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十一年前封存至今的保护欲却还灿然如新。每次看到林其岳的脸,江彦云都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回想起那个瘦弱苍白的身影。
不必等到将来,他现在就不需要自己。让他认真烦恼的对象也已经出现。
而比起当年那个自信到近乎跋扈的少年,现在自己身上到底还有什麽东西没有变去?
「姊……你觉不觉得我活得很逊?」
「说那什麽鬼话。你一直很厉害啊,哪会逊。」
「那是小时候的事,我长大了就很逊。」
「才不会。」江彦琪笑眯眯地把咖啡一饮而尽。(待续)--某大爷:「我的戏份呢?我的妆(?)都快糊了!└(`皿′*)┘」
宁愿不幸福(廿七)
三十岁生日那天刚好是星期五,江彦云在快下班时接到了林其岳的电话。
他有一瞬间以为这通电话是打来祝自己生日快乐的,说不定还有什麽庆祝活动──但对方说出来的话立刻推翻了他的猜想。
「喂?那个,我追到他了。」林其岳的口气很兴奋。
「追到了?」
「对……应该没问题,嗯。嘿嘿。」
「那太好了。」江彦云没多问,也不怎麽意外。现在的林其岳似乎总能轻易得到喜欢的东西--但上个周末姊姊说过的那些话却不知为
何突然流进他脑海。
「原来他一旦交往就会变得很坦率,比之前更可爱。」
更可爱……吗?果然在他眼中,他的情人总是可爱的。他迷过的那些东西──转蛋、拼图、茶壶、LOMO照相机,又有哪一样不可爱。
「林其岳。」
「什麽事?」
「也没什麽。」今天是我生日。
「喂喂,有话就直说嘛。」
「真的没什麽。」我们能一辈子都像这样互相陪伴吗?
「唔,那……我们下个月就要公演了,你要来看吗?我拿票给你。」
「好啊,哪一天?」
「下个月二十四到二十六日,开演时间是晚上七点半。你要哪一天的票?二十四日是星期四,你隔天还要上班嘛?拿星期六的?」
「当然要看第一场,给我星期四的票吧。」
「这麽捧场……那你会上台献花吗?」
从他的声音听得出他很高兴。江彦云露出微笑:「好啊,我不但献花还要献吻,让你被罚跪主机板。」
电话那头的林其岳应声沉默,显然对这个玩笑不太满意。
停了几秒没等到任何回应,江彦云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先预祝你公演顺利。加油。」
「嗯,我会加油的。」
挂掉电话後,正准备关闭电脑的江彦云突然被几个满面笑容的同事围住──负责人事的小姐在整理证件影本时发现今天是他生日,便用
传讯软体通知部门内几个比较相熟的人,说要帮他庆生。
「我们请你吃饭,再带个生日蛋糕。」
「你不早讲,来不及准备礼物,不过一起切个蛋糕也很不错吧?走啦!」
临时召集的人数也有五、六人之多,江彦云多少有点感动。他开心地跟他们一起去吃饭、拼酒、切蛋糕,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
被计程车送回家。
踏进家门後,江彦云踢掉皮鞋、甩下背包,连灯也没开就摸进黑漆漆的客厅,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从胃部涌上喉头的不只是酒嗝,还有奶油蛋糕香甜的气味。
好想吐……
但没力气爬到厕所了。他挣扎着伸长身子,摸到了沙发旁的垃圾桶,把脸埋进桶里,乾呕了一阵却什麽都吐不出来。最後只好躺回原位
,把垃圾桶拖到身旁待命。
跟同事朝夕相处,关於工作的牢骚不管说几次都说不完,喝起酒来也很痛快;发起这次庆生会的人事小姐更是格外殷勤,不但一直坐在
江彦云身边,还帮他倒酒夹菜剥虾子,惹得其他男同事直鼓噪,大喊不公平。
「因为今天是彦云生日嘛!」
对啊,今天是生日呢。江彦云眨了眨眼。窗外有路灯的光线远远透入,眼睛习惯黑暗之後,慢慢能看见室内摆设的轮廓。
简单的桌椅和书柜。杂志架里横七竖八地塞了好几叠报纸。地毯被踩出了皱纹。三十二寸液晶电视贴着墙壁。
「呜恶……」还是吐不出来。
江彦云趴在沙发扶手上,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垂挂着头颅和四肢,额头和背脊上的冷汗沁入肌肤,让他有点发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跟那群同事一起笑闹一起瓜分生日蛋糕、不应该任那个态度明显到露骨的人事小姐一整晚贴着自己坐、不应该在这里一个人瘫
在沙发上醉得连连作呕、不应该感到这麽寂寞。
他想要跟林其岳一起过生日。周末的夜晚应该有他。身边应该有他的影子、他的气味、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指他的头发他的喉结他的脸颊
他的眼睛。
「生日快乐,江彦云,你三十岁了。」
十一年变成了十二年。十五岁的林其岳和十八岁的自己正随着光阴流逝而渐离渐远,再也无法回到原处。在那间明亮和室里度过的时光
愈来愈像是某年某月做过的一场梦,说不定哪一天会连想都想不起来。
要陪他一辈子的人不是你。
姊姊说的话他当然懂。可是他现在只想跟那个人在一起,想得不得了,想得快要死掉。
他讨厌这种感觉。
* * * * *
「其岳,你舞剑时一直偏台,能不能想想办法?」
团长方逸齐在禁止饮食的观众席上拿着便当,伸筷指向舞台上的林其岳。
「中间还有好几十秒整个人完全背对观众,这样不行。」
同样拿着便当的方晴也伸筷指责。
「你们为什麽不早说?我都练了那麽久了。」林其岳仗剑而立,笑得有点杀气。
「改一下就好啦,多几步少几步而已。」团长的筷子上多了块鸡排。
「对啊,比如说第三拍(林其岳低声骂道『哪来第三拍』)时左脚不要往右跨呀,还有後面那一拍,跨两步就好,才不会偏台。你也演
那麽多戏了,怎麽不会自己调整一下。」
方晴这女人跟方逸齐愈来愈像师徒了──不,搞不好根本是失散的父女。
「招式是相连的,不能说改就改。改了就没那气势,而且我可能会忘招或跌倒。」
「逊。」师徒(父女)二人异口同声,无情地摇头以示唾弃。
「那个。」舞台一角的小楼上有人发出声音:「你最开始那个动作不要朝着观众做,面向左边开始,再来就会往右边转了。这样至少不
会一直背台。」
林其岳抬头望向对方,两眼闪着迷恋的星光。
「小杨,你真是天才。」
「不但天才而且长得又可爱,真不愧是你亲爱的。」
方晴的声音凉凉地响起。她不知何时走上了舞台,站在林其岳身边。
「你干嘛随便接话……」
「我有说错吗?在一起多久了?」
方晴细眉一轩,看得前夫一阵尴尬。
「不到一个月啦。」林其岳低头摸着剑柄。「我们……有那麽明显吗?」
「笑话,我认识你多久了,你迷上东西时就那副样子。」
方晴皱起眉。林其岳发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情绪全展现在眉毛上。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各种细节他从没忘过。林其岳盯着她眉心发愣。(待续)
宁愿不幸福(廿八)
「啧,我真後悔。」她的眉头愈聚愈拢。「没想到你会对男生有兴趣,我们剧团搞不好会毁在你手里。」
「你这结论是从哪冒出来的?」
「小杨很可爱……不过你大概没多久就会腻了吧。」她双臂在胸前交叉。「我们团里也就这几只小猫,要是你跟小杨怎麽了的话,剧团
也差不多要停摆了。」
「我不会。」
「你会,而且总是很快就觉得腻。」方晴斩钉载铁地回道:「最多就是三个月--」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对。」一别於先前的冷淡,她现在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蔑的态度。
「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过。」察觉她的疑惑,他补充道:「我是说厌烦或是腻什麽的。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过。」
「说谎。」
「我不说谎的,就算是现在,你对我来说还是充满新奇感。」
「你说什麽鬼话?」她的反应不如预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离婚是我的错吗?」
林其岳低下头,看着自己抚在剑柄上的手指。「我没说是你的错……不过当初说要离婚的人的确是你。」
「是我又怎样?谁叫你--」方晴生气了。她找不到话指责,恨恨地瞪了他几秒,忽然伸手扯住系在剑柄後的剑穗,往自己的方向用力
拉扯。「--你干嘛一直低着头!这把剑有那麽好看吗?」
「我没……啊。」
「啊。」
剑穗断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在那纤细手指间轻轻晃动的金黄色流苏。
「怎麽办?接得起来吗?我找芸芸来。」方晴立刻回复冷静。
「接不起来,断的地方太刚好了。」
「……我想也是。」
她手掌一摊,原先成束的丝穗就一根一根地飘落地面。
「买得到吗?我去买。」
「这东西不是那麽好买。再说要买也不该是你去,你还要排戏和试装。」
「会不会有什麽影响?你的动作什麽的……」
她刚才明明还跟团长一搭一唱要他改动作。
方晴轻轻咬着下唇,那努力维持表面平静的模样让林其岳不由自主心里一软。
「没关系,只是舞台效果会差一点。」
「可是……」
林其岳口袋里传出手机铃声。
「真的没关系,我接个电话……芸芸好像在找你。」
他朝她点点头,看着她略带迟疑地走下舞台迎向手拿戏服的芸芸後,才接起电话。
「喂?」
「其岳,是我,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江彦云的声音即使透过机器也带有安定人心的特质。林其岳不由自主放松了表情。
「嗯,是你啊,现在午休?」
「对啊,你那边还顺利吧?」江彦云停顿了一下。「你的声音听起来没什麽精神,很累吗?」
「没什麽,出了一点小意外。」林其岳弯腰捡起散在地上的丝穗。
「怎麽了?」
「我的剑穗断掉了,接不起来。」
「那怎麽办?这样拿剑时重心会变吧?」
他无意识地向对方撒娇。「对啊,不知道怎麽办。搞不好会砸到脸上。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江彦云叹了口气。「我帮你买了带过去吧,哪里有卖?」
「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等你下班就来不及了,不用啦。」
「我下午有排休。」
「真的?那太好了。」
江彦云的口气开始不耐烦。「很罗嗦唷,什麽真的假的,快告诉我哪里买得到。」
「去我家拿吧,我家里有备用的。」
拜托江彦云帮忙从家里拿剑穗来之後,林其岳满面笑容地挂上了电话。
他此时的心情愉快得近乎雀跃--绝不是因为剑穗断掉的问题获得了解决。
「你在笑什麽?」
「小杨。」
头戴毛帽的杨胤舟苦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从第一次试装开始,他就一直对脸颊边那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很有意见,可惜他的意见无法跟芸
芸坚持的美感相抗衡。
「刚刚是谁打来的?」
「我的一个……老朋友。」林其岳把握在掌心的剑穗残骸亮给他看。「剑穗断了,我朋友要帮我送新的过来。」
「他怎麽对你那麽好。」
「对啊,等一下再介绍你们认识。」
「喔……不用了啦。」杨胤舟的眼神开始左右游移。「好麻烦,何必特别介绍,下次吧……」
这个自私自闭又任性的家伙。
看见了预料中的反应,林其岳心里大乐;要不是到处都有工作人员,他一定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一阵。
实在太可爱了。
* * * * *
向公司请了半天假,江彦云骑着机车往林其岳家前进。
因为公演接近的关系,林其岳变得很忙,两人已经快要一个月没见面了。连送他的公关票都是用挂号信寄来的。
四月的风已带上了一点夏天温暖的水气。江彦云油门愈催愈快,不断骂自己笨。
居然为了帮林其岳送剑穗而请假……最糟的是他一点都不感到後悔或犹豫。
「唉。」这下真的完蛋了。
还是赶快交个女朋友吧。这样下去怎麽是好。
从鞋柜深处摸出钥匙,江彦云打开林其岳家的大门,脱下鞋子踏了进去。
剑穗放在电脑桌旁的抽屉里。第二个或第三个。
他蹲在电脑桌前,一一把抽屉拉开。
第一个抽屉里依然是成堆的备份光碟。原先放在第二个抽屉里的大大小小各种转蛋如今一个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方晴给他的剧团公演
影片。剑穗也放在这里。
按照林其岳在电话里的指示,江彦云取出了金黄色的剑穗,接着把抽屉关上。
他把剑穗放进背包里,却没有立刻起身,蹲在原地呆了几秒後,伸手拉开了最後一个抽屉。
那叠钞票还在那里。年代久远的橡皮筋似乎只要一碰就会断。
江彦云拿起钞票,早已变质的橡皮筋应手而断,左右甩着鲤鱼般的触须,分别黏在第一张和最後一张钞票上。
「我们拿这些钱一起去玩吧!加上打工的钱,来个豪华一点的国内旅行。」
结束加油站的打工後,有天晚上林其岳这麽对他说。
当时是台风季,三天两头刮风下大雨,江彦云被多变的天气闷得恹恹的,没怎麽把这个提议放在心上;林其岳规画了好几个方案,最後
还是不了了之。
那之後没多久,林其岳就迷上了那个一起做企划的女同事,心思都花在她身上,一起旅行的计划就再也没听他开口提过。
现在就更别想了。
「搞不好最後会跟『他』一起去……干,这是我的薪水耶。」
江彦云幼稚地把那叠旧钞揣进自己口袋,接着又垂头丧气地把它们放回原位。
早知道那时积极一点就好了。
他还没跟林其岳一起旅行过呢。(待续)
宁愿不幸福(廿九)
「你好,我是林其岳的朋友,帮他送东西来。」
一听见江彦云这麽说,看似大学生的工作人员马上会意地点头,带他走进後台。看来林其岳已事先跟他们照会过了。
「他们在化妆,沿着走道走到底,右手边那个门就是了。」
简单告知方向後,带路的工作人员就被同伴喊去帮忙抬道具;江彦云向他点头道谢,便转身走向长廊深处。
後台的杂乱和舞台上的光鲜呈现明显的对比。江彦云站在那扇可以称得上是破烂的木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来开门的是个化了大浓妆的漂亮少年。
舞台妆离了舞台就显得过分夸张,但在这少年脸上却很合适。
「你好,我……」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打断了他,一边回头望向室内一边说道:
「你要找林其岳对不对?等一下,他正在打底妆,我去叫他……一下下就好。」
「谢谢,麻烦你了。」
「不会。」
杨胤舟有点随便地挥了挥手表示不客气,便转身跑回房间里,留下身後半敞的木门。
江彦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他跑向最里面靠墙的梳妆台,看着他倾身对端坐在镜前的林其岳说话。
江彦云对林其岳的恋爱观一直不能苟同。从他过去那段轻易结成又轻易离异的婚姻,到现在他迷恋上的这个男孩都一样──不,这次尤
其看不惯。
不分青红皂白就爱上、随随便便就下手、既不考虑性别也不考虑未来、反正没多久就会完蛋。这几个月来反反覆覆在江彦云心头绕的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