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对了！"
在他刚要转身时，弗兰肯人叫住了他。
"关于您的那位邻居，"法尔森说，"如果他确实很急需一份工作，又不嫌弃收入微薄的话，您可以介绍他来为我当个听差。您也看到了
，我的管家沃尔夫先生也上了年纪，至少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我希望能稍微减少一些他的劳累。当然，在我卸任之前，也会竭力向我的
接替者引荐您的邻居，或者在此期间，这位先生能顺利另谋高就"
他的话令吉格大为感激。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如此坦诚的表率，如何不令人感动？
"谢谢您，大人！您果然是位绅士！祝您日后一路顺风！"
年轻的军官毫不吝啬他的赞美和祝福。法尔森伯爵只是略微惨淡微微一笑--
"谢谢您的吉言。但您要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愿意下半辈子都留在米萨。"
第二十六章
九柱戏的欢与悲（上）
从弗兰肯大使的官邸出来时已近正午了。吉格难得在这个时间段里有过自在，一时忘了原本的职责，循着早先的习惯一路走到"蓝勋带"
。
他打算在这里饱餐一顿，顺便会会旧友；不巧的是，今天恰逢贝兰特上尉休假。吉格没有见到最要好的朋友，不免遗憾。他和上尉已经
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面了。自从升上新职位后，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少得可怜，不可避免地疏远了昔日军队里的伙伴们。
幸好还有其他几位友人在场。这伙年轻的近卫军见到吉格无不激动万分，嚷嚷着要他请客，不由分说夺下其钱袋交给店老板。久违的亲
密无间，让吉格一时忘情。等他结束饮宴，匆忙赶回格兰达宫，已是下午三点了。
布洛涅子爵打老远就认出了他，一边数落着一边朝他走来--
"我的上尉，您这是到哪儿去了？陛下的起床仪式已经结束了！您错过了！陛下看不到您还派人来问我呢！我该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
您打哪儿去了？您倒是说说，您打哪儿去了？"
总管大人几乎不歇气地说了一通。吉格虽然自知失职，难免也有些不耐烦--老实说，他并不认为国王那套繁琐无聊的起床仪式，足以与
自己和朋友们联络感情相提并论。
"好了，快去吧！陛下在花园里，在爱神喷泉背后的草地上观看打九柱戏*呢！缺席的事，陛下很不愉快，您得编一个经得起推敲的理由
！"
还是那句话，总管大人的心地和他的长相一样宽容慈祥。吉格暂时松口气，向对方草草道歉认错后，转而赶去接受真正严峻的挑战了。
"千万别提弗兰肯人的名字！"
忽然听到最后这个重要而意外的提醒，吉格忍不住回头；却见子爵已经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瘦小而不失矍铄的背影显得那么漫不
经心。
年轻的近卫官一路小跑，丝毫不敢怠慢。
前面介绍过，格兰达宫广袤奢华，光是喷泉就有大大小小共十五座。这里提到的爱神喷泉不是最大最壮观，却最毫无争议地是最精美的
一座。在直径达三十尺圆形水池正中，有一组真人大小、爱神厄洛斯唤醒其爱人普塞克的大理石雕塑。清澈的水柱从数十个泉眼里细细
涌出，晴朗的日子里，水雾映着阳光，呈现出无数绚丽的彩虹，交织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梦幻奇观。
在它的后面、与一座小宫殿之间，是一大片开阔丰美的草地，俨然是举办户外活动的绝佳场所。
今天这样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激发了洛贝朗一世的运动热情--他喜欢打网球--但御医认为他尚未完全复原，身体无法承受如此激烈的运
动。国王无可奈何，勉强让人摆起九柱戏，邀请附近的贵族们参加比赛，为他解闷。
他的这一心血来潮得到了积极的响应，很快，半个首都的达官贵人们都集中到了这里。如此人山人海，吉格颇费了些周折才在草地一隅
的一座凉棚下认出国王，连忙奔跑过去。
凉棚是临时搭建的，用的是最轻薄的细麻布覆盖，既遮挡了强烈的阳光，又不会显得过于阴暗凝重。远远看去，规模不算很大，里面却
足够摆下一桌三十人的宴会。
洛贝朗坐在正中的一张安乐椅里，身边只有拉斐因伯爵和两名年轻仆人，以及爱犬玛尔士。他戴着一顶十分漂亮的大阔边帽--很像上次
吉格在花园里见他戴的那顶，但却不是，羽毛少了一些，没有那么绚目，搭扣上加了一枚精致的钻石别针--一手握着一根上端包银的手
杖，横着放在膝头，另一只手伸出椅子放在玛尔士头上，揉弄它的耳朵。老猎犬半眯着眼，一副舒服极了的样子。
凉棚一角的餐桌上摆了各种小吃和饮料，另外一些仆人在一旁忙碌地料理着。还有一支四重奏的弦乐队，正在休息中。拉斐因伯爵也端
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什么，大概刚才为国王唱了几首歌，得润润嗓子。
吉格放慢脚步，走到其跟前，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陛下。"
洛贝朗看到了他，缓缓抬起视线，显得既冷漠又带着几分揶揄--
"怎么，亲爱的上尉，您不会又是跑去为园丁打下手了吧？"
众人不明白国王话中的深意，出于献媚，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吉格却误以为他们全都知情，脸顿时跟葡萄酒一样的颜色了，心里也
慌乱得不知如何应对。
所幸的是，对方对他的行踪似乎并不感兴趣，也没有表现得有多生气--完全不像布洛涅子爵转述的那样。吉格虽不甘心，但还算松了口
气--与其编造借口搪塞，倒不如就这样被他揶揄取笑一番，随其开心--继而像往常那样站到国王身后，履行其职责。
洛贝朗默默地注视着前方，不知是在看远处的球赛还是另有所思。
"上尉，您喜欢九柱戏吗？"他突然问。
吉格愣了一下，不免有点受宠若惊--这一个多月来，国王几乎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不，陛下。我不擅长。"他坦然回答。
"那么网球呢？"
"也不怎么样。"
"哦，不知您通常以什么当作消遣？"
"要我说，习剑个好途径，陛下。"
"是吗？"国王显得很感兴趣的样子，"不错，我确实曾听闻您的剑术了得。"
"只是初出茅庐而已。"不知怎么的，这样的夸奖令吉格隐约感到激动，脸也不禁热了起来。
洛贝朗微微一笑，手从狗身上拿开，把一名仆人招到跟前，对其耳语。对方于是走出凉棚，来到不远处一群贵妇人聚集的桌子前，对坐
在那里唯一的一名男子转达了国王的吩咐。此人立刻站起来朝这边探望了一下--正是杜雷耶男爵--并很快殷勤备至地快步走了过来。
"陛下，您叫我？"
"是的，男爵，但愿没有打扰您的授课。"洛贝朗对他微笑，然后又朝那边的女士们大声说："不介意我借用一下您的诗歌老师吧，伯爵
夫人？"
"不，陛下，当然不会！"被称为"伯爵夫人"的女子冲国王热情地笑道。吉格忽然认出她就是自己第一次来格兰达宫时，偶遇上的那两位
贵妇之一。
洛贝朗牵了牵帽沿以示对她的感谢，转而对回到自己跟前的男爵说："诺加莱，你还在为没人陪您练剑的事苦恼吗？"
"可不是老样子吗，陛下。"男爵回答，耸耸肩强调其遗憾。
"那么我给你找了位对手。"洛贝朗说着，转头面对吉格："上尉，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杜雷耶男爵除了是位了不起的诗人，还是位出色
的剑客呢！"
"陛下加倍过奖了。"诗人兼剑客先生谦虚道。
"是你太谦虚了，男爵。"国王说，"告诉您吧，我们的上尉也是一名使剑的好手。"
男爵随即对吉格礼貌地牵了牵帽沿："不错，上尉，您的威名我略有耳闻。"
吉格受宠若惊，红着脸说："不敢当！承蒙大人过奖！"
就在年轻的军官以为大家可以以此为话题，有一番愉快的交谈而兴趣盎然的时候，玛尔士出其不意地叫了一声。
洛贝朗望着前方，叹了口气说："看来今天真是个难得的日子，连我那位深居简出的母亲大人也舍得大驾光临了。"
吉格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正前方远远走来的一路人马，为首的正是打扮得雍容华贵的蕾贝卡王太后。
国王借助杜雷耶的搀扶，起身离开安乐椅，把手杖夹在胳膊底下，亲自前去跟他的母亲打招呼。玛尔士摇着尾巴，紧随其身后。吉格很
快也跟了上去，留下剑客诗人和歌手在原地。
"尊敬的夫人，莫不是我看错了吧？什么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洛贝朗吻了他母亲的手背。王太后摇着羽毛扇子，笑得十分开朗。
"亲爱的，听你这话，莫非在怪我冷落了你？"
"可不是吗？显然我是被您给宠坏了。"
"噢，洛贝朗，你这个淘气鬼！"
母子俩默契地一唱一和，如此亲昵无间，令旁人既羡慕又感慨。
*九柱戏，类似保龄球，在草地上用木球撞倒木柱的游戏，在当时带有赌博性质。
第二十七章
九柱戏的欢与悲（中）
王太后清了清嗓子。在她身后，一名穿粉蓝色衣裙、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女立刻站上前来，怯生生地对国王行了个屈膝礼。
"亲爱的，我来向你介绍一下，"国王的母亲说，"这位是安斯特罗侯爵小姐。"没等她的儿子有所表示，蕾贝卡转而又对少女说："亲爱
的康姿坦丝，如你所见，这就是我那淘气的浪荡子！"语气和表情都亲热极了。
"下午好，陛下。"侯爵小姐羞怯道，并依照礼节，上前吻了国王的手背。
"安斯特罗？"洛贝朗抬抬眉毛，做了个思索的表情，"如果我没记错，您与我们的陆军元帅......"
"正是家父。"少女抢着回答，一下子显得活泼了许多。
"真是出人意料！"国王一副赞赏的神色感慨道，"那位坏脾气的大胡子先生，竟有您这样一位百合花般娇美的女儿！"
听到一位美男子如此直白的赞美，足以令初涉交际的少女神魂颠倒，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一位国王。侯爵小姐激动得言语不能，只有脸上
的一抹羞红，透过厚厚的粉妆显露了出来。
"收起你那套花花公子的腔调！"王太后貌似严厉地批评了自己的儿子，"康姿坦丝可是跟天使一样纯洁的姑娘！"伸手拦在安斯特罗小姐
面前，俨然一副保护人的姿态。
"这么说来，我或许失礼了。"国王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一些，"那么可敬的小姐，我在此请求您的原谅。"
说着，他当真背起手，微微弯腰，对侯爵小姐优雅大方地行了个礼。
幸运的少女遭遇这接二连三的无上荣耀，几乎承受不住；就在她快要昏厥的时候，一名金黄短发的俊美少年，迎着她的面朝这里走来。
"噢，我的奥立维小可爱！"
王太后高喊着张开双臂。贝恩公爵迎上去与她拥抱，亲热地吻了吻太后的脸颊；然后一如既往地站到国王身边，紧靠他的肩膀。
"球打得怎么样？"国王问他的密友，抬手为公爵把贴在眼角的湿发拨开。
"开局很糟，不过我还是赢得最多！"年轻的公爵微微喘着气说。他的上身只穿着衬衣，外面套一件银白色的缎面短背心，与他的金发和
白皙的肤色非常相衬。虽然现在他的头发十分凌乱，皮肤也被灼热的阳光晒得泛起微红，但由于那脸上信心十足的笑容，倒是显得格外
朝气蓬勃。
接下来，王太后也为贝恩公爵和安斯特罗小姐作了介绍。一下子认识了王国中两位最高贵的人物，并且都是令人如此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侯爵小姐不免心神荡漾。与她相比，贝恩公爵十分心不在焉，忙着劝说国王跟他一起去看打球。
"亲爱的，你的伤才刚愈啊！瞧你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身为母亲，蕾贝卡王太后不免担忧。
"不，夫人，我只是去当观众。这不是网球，我还按捺得住。"洛贝朗说服他的母亲，然后对安斯特罗小姐露出他迷人的微笑："可爱的
小姐，您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往吗？"
侯爵小姐红着脸--粉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刚才那番荣耀的眩晕还没平复，眼下又收到这样的邀请。
"这太好了！"王太后果断地替她下决定，"康姿坦丝也很喜欢九柱戏，不是吗？"
"我......"
"真的吗？"国王也表现出惊喜，"也许您能替我打一局呢？怎么样，赢的钱算您的！"
一切仿若梦境，毫无招架之力的侯爵小姐，就在这样的头晕目眩中点了头。
王太后称今天走了太多路，感到劳累，在贵妇们的陪伴下前往刚才国王所在的凉棚休息。年轻的安斯特罗小姐只得单独在两个刚才认识
、一个不知姓名（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的三名男子陪伴下，后面跟着一条长耳猎兔犬，稀里糊涂地朝不远处的运动场走去。
比赛进行得十分热烈，赛场的三面都围满了人。看到国王一行的到来，选手和观众们纷纷行礼。洛贝朗向众人表明自己的观众身份，示
意比赛照常进行，然后让人在面对赛场的最前排为他安了张椅子坐下。
为了便于木球的滚动，人们特意选了块微有斜坡的地面当作赛场。然而这个方向到了下午却是向阳的，洛贝朗于是拉下宽大的帽沿，低
低地把脸盖住，以免被阳光晒伤他娇嫩的皮肤。
"尊敬的小姐，"贝恩公爵手持木球来到安斯特罗小姐跟前，礼貌优雅地对她鞠了一躬，"这一局，我让您来开。"
"可是公爵......"年轻的侯爵小姐刚要辩解，公爵不由分说，把那只黄杨木制成的大木球塞到她手里。少女双手捧着沉重的木球，彷徨
不知所措--与太后说的恰恰相反，在今天之前，她连九柱戏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贝恩公爵微微一笑，那样子既亲切又迷人。
"小姐，看来您大概还不知道九柱戏的新玩法吧？"他说着，把球从她手里接过，似乎很轻松地用单手举起，在侯爵小姐面前比划了一下
，完美的姿势简直可作这一运动的入门典范。
安斯特罗小姐重新接到球，勉强学了一下公爵教的动作，模仿地既拙劣又吃力--那颗木球足有五六磅重，这对一名瘦弱的少女来说实在
太艰难了！
"小姐，请恕我失礼......"
贝恩来到侯爵小姐身后，张开双臂从后面扶住少女的腰身。侯爵小姐从未与亲人以外的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顿时紧张万分，浑身
僵硬。在她身后，年轻的公爵依然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友好又不失礼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抓好木球。
在他们后面不远，国王看着这一切，微微眯起的双眼，将手杖举在嘴唇下，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就在侯爵小姐以为公爵要为她示范怎么滚球，而主动松手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像她意料的那样将之接住。沉重的木球毫无偏差地
砸在了安斯特罗小姐那娇小的脚背上，痛得她大声惨叫。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国王都立刻离开座位，亲自前去察看。
"天呐？！您没事吧，小姐？！"贝恩公爵看着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安斯特罗小姐，不知所措地大呼小叫。国王来到他身边，公爵立刻
扑过去，非常自责地把脸埋到他的肩头，仿佛不忍心看因自己的"失误"而造成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