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第三部《钗头凤》 BY 白羽

道老爷就忘了他父亲临去世前交代他要听杨叔的话了吗？
要知道，我可是谢家的三朝元老了！从六十年前跟着老爷的爷爷那辈儿起家，到现在杨叔我也服

侍过谢家三代主子，原以为现在可以放心地在谢家养老，还想着能亲眼看到谢家第四代主子出世

、长大成人，不想现在谢家却出了这样荒唐的事！好端端一个家让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狐狸

精搅着乌七八糟！
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祖传的基业就这么断送在老爷的手上不成？这叫我死后如何去面

对谢家的先人？
不行！我杨叔绝不允许！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女人的底细！弄清楚她到底是人是妖！

当年老爷把夫人带回家的时候，夫人身边还跟了个奶妈，自称姓钱。为人比较精明能干，是夫人

的心腹。我曾经想从她口中套点夫人的来历，却什么也没套出来。
两年前我的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来谢家看望我的时候，听到钱妈说话，告诉我说：这位钱妈应该

是江浙一带的人氏。
我听了虽然精神一振，但还是有些发愁。这范围还是大了点，不好查。江浙离我们这儿太远了，

往返只怕要半年的时间不止。还是打听仔细了再派人去查比较好。
一年前，我终于无意间知道了她们两人的故乡是何处――
那天，我无意间瞧见君小姐手中拿着半支凤钗玩耍。那只钗虽然掉了半截的尾翼，但一看就知道

绝对是精品，且造价不凡。一问君小姐，原来这支钗是她从钱妈的包裹里偷偷翻出来玩耍的。我

马上跟她手上哄了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簪子上发现了四个细小的字：“扬州钟造”。
不动声色地把钗还给君小姐，我回到房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画像和银子，交给我的一个亲信谢

三，吩咐他偷偷地连夜赶往扬州。
半年后，他带回来一份完整的调查密函。
看完这封密函，我双手发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江妤凤果然是扬州人氏，且她的父亲江心客在扬州和江湖上都颇有名望，被尊称为“扬州大侠”

。而江妤凤，是当仁不让的扬州第一美女。十五岁的时候，和当地一位书香门弟人氏订下婚约。

只是她父亲一直舍不得她出嫁，所以婚事一拖再拖，结果一直拖到两年后，不幸突然降临到江家

。
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衣男子在大白天强行闯入江家，众目睽睽之下，打伤江心客和一众护院，闯入

江家小姐的闺楼，关上门窗，在江家小姐的房中整整呆了两个时辰。并且放出狠话：谁若胆敢靠

近这闺楼十丈之内，格杀勿论！
江心客当时就报了官，并且马上请来了附近几乎所有的江湖好手，试图闯进闺楼救出爱女（据说

后来江心客对这一举措懊悔至死，不但爱女没有救出来，还闹得整得扬州城都知晓江家这件丑闻

）。
果然，请来的官差和江湖好手无一例外，刚一挨近闺楼十丈之内，就被那个男人从窗内发出的暗

器打死。死了七八个人后，再也无人敢靠近闺楼。
据说这期间，闺房内还不时传出暧昧的声音。在场有不少人听到这声音都红了脸。
江心客听得里面传出的声音，气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一醒之后，就下令放火烧闺楼。
很快围着闺楼堆起了高高的柴薪。
一声令下，十二个家丁一齐点火。整座闺楼困入声势浩大的火焰之中。
闺房内的男人听得动静，在楼内纵声长笑道：“江心客呀江心客，今日可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你女

儿江妤凤的。从此以后，妤凤与江家一刀两断，再无任何瓜葛！”
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江心客脸色铁青，只是命令手下快快投火把，烧死那个恶魔。
众家丁刚把手中的火把往闺楼中投过去，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一团黑影破窗而出，家丁们顿

时吓得一哄而散――正是那个恶魔闯出来了！
只见那个恶魔从容不迫地缓步踏出火围，一步步走向江心客，面带轻蔑而得意的笑容，眼光紧紧

盯着江心客不放。
这时旁边的人都已看清他怀中抱着的人正是江家小姐。
恶魔一步步地向江心客紧逼，江心客终于面露胆怯之色，开始一步步地往后退却。
两人一进一退，江心客终于被逼退到江家的围墙处，退无可退。
这期间也有两个人鼓足勇气，大喝一声，手执利器同时向那个恶魔扑过去。只是这两个人刚往前

跳出一步，就仆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有了这前车之鉴，再无人敢妄动。
把江心客逼到死角之后，那恶魔只是冷笑不语，江心客的额头上却开始直冒冷汗，嘴唇颤抖着，

终于吐出一句问话。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要这样对我们江家？”
恶魔嘿嘿一笑，忽然把嘴巴附到江心客耳边说了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江心客一听到这句话，就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在地。
恶魔又冷笑着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却是人人都听到了的：“瞧在你女儿的份上，我今日且饶你不

死。只是这个女儿，你就当白生了罢。若是给我发现有任何人想来追我或者寻她，我就回头杀光

你江家上上下下三十七条人命，连你家养的那五十三只鸡、三十四只鸭也不放过！听明白了吗？

”
瘫在地上的江心客已经答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恶魔回过头来，横扫一眼。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得倒退一步。
他面露不屑，又是嘿嘿一笑，身形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此后整个扬州城再无江家小姐的音信。
和江家小姐订亲的那家公子，听说在半年后不明不白地暴病身亡。
而从江家小姐自小就开始服侍她的奶妈――钱妈，则在半年后告老还乡。

手中捧着这样一封密函，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原来这江妤凤不是狐狸精，也是无辜的良家小姐呵。可她后来是怎么从那个恶魔手中逃出来的？

又是怎么和钱妈聚在一起的？老爷和她又是怎么相识的呢？
要把这封密函交给老爷吗？
回想起老爷请新护院、偷偷建地道的奇怪举措，难道老爷一早就知道江妤凤的来历？他做这些事

都是为了对付那个黑衣恶魔吗？
我犹疑再三，还是把这封密函瞒了下来。只是心里实在担惊受怕不已，生怕那个恶魔会跟着江妤

凤追到我们谢家来。
但是再一想，已经事隔多年了，那个恶魔真要追来的话，应该早就追来了吧？

抱着这样侥幸的念头，终于在八年后的今天，知道自己错了。

当那个黑衣少年爬上谢家后花园墙头的时候，其实我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当时就忍不住对他喝了出来：“谁家的孩子？危险啊！不许爬墙！”
而当老爷匆匆赶过来，打掉小姐手中的冰花，大惊失色地命令钱妈把君小姐抱进去，又厉声喝问

那少年“你来干什么？”的时刻，我忽然有点明白这少年的来历了。
他是那个恶魔派来的人吧？
而当黑衣少年跳下墙头，江家所有的护院如临大敌地包抄上去。
一场恶梦就此开始！

我说过的！我早就说过的！那个女人是祸水啊！她迟早会给谢家带来灾难的！果不其然呵！

8、杨叔的故事（下）

黑衣少年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笑兮兮地走向老爷时，所有的护院一拥而上，将他包抄在园子中间

。
“喂！江妤凤在哪里？出来让我见一见啊！”黑衣少年忽然开口说话，声音清亮，还带着一点点

嫩嫩的童音，很是好听。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护院们围成一个阵势，开始绕着他慢慢转动。
这个阵势我常常见他们演习。我知道他们会越转越快，到最后会快得令人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这

个阵势会形成一堵铜墙铁壁，阵势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轮番向被围在阵中的人出击，直打得被困者

精疲力竭，到得最后只有挨宰的份儿。
城里数一数二厉害的郑镖头到谢府来拜访的时候，曾经跟他们讨教过一番，结果在这个阵势下输

地一败涂地。
这个黑衣少年年纪尚幼，不知又能支撑多久。
“啧！”那个黑衣少年似乎甚为不悦，忽然又回头冲老爷一笑，“你现在让他们退下，我还可以

保他们一个全尸，不然呆会儿会一个都不剩哦！”
老爷哼了一声，喝道：“快把他拿下！”
护院的首领刘大刀，闻言笑道：“谢老爷，您放心！我担保一刻钟之内就把这个狂妄自大的臭小

子搞定！”
老爷听了他这话，似乎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忧虑却仍然不减。
“这个少年多半是那个恶魔的手下，快点解决掉他……”
老爷的话还未说完，场中的变故已经发生了！
我只瞧见那个黑衣少年伸出右手在空中徐徐划了一圈，在他身边便出现一圈淡淡的粉红色烟雾，

仿若彩虹。正疑心自己是否看花了眼，围着少年团团转的护院之一忽然倒下，口中嘶哑地大吼一

声，便满地打起滚来！边打滚边尖叫，声音凄厉而尖锐，似乎正忍受着世间最痛苦的折磨！让人

听了心头发怵，忍不住就想堵起耳朵。
刘护院脸色一变，喝道：“小心！不要碰到这烟雾！”
说着所有护院都赶紧退后一步，扩大包围圈，同时从怀中扯出一条黑头巾掩住口鼻。
惨叫声忽然止住，满地打滚的那个护院最后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整个园子突然静下来。只有

一种轻微的“丝丝”声，从地上的那个护院身上发出。
一股腥臭味在园子中弥漫开来。转眼间，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化成了一滩水。只余一套衣衫堆在地

上，摆成一个奇怪扭曲的人形。
院子中惊呼声四起，几乎所有的人都抢着逃入屋内，关起门窗。一霎间，院子中只余下众护院、

老爷、我，和老爷的两个贴身亲信。胆大点儿的也只敢从门缝中偷看而已。
我努力拄着拐杖，不让双腿软下去。
“妖法！妖法！”震惊之下，我口中便不知不觉地喊出声。
那个黑衣少年听到我的声音，扭头看了我一眼，就在这一时刻，刘护院忽然悄悄地一抬手，但见

刀光一闪，他手中的刀斜斜地抛出，无声无息地削向黑衣少年的颈项。
黑衣少年似乎毫无知觉，还对我露齿一笑，阳光下的牙齿一颗颗，小小的，白白的，亮晶晶的。
我扭开头，不忍看这个少年身首分家的凄惨模样。
院子里再次响起一片惊呼声。
然后屋子里响起低低的呕吐声。
我看到老爷和那两个小厮的侧面，怵惊无比，双眼惊恐地放大――莫非那少年的死状真的太过恐

怖？我再也没有勇气往园子中心看过去。
耳中却忽然再度听到那个少年清亮的嗓音：“咦！？”
咦？
我立即回头－－
我看到了刘护院，触目惊心的刘护院――他的脸上有一把刀！他自己的那把大刀！
刘护院还没有死，踉跄地后退着，满脸的血红色！我似乎听到了鲜血流动的声音，听到了它们一

滴滴溅碎在园子土地上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刘护院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握住刀柄，大吼一声，奋力一拔！
从他脸上飞溅而起的血珠子，泼墨一般，染红了花园的天空，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珠。
刘护院终于倒了下去。手中仍紧紧握着自己的大刀，至死未松。

在刘护院退出来的空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填上了一条黑色的人影。夹杂在清一色的锦衣护院中

，显得极为扎眼。
那是一个大约二、三十来岁的男人，面色焦黄，神情木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护院的圈子中，替代

了刘护院的位置。只是他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如果不是见他的一对眸子还稍微转动了一下，

我可能会怀疑那是一具干尸。
见到所有人包括护院们，都把惊恐的眼光投射在这突然冒出来的黑衣男人身上，我讶然：莫非刚

才是他杀了刘护院？
这个黑衣人可就是当年捉走夫人的恶魔？
想到这里，我不觉打了个寒噤，看向老爷。
老爷的脸色难看之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估计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那个我以为已经不存在了的黑衣少年，仍然好端端地站在护院们围成的圈子中央，只是脸蛋紧

紧地皱成了一团，神情似乎极为恼怒，正瞪视着多出来的那个黑衣人，大声喝道：：“你怎么跑

来了？谁准你来找我的？”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回答，声音一如他的表情，平平的，毫无波澜起伏：“我若不跟着你，

跟谁？”
黑衣少年“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千万别缠着我！”
咦？原来这两个人不是一伙的？看这少年对那男人出言不逊的模样，倒象这男人的地位低了他一

等似的。
我和老爷都被这两个人的关系弄糊涂了。
黑衣男人眨了眨眼，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刚才若是我不出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黑衣少年的脸倏地一红，身子一耸，差点跳将起来，大声嚷道：“那又怎样？我宁愿被他砍死，

也不要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丑模样！”
显然这句话戳到他的痛处。
黑衣男人凝视着黑衣少年，半晌才说道：“宝宝，我找了你这么多年……”
“谁要你找我了？”黑衣少年立即插嘴嚷道。
黑衣男人只当没听到，仍继续往下说：“你这几年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你不想理他们，怎么连我

也不理了？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好！没有及时赶到你身边保护好你！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死也

不会背叛你的。”
黑衣少年气得蹦蹦跳，黑衣男人每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你管不着！……谁要理那群王八蛋

！……你也不是好东西！……当然是你不好！……谁要你保护了？……鬼才信你！”
被他这么一吵闹，黑衣男人似乎也说不下去了，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愿意也好，不愿

意也好！总之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你放心，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跟丢了。”
黑衣少年气得一张脸蛋通红，想了想，忽然笑了：“好啊，既然你声称是来保护我的，那如果有

人狠狠地欺负我了，你是不是应该替我出头、好好地帮我出气？”
“谁欺负你了？”
“寒山师太！”黑衣少年很严肃地吐出这四个字，眼眸中晶光一闪，“就是她关了我四年，也整

整折磨了我四年！还不准我下山，不准我和任何人联系！”
黑衣男人想了想：“原来你被关在小寒山！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你想我怎么做？”
黑衣少年正色道：“本来我想让你替我拔光她的头发替我出气的，可是她毕竟也当了我四年的师

傅，当年又救过我一命，所以我只要你小小地打她一耳光就好――不要打得太疼！只要你能替我

出这口气，我以后一定乖乖地任你跟！绝不再甩掉你！”
黑衣男人似乎心动了，低头考虑了半晌：“你可不许赖皮！”
黑衣少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宝宝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说着眼珠转了一转，“不过为了证

明你确实是打了她一记耳光，我要你拿到她脖子上挂的那串佛珠做证明！你可别想拿别的什么烂

佛珠来充数，我认得的！”
黑衣男人立即说道：“千影从不骗人，更不骗宝宝！”

此时护院中忽然有人发话了，冷冷说道：“二位，要拉家常也得看看地方！你当我们全是死人么

？”
我认得，说话的这个护院外号“金元宝”，身材名副其实，圆滚滚的，象只木桶。听说他练的那

个功夫叫什么“金钟罩”，很能挨打的。护院中除了为头的刘大刀，武功其次好的便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