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华 第一部——川井由美子

序曲
 
“哎呀，每个家伙都穿着那么好的衣服。”
在面对着纽约曼哈顿的高级住宅区帕克街的大厦屋顶上，有一个啪叽啪叽嚼着口香糖发出粗鲁声音、用望远镜看着对面公寓的全身黑衣
的男人，他冲着身边的男人如此嘀咕着，长着一张典型的拉丁血统的面孔。
“刚刚有人肥得流油的肉球从敞蓬车里面走出来了哦。同样是圣诞前夜，我们在这里吹着冰冷的西北风，人家就穿着毛皮大衣，坐着林
肯轿车来参加宴会。虽然我不是共产主义者，可是看见那种圆滚滚的财主的时候，就忍不住觉得这个世界还是不平等啊。”
黑西服，黑外套，黑色的皮手套，全身上了除了黑色以外没有其他颜色的两个男人冲着背后同样是一身黑的男人招呼了起来。
“你们就少在那里浪费口舌了。好好的监视！等那帮家伙进去之后，过上三十分钟就是该我们干活了。等工作结束之后，我也可以让你
们吃上滴着血的上等牛排哦。”
听到自己大哥的话后，拿着望远镜的男人才闭上了嘴巴。
“如果你还想往上爬的话，就快点把嘴巴里面的口香糖吐出来吧。咱们老板可是一向认为，在工作的时候还嚼着口香糖的家伙是派不上
用场的。”
继续着对话的男人从内侧口袋里面取出了香烟，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人立刻给他点上了火。
听从自己大哥的吩咐，立刻吐出了口香糖的最初说话的男人，又握了一阵望远镜之后，转过头来看着后面。
“那帮家伙进去了。”
“没有错吗？”
在男人们的对话中掺杂着微微的意大利口音。
“对，他刚刚给了门童小费。”
“好，再过上三十分钟就该我们动手了。”
一边从口中吐出烟雾，男人一边下达了命令。
“史贵。”
听到叫唤着自己的母亲温柔的声音，坐在地板上和日裔中年女性的保姆以及妹妹一起玩耍的史贵，将手中的积木放在了地板上，跑向了
传来母亲光子声音的玄关那边。
在打理的干净整齐的高级公寓的玄关门口，结婚前曾经是个模特的光子，茂密的黑发整齐的在脑后束了起来，身上穿着领口围着一圈皮
毛的奶油色大衣，和身为大企业的一流工程师的丈夫史则一起站在那里。
在还见不到一丝皱纹的雪白肌肤上，因为要参加宴会而化了华丽的浓妆。刚刚过了三十岁的光子，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今天，不
但具备了成熟女性的妩媚，同时还拥有着从身体内侧渗透出来的温和光芒。即使从身为儿子的史贵眼中看来，她也是个熠熠生辉的大美
人。
当史贵陶醉的看着装扮美丽、浮现着温和的微笑依偎在父亲怀中的母亲的时候，由光子亲手梳了三个小辫子的妹妹麻里绘小跑着赶了出
来。
“史贵，爸爸和妈妈接下来就要去宴会啦。虽然会回来得晚一些，不过还有西条女士在，所以应该没事的。你要做个乖孩子哦，八点就
要上床睡觉。”
已经抚养长大了三个儿子的日裔保姆应和着光子的声音点了点头。
在美国的话，已婚夫妇通常都是会被一起邀请去参加宴会。丈夫理所当然的携带夫人，夫人则在丈夫护送下参加宴会，这可以说是某种
夫妇关系圆满的证明。而在这期间留在家里的孩子，因为法律禁止小学生以下的孩子独自在家的关系，所以通常都是由保姆陪同。
抓着母亲的大衣下摆，史贵向母亲撒娇着要求给予作为乖孩子的奖励之吻。
拥有纤细高挑身材的母亲微笑着弯下身体，在史贵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甜美的化妆品味道让年幼的史贵不禁恍惚了一下。
“麻里绘也要！”
和史贵一起抓着光子大衣下摆的五岁妹妹，也带着撒娇口气拼命踮起脚尖要求着亲吻。
“麻里绘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呢。”
光子微笑着，在小小的妹妹的脸颊上也同样吻了下去。
“麻里绘不给爸爸一个出门的吻吗？”
戴着给人聪慧印象的银框眼镜，和妻子同样身材高挑的父亲一边笑着一边抱起了麻里绘。比光子年长四岁的史则在某家知名电器厂担任
工程师。
父亲端正温和的面孔因为年幼的妹妹的一个吻就立刻变成了见牙不见眼，并且很高兴的在女儿柔软的面颊上回吻了起来。然后他又弯下
身体，在史贵的面颊上留下了让人有点痒痒的吻。
向保姆礼貌的表示了，孩子就拜托你之后，最后母亲又转过头看着史贵。
“史贵，你要好好照顾麻里绘哦。”
看到史贵点头之后，光子用涂着高档指甲油的手指抚摸着儿子的头部，露出了微笑。
阿莱克斯刚满十岁，看到母亲和家政妇从厨房里面拿出的刚烧好的烤肉卷之后，双眼忍不住闪闪发光。
“好厉害，简直和饭店里面的一样。看起来就好好吃。”
拥有灰褐色头发和青灰色的眼睛，长着一张聪明伶俐的脸孔的俄罗斯裔少年叫了出来。
“以后还会越来越美味的哦。”
同样拥有灰褐色头发的母亲微笑着将烤肉卷利落的放到了准备好的大盘子里面。
从摆放着装饰着灯泡的华丽圣诞树的隔壁房间那边，传来了喧哗热闹的声音。那是为了庆祝父亲的生日而聚集到这里的朋友以及同事们
的声音。
在这幢面向帕克街的高级公寓里面，今天为了庆祝一家之主的生日，从四点就已经开始举行家庭派对。
“索菲亚，到这边来啊。你的亲爱的在叫你啦。”
某位女性客人窥探着厨房，亲密的叫着母亲的名字。我马上就过去，母亲如此回答着在阿莱克斯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
“好了，阿莱克斯，暂时回房间去做个乖孩子吧。”
少年笑了出来，在弯下身体的母亲的面颊上回吻了一下，然后抱着客人这一送给他的高级模型车礼物，老实的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要
随随便便在大人们的宴会上探头探脑，这者是好孩子所应该采取的态度。
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做完作业之后，阿莱克斯坐在了床沿上，将打算在明天拿给朋友们欣赏的高级模型车举在眼前，仔仔细细摆弄了起来
。
就在他发现车子助手席的座位可以通过操纵杆自由调整的时候。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几发好像枪声一样的短而响亮的声音，以及好像是强行打破房门一样的激烈声音在玄关的方向响了起来。
紧接着，嗒嗒嗒，好像只有在电影中才听见过的类似于机枪扫射的奇妙声音，各式各样的悲鸣，以及杯子盘子摔落打碎的声音接二连三
从客厅的方向传了过来。
阿莱克斯放下模型车站了起来。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不祥的警钟。如果是作为派对的余兴节目来说的话，这些声音和刚才那种和乐融融
的感觉实在太不搭调了。
阿莱克斯的家庭是很普通的家庭。身为一流企业的工程师的父亲，拥有温柔笑容的母亲和他一直过着平稳的日子。虽然说纽约的治安一
向不好，但这里是入口处有警卫守护的高级公寓，会听到这样让人不快的枪声和惨叫本身就已经很不正常。
但是，连续的射击声并没有停止。一个个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好像机关枪胡乱扫射一样的声音，让阿莱克斯很习惯的尖锐的惨叫声从家
里的每一个角落传来。
回荡在脑海中的警钟达到了顶点。父亲、母亲，你们没事吧？发生在房门另一端的无奈而又恐怖的事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陌生而又
讨厌的声音不断从门外传来，这种毫无现实味道的未知事态让阿莱克斯被强烈的焦躁和不安所包围，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他的以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着。即使想要报警，电话也在客厅和父母的卧室里面才有。一方面想要帮助父亲和母亲，另一方面
，光是想到要闯入房门另一端的阿鼻地狱，他的全身就已经因为恐惧而汗毛直竖。
阿莱克斯不知道是该打开眼前的白色房门好呢，还是不要的好。就在他僵立在那里的时候，房门突然从外侧被打开，他的母亲冲了进来
。
“妈妈？”
母亲难以形容的凄惨模样，让阿莱克斯一时间也无法明白在房门另一侧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而索菲亚只是一把抓住了因为触目惊心的鲜
血痕迹而皱起眉头的儿子的手臂，反手关上了房门，把他位到了衣橱的前面。
“妈妈？”
在母亲打开衣橱门的同时，伴随着突然响起的枪声，房门上立刻出现了若干个大洞，然后房门就这么被一股惊人的势头所踢开了。
母亲一边发出嘶哑的惨叫，一边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了阿莱克斯。
进入房间的全身黑衣的男人转动着机关枪，和母亲的身体上溅出的若干的血花，几乎是发生在了同一个时刻。
抱着自己的母亲的身体，在机关枪每次扫射的同时就好像坏掉的娃娃一样轻微的跳动几下。阿莱克斯只能大睁着双眼，茫然注视着眼前
的一切。
男人若无其事把子弹打进美丽的母亲的身体，在留下了蜂巢一样的弹孔之后，才终于抬起了机关枪的前端。
“小鬼，不要怪我哦。”
用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说了这么一句后，男人就调转身体离开了房间。
妈妈……阿莱克斯想要这么叫，可是喉咙的深处却只能挤出几个混浊的音节。腹部，肩膀，还有腿部都带着奇妙的热度，从那里流出了
某种热辣辣的东西。阿莱克斯不知道，流出来的那些是属于自己的呢，还是母亲的。多半是两者都有吧。
他只知道，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了阿莱克斯的母亲已经断气。他想要去碰触母亲柔软的面颊，但是被子弹打到的手臂却无法抬起来。阿
莱克斯大睁着眼睛凝视着母亲雪白的面孔，剧烈的喘着粗气。
从家里的某个角落，再度传来了机枪扫射的声音。
那是发生在某个十二月的周日的事情。
当车子开进了孤儿院门口的时候，已经七岁的高城史贵在车子的后座上，紧紧握住了五岁的妹妹麻里绘的小手。
年纪幼小，还在上幼儿园的妹妹，对于今后两个人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似乎并不清楚。只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抱紧了熊宝宝的玩偶以
及她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画书。虽然觉得这样的妹妹很可怜，但是史贵自己也还做不到能够清楚的向妹妹解释今后会去到什么样的地方
。
半年前，在曼哈顿的某个高级公寓中，正在召开家庭宴会的某个俄罗斯家庭中闯进了似乎是意大利黑手党的集团，包括客人在内的二十
三名大人全部都被杀害。唯一在母亲保护下幸存下来的少年也重伤到了住院半年才能痊愈的程度。然后，史贵的父母也在被杀害的客人
名单之中。
当时，史贵身为大企业的一流工程师的父亲，在同事，也就是那个被害的俄罗斯人的邀请上，和妻子一起出席了宴会，因此而被卷入了
不幸的事件。
因为史贵兄妹俩人被托给了保姆照管，所以幸运的逃过了这一劫。但是同时失去了父母的两人，在国家为他们寻找可以收养他们的亲族
的期间，在州立孤儿院足足住了半年。
但是，直到最后无论是美国国内还是日本都没有人出面收养他们，所以两个人只好正式被送进了聚集着由于犯罪而产生的孤儿们的纽约
州福利设施。
父母的死亡，对于两兄妹来说，是第一次直接面对的亲人的死亡。
“你要做个乖孩子哦。”想着父母最后那个晚上留下的语言，因为想要再见到他们，直到现在到了晚上史贵的泪水也会打湿枕头。但是
他年纪幼小的妹妹，虽然在最初的三个月里面叫着想要见到父母，每天都哭个不停。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没能完全理解父母的死亡，或者
说因为每天陪她玩的孤儿院的职员帮她分散了心情，所以最近已经很少提起父母的事情了。
大纽约类似的设施也有不止一处，两个人被送去的是其中之一，位于郊外克因斯的孤儿院。
麻里绘一直垂到肩头的长长的黑发由史贵帮她编成了三条细细的辫子，一只手上小心翼翼的抱着熊宝宝和白雪公主的画书，另一只手被
史贵拉着走在孤儿院的走廊上。
在地面上散落着若干个玩具的游戏房间里面，聚集着三十多个孩子。在那里兄妹俩人被孤儿院的职员们介绍给了从今天起要成为他们同
伴的孩子们。
这里有从五岁到十五六岁的各个人种的孩子们。白人，黑人，还有虽然人数不多，但毕竟也还有几个日本人以及东南亚人的孩子。这些
孩子全都是因为交通事故或者犯罪事件而失去了父母亲人。
或者是好意，或者是毫不关心，孩子们各式各样的目光毫不留情的沐浴在了兄妹俩人的身上。因为犯罪事件而失去父母的孤儿们大多在
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所以浑身飘荡着阴沉冰冷气氛的孩子也绝对不在少数。
在众多的孩子们面前，史贵再三握紧了妹妹小小的手。他现在所感觉到的是，终于被带到了这种地方。今后自己和妹妹终于要被当成孤
儿对待了，这种无奈的感觉充斥了他的整个胸口。平稳而幸福的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迎接自己的父母温暖的怀抱，已经永远
不会再出现了。这种鲜明的丧失感让他的双膝细微的颤抖了起来。
也许是有新的孩子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了吧，越是年长的孩子看着他们的表情就越是淡漠。麻里绘大概也察觉到了这里的氛围
和幼儿园完全不一样吧。好像求救一样紧紧抓住了史贵的手不放。而史贵也好像保护一样握紧了妹妹的小手。
在这些守望着他们的孩子之中，对于史贵来说印象最深的，是个头上缠着绷带，左手打着夹板，依靠着拐杖矗立在窗前的少年。
虽然看起来是受了相当重的伤，但是少年还是用和周围孩子不同的、沉静温和的青灰色眼睛，默默的注视着史贵的方向。
当职员的介绍结束之后，两个人分别和每个人握手，然后听他们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阿莱克斯•卡纳鲁。”
最后和史贵握手的少年，只是如此简单地说一声自己的名字。
尽管脸孔带有俄罗斯人特有的尖利感觉，但是他的手却非常的温暖，和外表完全不同。浓密的灰褐色头发，好像冬天湖水一样清澈的青
灰色瞳孔。他看起来年纪比史贵还要大上三四岁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握住了那个少年的手的瞬间，不可思议的，史贵的双腿就无法停止颤抖。
虽然并不是露骨夸张的欢迎，但是少年想要欢迎新同伴的沉稳的心情，还是通过握在一起的温暖手掌而传递了过来。
虽然是比任何人都要简短的交谈，但是对于史贵而言却久久的残留在了心头。
根据孤儿院的规则，史贵和麻里绘分别被送进了男女分隔的房间。一到晚上，年纪还小的麻里绘就会因为寂寞害怕而哭泣，但是因为是
规则，所以史贵他们也没有办法。
进入了男女分隔的放着双人床的四人房间，也进入了那个地区的新学校上课，即使如此，每天从学校回来之后史贵也还是经常和麻里绘
在一起玩耍。虽然会哀伤，虽然会害怕，但是兄妹俩人能够一起进入同一所孤儿院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麻里绘就拜托你了，母亲对他的这句轻声叮嘱他到现在也无法忘记。虽然史贵年纪还小，但是对于和母亲的约定，他还是试图用自己的
全力去实现的。
孤儿院的孩子们一旦有人愿意收养，就要被带到养父母的身边生活。而兄妹俩个人一起被收养的可能性，就算说是零也不过分吧。在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