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华 第一部——川井由美子

个人被分别收养之前的限定时间，和唯一的亲人麻里绘所能拥有的短短的共同时间，这种迫切感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史贵小小的心灵中。
在两个人逐渐习惯了孤儿院的时候，麻里绘已经完全忘记了日语。史贵的日语也变得相当奇怪起来了。毕竟他们已经和父母分开了将近
一年的时间。在整天都是英语的环境中生活的话，只是从父母的对话中学到的日语，自然而然在史贵的脑海中模糊了起来。
可是在史贵的感觉中，这就好像是在忘记和父母的羁绊一样，所以他拼命地试图不要去忘记，但是在麻里绘也已经忘掉日语的情况下，
就算想要交换日常对话也没有对象。所以史贵的努力最终也只能以徒劳而结束。
每个月会有一两次，想要收养孩子的男女会来拜访孤儿院。
即使如此，大人们所喜欢的，大都还是笑容开朗的白人小孩。史贵和麻里绘至今为止都还没受到过指名。虽然兄妹俩人都是五官端正，
容貌清秀的孩子，但是来这里收养孩子的基本上都是富裕的白人家庭，所以无论如何对于有色人种还是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
只要呆在孤儿院的话就能一直和麻里绘在一起，但是与此同时，自己和麻里绘的未来却渺茫了起来，这种矛盾所产生的不安一直纠缠着
史贵。
而这也可以说是孤儿院的孩子所能感到的共通的不安。因为孤儿院中的都是些心理上处于不安定时期的成长期的孩子，所以在孩子们之
中不时会出现类似于神经症状的恐慌和歇斯底里的发作。
这些孩子和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不一样，在一定的年纪之前，他们都还是幸福地生活在父母的身边的。如果父母没有被卷入事
故的话，自己现在也不用呆在这种地方了吧？所以孩子们的心里大都充斥着无法发泄的不满以及悲怆感。
就算是平时表现得开朗积极的孩子，内心其实也经常被这种难以形容的不安所折磨着。所以只要这种不安一旦成型一次，那种沉重苦涩
的氛围立刻就可以象传染病一样扩散开来。
当孤儿院之内的这种刺痛的不安定氛围扩展到让人坐立不安程度时，史贵一定会跑到那个名叫阿莱克斯的十岁少年的身边去。
在史贵刚刚进入孤儿院的时候拄着拐杖，头上缠着绷带的少年，现在已经摘下绷带，也不再需要拐杖了，但即使如此，他在初次见面时
就飘荡着的沉稳气息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这个少年就是那个邀请史则和光子参加家庭派对，令他们被卷入的残杀事件的俄罗斯家庭的独生子。而他也是那个事件的唯一幸存者。
这些事情都是在史贵来到孤儿院后才知道的。
阿莱克斯虽然在母亲的保护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也身负重伤，许久都挣扎在生死边缘，经过了半年时间才能出院。在这期间他接
受了不止一次的大手术，直到史贵和麻里绘来到孤儿院的两周之前才来到这里。这些都是史贵从同屋的伙伴那里听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对于这个作为十岁来说个子相当高的少年，史贵抱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孤儿院的同伴原本以为，
他会因为父母是被阿莱克斯家招待才会遭到无妄之灾而对阿莱克斯怀恨在心，但是史贵却从来没有感到过半点类似这样的感情。他反而
觉得，两个人因为同一个事故而失去了父母，又好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样来到了同一所设施，从这之中史贵甚至感觉到了某种命运性
的东西。
阿莱克斯•卡纳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作为十岁的孩子来说，他的体格算是相当的出色。笔直挺拔的骨骼，短短的灰褐色头发，还有
就是清澈沉稳令人印象深刻的青灰色眼瞳。
虽然拥有英俊端正的面孔，聪明的头脑，在学校的成绩也相当不错，但是却惜言如金，即使和隔壁房间的史贵也几乎没有交谈过什么。
也不能说他是没有协调性，但是他的气质就是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不太一样。
史贵不知道这是因为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造成的结果，还是他天性就是如此，但是在这个少年的眼睛中，确实能发现某些好像成熟的大
人一样，看透了人生的深渊的光芒。
即使如此，只要是呆在这个飘荡着成熟氛围的少年身边，史贵总是下意识地有松口气的感觉。而且虽然两人没怎么交谈过，那个少年也
总是默许了史贵留在自己身边的行为。
然后，日子就这样静悄悄地，一点一滴地流逝了。
穿着高档西服的哈勃•金•格雷坐在部下驾驶的车子上，带着乐队以及魔术师等等，前往克因斯的孤儿院进行慰问。
他的年纪是四十八岁，虽然身上穿的都是高档名牌，但是高大的身体和眼中锐利的光芒还是让他格外的引人注目。
最近已经明显混杂上了白色的灰色头发，怎么看都是不好对付的灰色眼睛，他就是在纽约的地下社会混饭吃的人里面无人不知的黑暗社
会的霸主。
对于号称黑暗帝王的哈勃而言，象今天这样对于孤儿院以及老人福利设施的访问之类的慈善事业，是面向经常刊登关于他的辛辣报道的
媒体充分强调自己是优秀的美国市民的大好机会。
在林肯车的后座上，从在哈勃身边的，是哈勃到了四十岁才终于获得的，今年八岁的独生子。这个名叫叶因的少年，从哈勃的妻子、如
今已经去世的母亲路易莎身上继承了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眼睛。也是哈勃最为心爱的儿子。
今天哈勃的预定就是为了自己的独生子而收养一个孩子，让这个孩子成为叶因将来的优秀助手以及保镖。
在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也没有其他兄弟的儿子成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哈勃到时候还能健在。话虽如此，但是如果哈勃现在再和
其他的情人生下孩子的话，很明显只会为将来的继承人位子的争夺埋下火种。为了自己心爱的独生子，哈勃还是希望能尽可能排除这种
可能性。
对于象哈勃这样拥有强大组织的人来说，最害怕的就是来自内部的背叛或者分裂。即使现在对自己心服口服，宣誓效忠的部下，将来是
不是能对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也保持同样的忠诚度，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
首先，现在跟随哈勃的人和他的儿子之间，在年龄上就有着甚至超过亲子的差距。
这么一来的话，哈勃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收养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人才，从小把他当成家人抚养，并进一步培育为叶因长大成人后
的优秀助手、保镖，乃至于铲除碍事对象的暗杀者。
哈勃想要亲自为儿子培养出最优秀的人体盾牌。
数目不用多。因为就算是很优秀，太多的兄弟也会成为分裂的导火线。所以在哈勃看来，收养一个到两个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叶因，在今天的慰问宴会的期间，你和孤儿院的孩子好好一起玩玩。然后从中选择出一个孩子。如果这个孤儿院没有合适对象的话，
我们下个周日再去别家。我们需要的是比任何人都忠实、头脑聪明、掌握武器后就可以成为一流保镖、能够成为你的终生盾牌的人才。
如果你连这样的人也选不出来的话，你就没有继承家族的资格。”
哈勃对头年纪幼小的儿子发出了无情的宣告。
但是叶因虽然年纪不大，头脑却非常的聪慧。这个拥有继承自母亲的端正容貌的金发少年，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看了看父亲后，发好像
是保证一样的点了点头。
哈勃的慰问访问可以说得上是大成功。
哈勃所带来的乐队以及魔术师、小丑等人让孩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而好像小山一样的文具、书本以及玩具也让孩子们自然而然围拢了
上来。对于政府冰冷的福利措施一向颇有微辞的媒体，对于哈勃这个黑社会老大的孤儿院访问投注了超乎意料的好意，众多的摄影师纷
纷为被孩子们所包围的哈勃拍下一张张照片。
哈勃看到叶因和孤儿院的孩子们玩到了一起之后，过了一阵将儿子叫到了背人的地方。
“好了，你要选择谁呢？”
叶因毫不迟疑的指向了一个少年。
那是个年龄和叶因差不多，拥胡灰褐色头发，看起来很聪明的高个子孩子。
“是阿莱克斯•卡纳鲁啊。那孩子很聪明冷静呢。”
孤儿院的中年女性工作人员一边微笑着，一边将手中的文件打开给哈勃和律师看。
“哦，他就是在去年的那个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孩子啊。”
听到用手撑着下颚，兴致勃勃的哈勃的问题后，工作人员皱着眉头说了声是啊。
“好可怜。不但因为那个事件而亲眼目睹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杀，本人也重伤到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地步。听说他光是关系到生死的大手
术就接受了不止一次。虽然原来好像是个活泼的孩子，但是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变得沉默寡言了。不过他是个很懂事，很聪明的孩
子。不管吩咐他什么，他都可以一声不吭地做到比任何人都要好。在学校的体育成绩也特别优秀。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很多，
而且以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他的体格也很不错。将来个子应该会长得更高才对。”
听着工作人员的说明的时候，号称纽约地下社会帝王的男人，带着完美的慈善家笑容不断点头。
叶因所选择的孩子，居然就是哈勃命令部下所制造的事件的幸存者，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呢。
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是由于某个在为哈勃工作的同时也为其他各个集团提供情报的男人参加了住在同一所公寓的俄罗斯人的家庭宴会。
除了这个男人作为朋友被俄罗斯人邀请以外，还有两个一直在哈勃周围探头探脑的记者，以及准备起诉哈勃的检察官也参加了这个宴会
。他们打算借着这个宴会作掩饰，私下交易可以将哈勃送上法庭的证据。
哈勃打算一举铲除这些碍眼的男人，同时将事件栽赃到自己最大的对手，意大利黑手党的罗西尼家族身上，这样也可以将最近罗嗦不已
的警察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不出所料，根据幸存者少年的口供，犯人们带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几乎是罗西尼家庭注册商标的全身黑衣，以及使用了机关枪扫射的
部分全都让警察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罗西尼家家族。
这场将众多普通市民也卷入的惨剧令纽约市民的愤怒一口气集中到了意大利黑手党身上，罗西尼家族的几个高层干部也因为其他的罪行
而被捕，事情可以说是获得了哈勃求之不得的结果。
不过，他当然还没有善良到因为收养自己引发的残杀事件的幸存者就感到良心不安的程度。
哈勃将儿子所指出的孩子叫了出来，提了两三个问题之后，确认了儿子对于人选的正确性。然后就答应了正式收养这个名叫阿莱克斯•
卡纳鲁的少年。
把律师叫来，在收养承诺书上签字的时候，完全是出于偶然，一个被小丑拉着的五岁左右东洋少女的身影进入了哈勃的视线。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面对一边将承诺书交给工作人员一边询问的哈勃，中年女性再次打开了文件。
“她是麻里绘•高城。日裔。那孩子也是因为同一个事件而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虽然年纪还小，倒是个非常听话的乖孩子。”
哈勃沉默着将视线投向了自己手上的文件。看完之后合上文件交还了工作人员。然后他蹲在少女的面前，压低身体正视着少女的脸孔。
“小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拥有东洋人特有的小巧端正面庞的少女看着即使蹲了下来身体也远远大过自己的男人。
“我叫麻里绘，今年五岁了。”
哈勃在这个少女的面容上，看到了在妻子去世之后，曾经令自己相当动心的美丽的日本模特的影子。
“叔叔认识小小姐的妈妈哦。”
“你认识妈妈？但是妈妈死了啊。”
麻里绘微微歪着脑袋，一边抚摸着垂到了腰部的头发一边如此回答。
“那个我也知道。非常遗憾。那真的非常遗憾，而且是非常悲哀的事件。叔叔我也非常的难过。所以呢，叔叔希望麻里绘能来叔叔的家
里，就好像是你的妈妈是我朋友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少女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怕生，所以当男人扶着她的肩膀进行如此的提议的时候，她反复握着粉红色上衣的衣角看着哈勃。
“我要去那里玩吗？”
“是啊，一周也好，一个月也好，尽管在叔叔的家里玩好了。叔叔还有个儿子，他也一定可以和小小姐玩得很愉快的。”
然后哈勃站了起来，当场命令律师办理领养这个少女的手续。
麻里绘的母亲高城光子，是哈勃在妻子去世之后，在某个宴会上所结识的年轻日本女性。他们相遇的时候，光子应该是二十四五岁左右
。即使是和当时的哈勃相比，年龄也相差了接近两轮。
光子拥有让人联想到当年的奥黛丽•赫本的修长四肢和纤细的躯体。东洋人特有的细致紧密、好像瓷器一样的雪白肌肤，漆黑的秀发，
大大的眼睛，这些都酝酿出了不同于西洋美女的清纯美貌。
在光子的身上，没有白人常有的那种肉食动物一般的气息，她优美的声音就好像蕴含着蜂蜜一样，普通的一举一动也仿佛昔日的名女优
一样带着无法形容的优雅。
光子没有美国人常有的那种什么事情都要抢在前面的霸道性，永远都保持着温和自制的态度。
但是，这种内敛的态度丝毫也没有损害光子的魅力。光子确实有比较谦虚，尊重他人意见的一面，但是并不等于她就没有主见。或者说
正好相反，和模特界常见的那些外表华丽招摇但是没有内在的女人比起来，她的内心明显还要坚强的多。
当时光子虽然在做模特，但是因为勉强才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再加上从性格上来说也不是那种推开他人也一定要站到前面的类型
，所以作为模特的光子几乎没什么名气。
哈勃从第一次见面就很欣赏光子，在那之后也不止一次邀请光子去吃饭。光子好像也知道哈勃是做什么的男人，但是她并没有象其他女
人那样要么试图利用哈勃，要么对哈勃避之不及。年轻得几乎可以做哈勃女儿的光子，面对这个大了自己差不多两轮的男人，在那之后
也好像对待周围的朋友一样的对他露出微笑，和他进行普通的交流。
如同现在已经过世的妻子路易莎一样，光子是极少数的看着哈勃这个男人的时候没有戴着任何有色眼镜的女性之一。尽管置身于模特界
这样张扬的世界，却还是能保持着毫不虚伪的性格，光子更进一步地吸引了哈勃。
在大概过了一年之后，光子向哈勃表示自己要为了结婚而放弃做模特了。光子很平静地说道，我要和在公司上班的工程师结婚。那个人
很不起眼呢。可是他是真的喜欢我，能够和他在一起的话我应该会很幸福吧。如此说着的光子露出了花一般的笑容。
在刚听到光子结婚的时候，心里面甚至盘算过哪怕要用武力也要强迫光子成为情人的，但哈勃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很难得地选择了退让
。以残忍而知名的哈勃从心底祈祷着光子的幸福。然后，他送了珍珠的耳环作为给光子的结婚礼物，并以为这将是他和光子的最后一次
见面。
而光子被卷入了自己命令的残杀事件的事情，哈勃是直到看到了第二天的报纸的时候才知道的。即使知道除了一个孩子以外、所有在场
的人都被杀害的时候也毫不动心的哈勃，在发现光子也因为自己的命令而被害的时候，还是不禁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
而光子的孩子们被作为孤儿送到设施的事情，在见到和光子拥有相同容貌的麻里绘之前，哈勃也是毫不知情。但是，见到了虽然年幼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