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
檀玄望一边思索,一边跟着少年奔回客栈。只是他轻功虽远胜那偷儿少年,客栈里面去不像平地,到处是障碍,那少年身法灵
活,又在各间客房和过道里窜来窜去,反而越发拉远了距离。最可恼的是,跑不出几步,就有几个小孩儿从房里窜出来,在他
的必经之路上摆个木椅板凳、泼点稀粥泥水,更有甚者,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还有两个孩子拉了条绳子当路障!
檀玄望猝不及防,差黠被绊伺狗吃屎。这时他心头火起,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那两个孩子却早就丢了绳子逃之夭夭。檀玄望
只能看着他们分别奔出的两个方向直磨牙。
最后,他决定其它孩子且不管,一定要杀了那领头的偷儿少年!
他杀心既起,温雅脸庞上却更是笑容可掬,唯有桃花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一挥手,捡起纵横,破空而去。「矗隆隆」一声
,挡在身前的屋子全部应声倾圮,大梁倒塌,粉壁崩毁,碎右四溅,烟雾升腾。
叫你逃!我拆了这间客栈,看你向哪里逃!
忽然,漫天麈灰间,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迭声地呛咳着,踉踉跄跄地奔了出来。檀玄望守在门口,看得分明,冷笑一聱,一踏步
向前迎上,正待出手,忽然又嗅到一阵硫磺气味。他只道那小子故技重施,又丢出爆竹来骗人,当下不避不让,直直迎上。
「蓬」地一声,果然又是一个爆竹。可是--
同时丢出的还有一个石灰包......
那爆竹正好把石灰包炸开,腾起漫天石灰粉末。檀玄望霎时间只觉眼前白影晃动,无数碎屑粉末弥漫在眼前,辛辣呛鼻,绕是
他见机快及时跃开,眼里仍是一阵刺痛,犹如千万根钢针齐扎,迎风落下泪来。
「恶贼!石灰粉的滋味怎么样?」那少年站直了,插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不讲义气的家伙肯定不得好死!」
檀玄望连退数步,下意识伸衣袖去揉眼腈,只觉眼前白影晃来晃去,麻痒刺痛,苦不堪言,泪水好似止不住一般哗哗向下淌。
他吓得六神无主,心道难道我瞎了?
「飞哥,我们快走吧!」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客栈的断桓残壁中奔出,音调清脆,正是小芸。
少年小飞点头,正想提步,忽然檀玄望一声冷笑,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原来他闪避及时,其实并没被石灰溅进眼睛
。只是他一贯胆小多疑,石灰气味又呛人,他才杯弓蛇影被吓到了。
想到在这帮无赖痞子面前流眼泪的丢脸糗态,檀玄望忍不住爆起青筋,又看见小芸终于现身,便打定主意定要杀人灭口!
小飞和小芸愣了一下,发现他来真的,齐齐互看一眼,突然大叫一声,分辨向两旁闪开:「杀人啦!放火啦!强 奸民女啦!官
爷来捉强盗啊!」
客栈的废墟里又闪出数个小孩,无数枚点燃的爆竹向这边扔过来,接下来一边高嚷一边四散奔逃。
檀玄望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感到额角青筋黑线齐下,肚子就快气炸。他新换的一身青衣被那此爆竹、石灰、墙粉弄得破破烂
烂、骯脏不堪,哪还看得出原来的颜色?
该死的,这帮该死的小孩!他如今身负绝世武功,为什么还是被耍得团团转!什么啊啊啊啊啊......
怒不可遏,他也顾不得小芸,径自一个跃步,提气直追那无赖少年小飞。敢带着一帮小弟跟他作对,找死!这领头的非杀不可
!
他认准个目标,小飞要逃可就难了。这时候客栈几乎已竟变成一片废墟,没了可以随时遮蔽躲藏的房间和拐角,他只好向树丛
里跑。这时檀玄望几个起落挡在他面前,笑得狰狞:「臭小子,咱们看看到底是谁不得好死!」
小飞目露惊恐,脸上却还力持镇静,笑道:「恶贼,你弑兄杀妹,现在更是连我这个无辜可怜、善良老实的绝世好人都要杀,
难道不怕老天爷的报应么?」
檀玄望脚一滑,差点跌倒:呸!你小子又是什么好人了!扔爆竹、丢石灰粉,便是下三滥的小贼也没你做得熟练!
当下也不跟他废话,挺剑直剌。已经跑远的小芸见了,慌得又折身跑回,嚷道:「二哥住手!我跟飞哥也发过誓同年同月同日
死的啊,你杀看他自己也会死!」
檀玄望回身「呸」了一声。他连谢啸峰都杀了,还会在乎这个么!
忽然小飞嚷道:「啊!谢大哥,你果然死而有灵,来救我啦!好,就是这样,打这恶贼!」
檀玄望本就心里有鬼,下意识回头去瞧,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当下明白这无赖少年最是狡猾,想要扰乱自己心神借机逃跑,立
刻「唰」地一剑过去,贴着少年的头皮过去,把他满头乱发削了大半,道:「臭小子受死!」
小飞感到冰冷锋锐的剑气贴着发根过去,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也是吓得满脸煞白。檀玄望越看越开心,心想你们这帮小
鬼耍我耍得好啊,现在不折腾你一番,我也舍不得杀你!
小飞咬紧下唇,又是一包石灰当面掷来。然而檀玄望有了防备,如何还能上当?剑尖一挑,舞得密不透风,便把漫天白灰挡在
了外头。倒是小飞被激飞回去的石灰呛得咳嗽不已,远处奔来的小芸惊呼连连。
檀玄望得意洋洋,忍不住瞇眼笑起来。
忽然脚下草丛一动,他一惊,疾步后退,仍是慢了半步,一阵钻心疼痛,瞪眼一看,一把厨房用的菜刀......直直剁在自己脚
背上!
啊啊啊啊啊!檀玄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软剑递出,剑芒闪动,顿时把眼前的草丛树丛绞了个寸草不留!
草丛里果然伏着一个男孩儿,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眼瞳异常黑亮,手中居然还有一把柴刀。他身子一闪,挡在了小飞跟前,
烂柴刀摆个起手势护在胸前,居然还有模有样。
檀玄望怒极反笑:「好好好!看你们这帮小鬼到底有几个!」运真气,将自己脚背上的菜刀震出。菜刀入肉三分,臭小鬼看来
力气不小!
小飞伏在地上咳了半天,抬头急切地道:「你跑出来干嘛!快逃啊,笨蛋!」
那眸子漆黑的小男孩却不理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烂柴刀,瞪大眼睛看着檀玄望。
檀玄望看着眼前两个未成年的男孩儿,还有从四处跑过来的小芸及其它小孩儿,嘴角抽搐不已:该死的!我神功甫成,为什么
第一批对付的居然是这帮不成气候的小无赖小痞子?说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老天啊啊啊啊啊,你就这么喜欢玩我吗!
这时那黑眸的小男孩已经提着柴刀砍过来,檀玄望反剑撩去,烂柴刀顿时应声而断,剑气趁势而去,眼看小男孩整个儿被笼罩
在剑光中,在劫难逃。
忽然小飞瞪大眼腈喊道:「谢大哥!」
檀玄望只当他又是骗自己上当,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忽然背心一障劲风袭来,他这才知道不好,移行错步,滑过一边,目光斜
睨,忽地面如死灰--
只见理应已经断气的谢啸峰脸色白中泛青,咬牙切齿,浑身血污地站在自己身后。再定睛看去,他神情可怖,脸颊上肌肉不住
抽播,脚下更是平平直飘过来,像极了从地府回到阳间来索命的阴魂!
--不,是殭尸!
「......鬼、鬼啊!尸变啊!」看清了对方左胸口还留着自己戳的血洞,正中心脏,毫厘不差。就算再是不信鬼神,檀玄望也
牙齿打颤,浑身发冷,脸色也因为受惊过度而「唰」地一下变成青灰色,比殭尸的脸色更难看百倍。
这时候小飞也嚷起来:「谢大哥,你死得好惨啊!果然死不瞑目来找这恶贼索命了吗?好,就是这样,伸爪子抓开他胸膛,看
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檀玄望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向后挪,道:「你、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我、我身上有灵隐寺求来的佛珠喔!还有好多法宝护
身符!对了,马上太阳就要完全出来了!你、你还是回地府去吧!」
完了,殭尸一闪而至,平平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就算隔着衣物也感觉到那手掌冰冷彻骨,死人的温度!
「啊啊啊啊啊!」檀玄望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一屁股坐倒在地,仍是以手撑地,拼命向后挪。爬到一半想起什么,赶紧把怀里
揣的一面铜镜拿出来,对着殭尸照过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恶灵退散,诸邪辟易!」
传说,在众多法宝中,铜镜的驱邪能力是最强的,号称能「观照妖魁原形」。可惜,这招对殭尸没什么用,他双手箕张,脚步
平移,又飘了过来!
这时候,因为客栈倒塌,厨房里圈养的鸡鸭都跑了出来。身后草丛里恰好藏着只打鸣的公鸡,檀玄望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捞过
来,扭断鸡脖子朝着殭尸洒鸡血:「呀呀呀呀呀!恶鬼速退!」
这时候连跑近的小芸都忍不住了,笑得打跌:「哦呵呵呵!大哥干得好!二哥就是太欠教训!」
檀玄望一愣,手里还捏着断了脖子的死公鸡,越想越不对:呸!要是真的殭尸,这帮小鬼怎么不怕?何况没听说大白天还闹殭
尸的啊!定睛看去,果然初升的日光下,殭尸脚下明明白白有影子,身上的伤口也还在流血。
呸呸呸!他居然被一个重伤垂死的家伙吓到半死!可奇怪的是,正中心脏的一剑,到底为什么还没死呢?这么说来,整椿事情
还是充满诡异灵异的意味!
檀玄望扔掉手中的死鸡,跳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连退几步站定,瞇起眼看着对面的殭尸--谢啸峰。
到底怎么办才好?
啊啊啊啊啊......明明是正中心脏的一剑哪!谢啸峰你这样都不死,难道非要把我逼疯才肯干休吗!
他思的想后,犹豫不决。其实疑心病加上瞻小是檀玄望的老毛病了,以前他伙同风花月月四大侍卫,设计狙杀堂兄雪衣侯的时
候就犯过这样的错,没能及时斩草除根,反而招致无穷祸患。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亢高昂的长啸。其声迥翔数里,直入九霄,显然来人功力已臻化境,正是疯婆子完颜芷的啸声!
檀玄望大惊失色,心想那疯老婆子把谢啸峰当她宝贝儿子,若是知道我刺了他一剑,只怕......我虽然刚打通任督二脉,要跟
这老怪物比却还欠点火候。不管这土包子是人还是殭尸,中了这么一剑,就算没死透也是活不长了!我犯不着冒险,此地不宜
久留!
桃花眼冷冷扫过那圈小孩和殭尸形象的谢啸峰,不再说话,一拂袖,人已惊电射而去。也是他走得干凈利落,相隔不到半刻,
疯老婆子完颜芷就已惊飘然而至。见到小芸和一众孩子的性命已经无虞,谢啸峰「哇」地喷出一口血,终于倒了下去。
原来谢啸峰天生心脏异位,偏向右边胸膛,檀玄望那一剑虽然将他重伤,却因软剑轻薄,竟然没有立刻致命。当时小芸一直在
屋外听壁角,她远比谢啸峰机灵,看出檀玄望意图不善,悄悄躲了起来。恰好她舆小飞众人上元灯会夜里曾聚会,约好带他们
来客栈吃白食,结果自然去找小飞救命。
那帮孩子虽然无赖,却最是讲义气不过,趁檀玄望去小芸房间的空档,抬了重伤昏迷的谢啸峰躲进其它客房。小飞更是假扮小
芸引走檀玄望,一帮小鬼古灵精怪,把檀玄望硬是耍得团团转。直到檀玄望动了真怒,眼看众小就要没命,醒过来的谢啸峰不
得已带伤出手,但是他失血过多,脸色难看,勉强靠着一口残存的真气使用「梯云纵」的绝顶轻功,却被做贼心虚的檀玄望当
成了殭尸!
说来好笑,檀玄望骗了他太清真气的功诀,又在背后捅了他一剑,他本该怒发冲冠,切齿痛恨。可是一看到自己出现时,檀玄
望那脸色忽青忽白,吓得六神无主的糗样,实在叫人捧腹不已。他一定不知道,自诩精明狡狯的他常常会做出许多让人忍俊不
禁的笨拙糗事......
不知不觉之间,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也彷佛淡化了许多......
唉,也许真是在劫难逃。先动心的那个总是先输一筹。恩怨纠缠,爱恨难断,这场谁是谁非又有谁人能说清?如果不是自己在
祛毒的时候见色起意、趁火打劫,二弟他......还会不会做得这么狠这么绝?
谢啸峰啊谢啸峰,枉你自命英雄侠少,如今却为个情字颠颠倒倒。一片真心换来的是二弟毫不留情的剑穿心,他必是恨到了极
点吧?也难怪,身为男儿,他必定认为那是奇耻大辱,自己的真情注定落得一场空,无人能够了解......最后还牵累得三妹小
芸和她那帮兄弟都差点遭殃,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就是不能出谷的完颜前辈竟然也特地为此而来,恰巧救了他们这干人等。唉
,小芸和前辈封自己的恩情,今生要如何回报呢?
脑子里越来越昏沉,重伤之后又施展「梯云纵」的绝顶轻功,一招两式吓走二弟,虽未正式动手也已经动了真气,他知道,今
日自己只怕已经难逃死劫!唇畔勾起一抹淡如柳丝的苦涩微笑,谢啸峰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全部抽空,眼前一片漆黑
,他缓缓阖上双眼倒下。整张脸黑气弥漫,颜色鲜艳到近乎诡异的血沫顺着唇角沁出来,在初升的朝阳下泛出艳丽绚烂的红光
。
见状,小芸和疯老婆子完颜芷一前一后地扑上,忧心如焚。
檀玄望那一剑,虽未中心脏却也是刺了他一个对穿,失血过多且不说,谢啸峰为了救小芸一千人等又立刻勉力提着真气出来应
敌,五脏六腑间裹挟压制住的多种剧毒顿时向全身弥散开来,所谓毒入肺腑,无药可救!
那满脸的黑气,那鲜红到刺目的血色,正是剧毒攻心的征兆!
小芸颤抖的指尖抚过他唇畔那殷殷血色,纵是少不更事,也知道大哥伤势严重。手一颤,_血珠儿跌落衣襟,洇染出一片暗褐色
的一污渍,她不由珠泪滚滚。
是她不好,早知道二哥他心怀鬼胎,她却抱着看好戏的心理从不揭穿。直到二哥受重伤回来,事态逐渐扭转到她稚龄的心无法
理解的方向......
若不是大哥仗义相救,若不是小飞哥带着一干兄弟来救援,她早就死在二哥的剑下,尸骨无存。那么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二
哥,是她生平仅见最好看的公子,为什么......却是这样狠毒呢?
疯老婆子完颜芷则是沉默地坐在一边。
她曾立下毒誓,终身不踏出奇秀峰下的深谷一步。而今,这个誓言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打破。十七那日的夜里,谢啸峰出谷一夜
不归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守在谷中忧心了一夜,辗转难以入睡。
正月十七,临安城中的上元灯会,通宵达旦,火树银花不夜天。多少有情人相约黄昏后,共赏花灯,永结同心。
遥想当年上元灯会,她亦是怀着满腹春心、撩乱情丝,翘首盼望意中人的到来,与她「人约黄昏后」。他买一支闹蛾雪柳,洁
白如玉兰,亲手插在她的鬓边,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然而......
从回忆中苏醒,完颜芷把目光移向昏睡呕血的谢啸峰。这个孩儿,她十月怀眙生下的孩儿,可怜舆母亲自幼分离,相逢竟是不
相识。虽然她用武力硬是迫得他乖乖叫了「娘亲」,却也知道,这憨厚的傻孩子心里并不当真,一心二意只是记挂着他那「媳
妇儿」,他那二弟......
她身为人母,欠这个孩儿太多太多。那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毁了她,毁了他,更毁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因此,无论如何,她不会坐视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盘膝在谢啸峰身后坐下,完颜芷淡然一笑,早已枯槁的容颜竟焕然生光,清丽一如当年。
把我的功力全部传给你吧,我的孩子。
娘亲当年欠你的,如今也无从补偿,只好祈盼你从今往后,一辈子快快活活、平平安安地活到老。找一个知心爱侣,相偎相伴
。
--这就是、一个母亲的、最后心愿......
头顶百汇穴白雾蒸腾,完颜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双掌提聚全身功力,她低喝一声,按上谢啸峰的背心大穴,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