:“雷兄弟与我是好朋友,即使你是教主,我也不能不救他。”
叶楚凡挥掌击向他面门。秦无霸举刀格挡。岂知叶楚凡此招乃是虚招,手掌一翻,重重击在他胸前。秦无霸身形一晃,奇经八脉皆受巨震,倒在地下。他重伤之下,仍十分勇悍,死死抱住叶楚凡双腿,高声叫道:“教主,你就放过雷憬罢。”
叶楚凡挣了几下挣不脱,眉间煞意一凛,一掌击在秦无霸天灵盖上。
秦无霸虽一身硬功,却抵不住叶楚凡轻轻一掌,筋骨碎裂,登时毙命。
如此滞得一滞,厅内烟火渐消,叶楚凡望向厅外,见性一干人早已去得远了。
“铮铮”两声琴声荡漾在庭院中。初冬渐至,庭中草木渐相枯败,唯有几株苍松湘竹依旧显绿,只是那绿也失了精神气,萎蔫不振。
叶楚凡坐于亭中,随意拨动琴弦。
赵誉从园外进来,想一下,挥退随从人等,独自缓步踱到叶楚凡身后,道:“听叶公子琴声郁郁,似有心事。”
叶楚凡止了琴道:“可查到雷憬的下落?”
赵誉道:“还不曾。”
叶楚凡怫然道:“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不中用,查个人都查不到。何况,他们还不只一个人,难道钻入地下去了。”
赵誉道:“京城各要道早已严密封锁,他们出不了城。只要他们还躲在城内,一家家挨户搜,本王不信,他们当真能飞到天上去。”
叶楚凡不答,又再抚琴。赵誉听了两声,眼中微光暗动,悠悠吟道:“所思不远,若为平生。”
叶楚凡道:“王爷似乎意有所指。”
赵誉笑道:“伯牙水仙操中说,精神寂寞,情志专一。听叶公子琴音,虽未达极致,但琴为心声……”他故意打住不说。
叶楚凡冷冷道:“王爷有话便请直说,为什么吞吞吐吐?”
赵誉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两个月中你与雷憬朝夕相处,却犹如隔了千山万水。他为你出生入死,你却机关算尽只为害他。想想,无法不叫人寒心。”
叶楚凡道:“我设计的雷憬,王爷寒什么心?”
赵誉道:“今次天时地利人和尽在你手,仍被雷憬逃脱。我在想,当年你对他千里追杀,始终杀不了他,非为无因。”
叶楚凡道:“雷憬中了我毒掌,活不过五日。”
赵誉道:“我只恐,那雷憬命硬,你的毒掌奈何不得他。”
叶楚凡蹙眉道:“王爷到底什么想说什么?”
赵誉一笑,撩起他一绺长发道:“我是怕,你终究对他下不了手。”
“铮”一声,叶楚凡拨断一根琴弦,起身直视赵誉道:“王爷在疑我?”
赵誉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坐客,我若疑你,我自己如何善终。何况叶公子心思慎密,确实让本王心有忌惮,即便疑,也不敢怎样的。”
叶楚凡道:“王爷说笑了,将来王爷身登大宝,坐拥天下,叶楚凡怎敢怀有二心。”
赵誉道:“你我大事将成。界时你如何打算?回西域?”
叶楚凡不语。
赵誉道:“莫如将玄冥教移至中原,你也不必呆在那苦寒之地。我封玄冥教为护国神教,而你,就是,朕的太宰。”
他紧紧盯着叶楚凡神色变化。叶楚凡却只淡淡一笑,道:“叶楚凡已是残疾之人,岂上得庙堂?王爷取笑了。叶楚凡早已不存了出将入相的心思。正如当初你我约定,我助王爷除去欧阳文昱,身登大宝。王爷助我夺取玄冥教主之位。”
赵誉用力握住他肩,深深看入他眼中道:“叶楚凡,你是那种人吗?别告诉我你死了名利之心。我不信。残疾人又怎样?只要我坐上龙椅,天下都是我的。我说什么便什么,规矩都是我立的。谁敢看轻了你。到时你官拜大将军,统率千军万马,上阵杀敌。替我灭了那些番邦小国,重扬我大宋威仪天朝气概。大丈夫,理当驰骋沙场封候拜将,才不负男儿之志。”
叶楚凡眸光深深,不见底的酽黑中暗潮潜涌,半晌道:“你我的协议,只到你助我夺回玄冥教,我助你登上皇位。如今王爷大事将成,又许我高官厚禄,不知,王爷有什么条件。”
赵誉笑了,温柔却凌厉,刀一般锋锐,不容他躲避:“忘了雷憬,永远留在我身边。”
周静澜端了一碗药走进房间,雷憬正坐在窗边仔细打擦拭夜羽。
“雷大哥,趁热把药喝了吧。”她唤他,声音温柔。
雷憬恍若未闻,专心致志擦剑。
“雷大哥……”她又唤他。
雷憬收起剑:“见性大师怎样了?”
周静澜神色黯然,微微摇头。
见性中叶楚凡毒掌,叶楚凡功力远不如他深厚,是以内伤倒无碍。但叶楚凡掌中之毒颇深,见性虽功力极深也难以化解。何况他不顾己身伤势,连日耗费真力为雷憬逼毒,元气大大受损,卧倒在床。
雷憬道:“我去看他。”
周静澜想拦,看到雷憬鬓边两绺散发,终究没动。
见性盘膝坐在床上,手握莲花,长长的白眉垂在眼畔,在雷憬眼中,显出几分灰色。见性见他进去,显得很是高兴,双掌合什道:“雷施主,絮老衲失礼了。”
雷憬胸口一热,道:“大师……”
见性笑着向他挥手,道:“老衲正想找施主,来来,过来这边坐。”
雷憬坐到床边凳上:“大师觉得怎样?”
见性笑道:“老衲这把老骨头,不碍的。多谢雷施主担心。”
雷憬道:“因为我,才累得大师身受重伤。”
见性笑道:“佛佛凡人,皆有生灭,因果循环,天道如此。雷大侠不必放在心上。”
雷憬道:“大师,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见性笑意温和,道:“我佛度化世人时,曾打过一个比方。说有两个人,一个人特别关心另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一直在想念着那人;而另一人却全不放在心上。有时他们两人相逢,但由于那人没有思念之心,即使碰到了,也同没碰到一样,擦肩而过;虽然面对面,也同陌生人一样。”
雷憬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
见性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雷憬道:“我与叶楚凡,原是我一厢情愿,信了他的伪装,才招出这场大祸。他根本就没有改过,我虽然与他面对面,却看不穿他真面目。”
见性摇头道:“错了,全错了。”
雷憬道:“大师不是这意思么?”
见性道:“这个比喻,是说佛一直在想念众生,要想度脱众生,而许多众生业障太重,智慧太浅,暂时同佛无缘,所以佛也难以度脱他们。倘若这两个人相互忆念,甚至互相间都想得很苦,都想早日见面,见了面后根本不愿再分开,这样,直至终生想念,甚至发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好像影子跟人一样,再也分不开。这是说由于佛的教化,众生开启了涅槃智慧,两人就再也分不开了。”
雷憬道:“晚辈愚钝,不明白大师的意思。”
见性道:“在杭州两年,老衲曾着人明查暗访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你可知道,老衲为何一直没有动手,而是希望以佛法慈悲感化叶楚凡?”
雷憬摇头。
见性道:“一者,那时他魔功未成,暂时还作不得恶。另者,就是,老衲始终觉得,他仍有一分天良未泯,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雷憬道:“大师为什么会如此看?”
见性道:“马何。”
雷憬道:“我听他说过,他救过马何的命。”
见性道:“马何二十年前曾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剑客,一柄铁剑横扫江湖,无人能挡。呵呵,即便你雷大侠的快剑,怕也要慢他三分。”
雷憬道:“他原名叫什么?”
见性摇头道:“他自己既都已忘了,我们又何须再记起。”
雷憬道:“大师说的是。”
见性道:“叶楚凡并不知道马何的来历,却对他颇不一般。”
雷憬道:“叶楚凡,以前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神智不清,他也许是与马何有同病相怜之意,所以才另眼对他。”
见性道:“或许如此。但无论如何,老衲看着他总是没有人性全失,对他存了一分希望。谁料老衲一个疏神,他竟杀了陈府满门。也是因他练成魔功,再无所畏惧。”
雷憬道:“玄冥九幽是什么功夫,怎会歹毒如此?”
见性道:“玄冥九幽行功方式与一般内功全然相反。若我们先练手少三阳经,次练手少三阴经,则他们是先练手少三阴经,次练手少三阳经。我们练功,由关元而至少商,他们却是由少商至关元。”
雷憬道:“全部逆行?”
见性道:“正是。你当年废叶楚凡武功,伤了他经脉,他经脉无法正行,却倒可以练这逆行的奇功。只是,他为练此功所受的苦楚,怕你也无法领受。”
雷憬问道:“晚辈不明白。”
见性道:“你可知,玄冥教中极刑是什么?”
雷憬道:“听他们说,叫什么万蛇啮身。莫非是用蛇咬啮活人?”
见性点头道:“毒蛇,这些蛇是经专门伺养,毒性有别于一般的毒蛇。它们的毒可致命,却不会叫人立刻就死。活人被扔进万蛇堆中,受进痛苦,哀号三日三夜方得气绝。”
雷憬悚然道:“如此狠毒。”
见性道:“玄冥九幽乃是玄冥教不传之秘,唯有教主传人方能修炼此功。而要练那玄冥九幽,第一要过的关便是这万蛇啮身。”
雷憬道:“什么?那叶楚凡他……”
见性道:“不过他们所受的万蛇啮身与那极刑有所不同。他们只是引巨毒之蛇来咬啮自己身体,吸取蛇体内的毒液。除蛇之外,还有其余罕见的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