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东风晚 下(出书版)BY 沐雨聆音

作者:  录入:03-29

爱。就算柳芳自己也不例外,有时明知道这丫头只是哄人罢了,也拒绝不了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疼她如宝。可,就是这么

一个滑头精乖的丫头,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风口浪尖站出来?
小云却直视着她的眼,云淡风轻地微笑。
水帘后的谢晋扬声打破这片沉寂:「夫人,既然证实了这孩子的身份,撤下妳这帮娘子军,放他们下山吧!」
黎明已至,初升的淡金色阳光在山坡和水潭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光明和黑暗的分界。柳芳遥遥眺望瀑布那头的丈夫。可是,隔

着水帘,他又是站在逆光处,脸全部笼罩在阴影中,她看不清他说这句话的表情。
林中传来晨鸟轻啼宛啭之声。这漫长一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7weiran

 

      
第十四章  身世之谜
 
「枣饼、贯馅糖(即饴饧)、青精饭团、柳芽翠烙、麦糕......」
檀玄望把包袱里的干粮全翻出来,脸上抽搐不已。
「小芸这个死丫头,这就叫特意准备的干粮?明明都是现成的寒食点心好不好!」
他扫了一眼盘坐在榻上疗伤的谢啸峰,后者闭目运气,不言不动,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檀玄望有些泄气,想了想,径自把

柳芽翠烙和麦糕这类咸点心挑出来,泄愤般地大嚼起来,决心半个也不给他留!瞧瞧那副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死样子,哼,

不过是个土包子罢了,竟然还会冷战。既然如此,要是饿了就去吃那些腻死人的甜点吧!
这里是距离石屏山下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子。
寒食节那一夜之后,由于谢晋恢复了神智清明,并竭力主张送檀玄望和谢啸峰下山,柳芳虽然不情不愿,也只好同意了。小芸

也特意给他们收拾了行李和干粮,让他们俩立刻下了山。
檀玄望的身份来历,谢晋似乎已经隐约知晓,可是这位前绿林盟主果然城府深沉,不但跟他半个字儿也不提,还亲身护送他们

俩离开山寨。
身为北武林首屈一指的泰山北斗级人物,檀玄望觉得谢晋的性情只可用变幻莫测来形容。因为,在石屏山山脚下,他以自身真

气替儿子谢啸峰疗伤之后,竟应允收毫无根基的小芸为关门弟子,好好照顾她。对于「一见如故」的檀玄望,他也慷慨解囊,

以一套自创剑法的剑谱相赠!
翻阅着那本深奥精妙的《流云剑谱》,檀玄望又是开心又是隍恐。要知道,谢晋当日在山洞中把他和谢啸峰的纠葛看得一清二

楚,无论怎么看来,自己都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又怎会博他青眼有加?他不但不责怪,还赠予剑谱,实在令人费解。
出发之际,檀玄望本以为谢晋会有话告诫自己,战战兢兢地等着。哪知谢晋却是留下谢啸峰长谈了一番,旋即扬长而去。
--谢啸峰那一晚受创太重,即便下山前谢晋亲自为他打通了奇经八脉,沉重的内伤仍是未曾痊愈,本该留在山寨里静静修养。

可是柳芳已经和他撕破脸,随时都可能再次下毒手谋害,山寨虽好,已经不是他可以安心留下养伤的地方。因此谢晋才决定即

刻让他们两人下山。
果然,两人上路才走了三十里开外,谢啸峰的身体便支持不住了,只能就近找个村子借宿。檀玄望就是从那天发现,谢啸峰竟

然采取了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漠视态度!
檀玄望何曾在他面前受过这样的气?自两人结识以来,相处时谢啸峰从来都对他言听计从,要他往东绝不会往西的那种,现在

竟也学会了耍脾气,要换成以前,檀玄望早就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了,哪里还会跟他一起耽搁在路上。可是--
想起劲矢乱箭环伺中一度绝望的自己,檀玄望想,或许自己做得确实太过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迫害,凡是个人当然就会

灰心丧气......所以,再给谢啸峰一点时间吧,早点恢复成原先那个听话木讷又单纯的家伙。
话虽如此,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像是把对方的早饭倒掉、在对方的水杯里丢蟑螂、吃光小芸准备的精致点心之类幼稚的报复

,檀玄望一直没有停止过。然而谢啸峰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怎么行为挑衅或是嘴上刻薄,都是径自不理,自管运功疗伤。一

晃数日过去,竟是没有和檀玄望说上一句话。
檀玄望咬牙切齿,偏偏无计可施。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意这个土包子的反应了呢?心底深处的异样,是从他昏迷前的那一眼开始的吧?又或者是连他自己

也不清楚的时候......
有些儿感动,有些儿愧疚,有些儿同病相怜......
这家伙看似家世显赫,又是学武奇才。其实呢,父亲是大侠谢晋没错,可是半疯半癫根本就不正常,清醒的大半时间怕是都窝

在那个山洞里刻旧情人的画像,发疯起来更是六亲不认。亲娘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位红颜薄命的完颜芷。养母柳芳更是处心

积虑想把他置于死地。就连他结拜的义弟--自己,也是三番两次欲图谋害......
奇秀峰巅的坠崖、临安客栈的穿心一剑、石屏寨后山杏花雨中的白眉针,更有悬泉洞中,一次石柱倾圮砸下、一次谢晋的重掌

正中后心,再加上此后的乱箭攒射,被射成刺猬一般......
背后嗖嗖流下一排冷汗,他感叹:谢啸峰能捱到现时仍未死真是个奇迹!而他所受的这些致命重伤,或多或少、不,根本就是

全部与自己有关......
这么说来,谢啸峰的身世其实挺凄惨的,现今根本已然无家可归了。还因为自己遭遇过那么多次生死劫难......
好罢,正因如此,檀玄望才会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发善心,决定把他带回大金中都济王府。以他堂堂济王府世子的身份,养个把

吃闲饭的土包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再说这家伙功夫如此高强,带在身边也是个助力。只要他不再心怀不轨就好......
一想到这儿,临安茶楼中的笑谈忽而回响在耳畔:「二弟你......简直就是为兄的七仙女啊!」脸上顿时挂下一排黑线。
呸呸呸!别的也罢了,只是看来他这冤大头的名声是背定了哇--为什么到哪里都是吃我的喝我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檀玄望开门一瞧,原来是寄宿这家的姑娘送了早饭的稀粥过来。农家女儿,当然不会穿金戴银,然

而荆钗布裙,素面朝天,也别有一番风情。生性风流的檀世子老毛病发作,摇着折扇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唉,真是辛苦

姑娘妳了!」  
他面上青肿已消,衣饰也都换了新的,又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派头。这一笑面如桃花,顿时惹得少女芳心大乱,临去了还回头

又送来两道多情的秋波。
檀世子正在回味不已,忽然感到身后似乎传来两道灼灼的目光。他回头,却见到谢啸峰正低下头,根本不看自己。他心中一动

,道:「唉,大哥,你要不要喝粥?唉呀呀,这站娘真是心灵手巧,寒食都过去了,还特地做了杨花粥,用来配枣饼再合适不

过。」未染棋搬
原来北方人家有寒食节装万花舆,煮食各类粥品的习俗。檀玄望两人寄宿在这农家,给的银子不少,农家人淳朴,也没什么好

招待的,于是在这些日常吃食上殷勤相待。只是寒食都过去数日,这姑娘还每天变着法儿特地熬制杨花粥、梅花粥、杏酪、桃

花粥、麦粥,毫无疑问是为着能讨这位翩翩贵公子的欢心。
谢啸峰胸中气闷,瞥了他一眼,还是缄默不语,自顾自开始运功疗伤。
檀玄望讨了个没趣,按他的性子,当然不可能再向谢啸峰主动服软。握紧折扇站了半晌,哼了一声,忽然一脚把矮桌踢翻,汤

汤水水洒了一地。见谢啸峰愕然瞧过来,他冷冷道:「区区去练剑。」一拂袖子走了。
谢啸峰看着地上倒翻的扬花粥苦笑,这家伙还是一样的自私任性,他自己用罢早饭了,便不管别人。再说那姑娘明摆着是对他

倾心不已,虽非绝代佳人也是小家碧玉,为檀郎洗手做羹汤,一片痴心却被无情糟践......唉,说是同病相怜或许有些矫情,

可事实上,自己的处境岂不正同这位姑娘一般?也许,还更加糟糕也说不定......
--因为,他这几日的闷闷不乐,不仅是因为寒食节那夜对檀玄望的失望。这位金兰二弟的天性凉薄他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了,连

背后被捅了一剑也试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只是那场箭雨之后他确实有心如枯槁的感受......
不仅对檀玄望,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养母柳芳!
养母......不错,在悬泉洞石壁上见到父亲谢晋铭刻的炭笔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原来并非柳芳。父亲常年的愁

眉不展原来是在思念另一个女子,而柳芳从小就对他颇为苛刻,原来是因为身为女子的嫉妒......只是那时他还想不到抚养自

己十多年的养母如此绝情,竟忍心下令将自己连同檀玄望一起射杀。
其后,檀玄望本能下的绝情举动,不异于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痛得肝肠寸断。十多年的养育之情,竟是一场空

!心中倾慕之人又这般凉薄无情。更何况--
临下山时,父亲谢晋与他的一番长谈,更不亚于晴天霹雳:那块陪伴他多年的玉佩,果然是大金飞燕郡主完颜芷,他的亲生母

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这么说,那时,奇秀峰下,他和檀玄望都不以为然的疯老婆子完颜芷,真的是、真的是他的亲生娘亲!而临安府的客栈

中,为救他,他的娘亲竟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传功,油尽灯枯而死!他甚至从没有发自真心地叫过她一声娘......
而且,谢晋还告诉他一桩秘密,更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他个禁质问自己今后究竟该如何是好,这几日翻来覆去心中都在寻思此事,加上对檀玄望那日的绝情多少有些怨怼,自然便冷

落了他。可说来奇怪,近来他对檀玄望甚是冷淡,对方却明显在意他许多。那些幼稚的恶作剧、时不时闹一闹的骄纵脾气,与

其说是发泄,不如说是在引他注意。谢啸峰真是满头雾水。
......然而,虽然对檀玄望既纳闷又不满,看见寄宿这家的姑娘围着他团团转的样子,谢啸峰仍是满肚子酸水。檀玄望这爱招

摇的毛病怎都改不了,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勾魂摄魄,也难怪惹动了农家女儿的撩乱春心。
记得临行前父亲谢晋还跟他玩笑说:「啸峰,你这义弟虽非男生女相,那双桃花眼却着实勾人,只怕惹了一身情债。」
--唉,细细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那湖畔的惊鸿一瞥坠人情网,万劫不复呢?
 
休养了数日,他身上的创伤好了许多,但是心上的创伤,却是经久未愈,身世之谜,情仇纠葛,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将他

紧紧纠缠。一路上,他情怀落寞,郁郁寡欢,本来就是木讷憨厚的性子,更是发展到沉默寡言,如非必要,一句话也不说。
檀玄望的性子却是被他惯坏了的,见他如此,自然也不会放低身段来讨好。谢啸峰伤势未愈借宿农家时,檀玄望就自行去修习

流云剑法,倒也相安无事。待谢啸峰伤势痊愈,两人兼程赶路,不数日就到了大金的中都。
中部原称燕京。金天德二年,闰四月间,金帝完颜亮扩建燕京城,把都城从会宁南迁至此,改燕京为中都。经过数年经营,人

烟稠密,商肆云集,繁华之极,比之北宋旧京汴粱、南宋新都临安,也是豪不逊色。
谢啸峰在山寨里长大,北五省绿林又向来坚持抗金,是金朝官府的头号通缉对象,他的身份敏感,还真没来过几次中都。两人

随着四方商贾人流涌进城中,他只觉满目繁华,触目所及全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物,看得眼花缭乱。
檀玄望见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土气模样,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带点狡狯又自鸣得意的眼神睨过来。
「唉,大哥莫要东张西望了,待区区得空时自然会带你一一逛过,现下还是先回王府再说。」
檀玄望之父乃是御林军统领檀世斌,又是今上御妹完颜芷的郡马,可谓皇亲国戚、亲上加亲。檀家又是宗亲世家,御赐府邸济

王府,就在城内东面。
檀玄望带谢啸峰回来,虽是出于歉疚之心,却也并非全是好意。他寻思谢啸峰武功高强,人又单纯,加上身世揭穿之后,与养

母柳芳已经势同水火,父亲谢晋又神智失常,算来竟是无家可归。这么一来,只要自己稍稍施惠,加上他原本对自己的迷恋,

拉拢他站在自己这边并非难事。自己胸怀壮志,却没几个死心塌地的得力属下,要成大事可谓难矣!这谢啸峰可不就是从天而

降的好帮手?
两人径自来到济王府门前。谢啸峰粗略望去,见整座府邸占地数十亩,横跨两条大街,宋红大门旁两个玉石狮子盘踞两旁,威

武狰狞,一派富贵豪华气象。这时自有仆从出来迎接世子归府,谢啸峰满腹心事,也不多话,跟着进门。
济王府里檀氏嫡系子弟共有数房。原先雪衣侯檀皓清就是长房子弟,故而得以袭封贝子爵位,如今他流落江南,又传出叛国之

说,这檀家的世袭爵位可就又空了出来。檀玄望是当今王爷檀世斌的独子,二房只他一个男丁,自然是有力竞争者,听见他回

来,几个留在家中的堂兄弟一窝蜂全涌了出来。
 
「唷,玄望堂弟回来啦。听说你这次去石屏山又是一事无成,唉,可惜可惜。」
「哈,玄望哥自从江南回来以后,武艺大进,哪会把这点小事放在眼里,不过是时运不挤罢了。」
「就不知皇上是否能接受时运不济这种说辞啦。」
「咦?堂弟还带回来一个人?这、这......哈哈哈哈!」几个纨裤王孙指着谢啸峰,哈哈大笑起来。
「看那副寒酸样子,穿的是什么质料的衣衫?啧啧,居然连鞋子也......哎呀,堂弟哪,你是从什么地方找到这样『纯朴』的

朋友的?」
谢啸峰被檀玄望取笑惯了,又是满怀心事,懒得理这些纨裤子弟,抿唇不语。
檀玄望却是脸上变色:土包子土包子......他是很寒酸没错,可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置喙?再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帮堂兄弟很

显然是为了削自己面子!
他折扇轻扬,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神情,语调却阴恻恻的:「区区在外跋涉多日,现在累了,要去沐浴更衣。有关石屏山之

事,事关皇命,乃机密要事,恕区区不能向诸位兄弟透露。当然你们要是真想知道,不妨自己去问皇上!区区言尽于此,如无

要事,请诸位让开!」也不避嫌,扯了谢啸峰的袖子就当先离开。
几个纨裤王孙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气得跳脚:「呸!臭小子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不过是下贱汉女生的杂种罢了!天骄贝子

也罢了,人家那是天生贵胄;他个下贱胚子,又凭什么趾高气扬!真是山榷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忽然三房的檀宇英道:「我瞧他带回来的寒酸小子多半是个汉人,不如去告诉叔父。叔父最是憎恶汉狗,肯定会把那小子赶出

去!」
众人以为妙计,顿时凑在一起嘿嘿奸笑起来,好生开心。
檀玄望领着谢啸峰穿回廊,绕画楼,越过几进庭院,进了内花园。原来这是他所居之处,只见花树掩映间露出小楼一角,旁边

疏疏落落三两间房舍,清静雅致。这时两个垂髫少女跑了过来,喜孜孜地道:「世子爷,你回来啦!」
檀玄望吩咐道:「这位谢公子是贵客,你们好生服侍,莫怠慢了。」自回小楼。
谢啸峰下意识想跟上,结果两个少女赶紧扯住他袖子,娇笑道:「谢公子,我家世子是去沐浴更衣。你远道而来,想必也是一

身风尘,让婢子为你准备净水。」
谢啸峰呆了一呆,忽然想到临安客栈中檀玄望在自己隔壁房中沐浴的情景。那时他心绪纠葛,惶恐不安,这时想来却无比香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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