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一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冯祚衍哈哈一笑:「小伙子功夫果然不错。」坐回椅子上,目光从这个移到那个身上,最后缓缓扫过厅中诸人,一字一顿道:「我冯祚衍,娄溪人士。凤栖五年武举状元,现为兵部理方司正三品巡检郎身份。凤栖十三年春,我奉天子诏令,出京联络四方勤王义师。此后在威武军中任护军参领。今年四月彤城之战,范易将军以身殉国。冯某人苟且逃生,历尽千辛万苦,赶到燕台关投奔定武军。」

说到这,勃然做色,声音越发激昂:「谁知那定武将军黄永参,竟然杀尽手下忠义之士,封关易帜,背负皇恩,叛国自立!如今朝廷暂寓西京,虽然阻隔重重,凭我身手,何愁不能入蜀,谋取一席之地?然而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受天子重托,却无功而返,有何颜面重见君父?」

略停一停,恳切道:「故此我回转家乡,与白沙帮许帮主一道,联合楚州各路豪杰,共举义旗。近则保卫乡土,远可勤王护国。吴越荆楚,自古慷慨之地,英雄义士辈出。二位小兄弟自越州来,一路艰辛,前途遥遥,何不就地留下,加入义军?你二人年轻有为,文成武就,正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来日驱除胡虏,恢复山河,金銮殿上,得见天颜,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番话极富鼓动性,许泠若和花有时听得直点头。花有信神色激动。花家和白沙帮几个立在后头的年轻人更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针对的听众偏偏是李子释和顾长生,当真好比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长生听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叫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可怎么回应才好。子释听得心中连呼糟糕,顾长生也许还说得通,弟弟妹妹那里可难办至极。「驱除胡虏,恢复山河」,诚然诱人。但是,那得拿多少英雄义士有为青年的尸骨往里填哪!填不填得平还是另一码事……

真不该发善心在这儿待得太久。楚州永怀县是什么地方?花照白故里,天下一等一精忠义勇之乡。果然犯冲。

这时,就听许泠若补充道:「我们十三家帮会结盟,奉冯将军为元帅,谋划大半月,于昨日诛杀常宁、涣城、娄溪三城太守及守备,正式起事。城中兵士凡愿抗击西戎的,都编入义军。即日起在难民中招募勇士入伍。大业方兴,百事待举,正需要像二位小兄弟这样的人才。」

怪不得花大侠欲言又止,原来自己等人提出要走,正赶上楚州豪侠动手的日子。无视子周激动热切的目光和子归跃跃欲试的神态,子释与长生互相看看,发现彼此眼神平静,双方都感到欣慰,为各自南辕北辙的内容而心照不宣。

子释露出略带憧憬而又有所顾虑的表情,再次施礼:「冯将军、许帮主,身为锦夏子民,能加入义军,为国效力,是我兄弟的荣幸。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仓促决定未免随意。况且弟妹尚幼,无所依托,父母临终曾再三叮嘱要顾惜周全,可否容我们四人商量商量?」

「这个自无不可。」冯祚衍见面前两位少年老成稳重,和厅中其他热血冲头的年轻人大不相同,心里更加觉得难能可贵。

说了这么长时间话,后厨报晚饭备好了,于是设桌摆饭。老太爷在自己院里单吃,女眷不上桌。子周和子归是客,一向跟着哥哥们一起和花家年轻子弟共桌。花夫人体恤子释,每天都会叫厨房安排两样不辣的菜。

子释一边埋头吃饭,一边侧耳倾听上桌几人的对话。

原来冯祚衍三人固然是被地图引来的,同时也是为了拜望花老英雄。他们一心想得到花照夜的亲口允诺,全面动员花家子弟参加义军。当然,最好能借用花家的威望,对地方民众施以影响。让冯将军感到意外和失望的是,老爷子对他们虽然不反感,却也并不十分热切。

花有时叹道:「请将军海涵。爷爷他老人家执着于往事,年纪越大,反而越是耿耿于怀,对朝政时局不怎么关心。前次结盟,就只许花家弟子赈济难民,不许参与诛杀行动。不过,话虽如此,现今外敌当前,义不容辞。将军放心,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他老人家不会反对的。」

「说到外敌当前,花大侠,从明儿开始,那地图不要再向难民公开了。已经流出去的,只要没出楚州地界,我们会通知各地盟友尽量收回。」冯祚衍长叹一声,「眼下三城投身义军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难民中肯留下的壮丁更少。升斗之民,鼠目寸光,只求眼前一时安稳,祸到临头才肯搏命——须知到那时做什么都晚了!」

子释默默地听着。这位冯将军颇有见识手段。虽然他所提出的地图问题,在自己看来基本没有意义,可是其他人无疑都被说服了。至于他现在担心的兵源问题,等入冬饥荒一起,更多百姓沦为流民,参加义军就会变成一条不错的出路。子释脑海里现出一幅楚州南部游击战争如火如荼的场景,失笑。

别说几位义军领导人未必有那份本事。即使有,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很可能只不过延长了痛苦的过程,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想到这儿,心中竟然隐隐作痛,再也吃不下去。

饭后,冯将军和许帮主因事务繁忙,连夜赶回娄溪。屈大侠须往更远的地方联络盟友,在花家暂住一宿。冯祚衍临走,又勉励两个年轻人一番,叮嘱他们无论有什么打算,后日都先随花家弟子赴娄溪会合再说。

子周和子归辈份最小,在堂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好容易捱到人都散了,跟着哥哥们回到客房,忙不迭的开始议论今日见到的三位大人物。说了一会儿令人敬佩的冯将军,又对白沙帮的女帮主赞叹倾慕不已。

子释冲长生使个眼色。

后者站到廊子里听了听,进来关上门:「花大侠和花二侠都在偏厅陪那位屈大侠说话,附近没别人。」

子释拍拍手,叫两个小的安静下来。

「子周、子归,大哥问你们两个问题。觉得对,就点点头,觉得不对,就摇摇头。记住了,不许出声。」

不明白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似乎很好玩。两个孩子一边嘀咕一边笑嘻嘻的答应。

子释咳一声,正色道:「长兄如父,对不对?」

两颗小脑袋一齐点下去。

「父命不可违,是不是?」

再次点头。

「如此听好了:现在我们马上收拾东西,不要惊动任何人,从后门悄悄出去。」

两人张嘴就要嚷,被长生「嗖嗖」几下,一指封住一个。

子释看着弟弟妹妹,一脸威严:「不要问为什么。我只问你们,听不听大哥的话?」先拿眼神罩住子归,不一会儿,女孩儿便屈服了,乖乖点头。又望向子周,男孩儿满脸不愤,想说话穴道却被封住,急得几乎要哭。

让子归恢复了自由,任子周在那里干着急。两个大的开始打点行装。好在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又一直准备随时动身,很快收拾停当。长生扫一眼屋内,伸手把被子褥子扯过来,预备打个铺盖卷。原先天不冷,还能随便对付,此番再上路,可不能图轻省了。

「别拿了。太扎眼,不方便。」子释拦住他。

「这个带着又不沉。路上到哪儿张罗去?」

「浑水摸鱼顺手牵羊……总会有办法的。」挑挑眉毛,「万一没招了,还有这个做后盾。」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锭银子来。

另三人被白花花的银子晃直了眼,连子周都停止了挣扎。要知道,他们的所有钱财,早在一个月前上山躲避娄溪屠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告罄。

「哪儿来的?」长生问。

子释瞅瞅他,一副「笨蛋,这还用问」的表情。子归「啊」一声,立刻捂住嘴。放下手,小声道:「大哥,你……你……偷了……」

「嘘——劳动所得,不必大惊小怪。」子释心想,知识产权就当白送了,好歹拿点劳务费以壮行色。原来每日收工回来,所有东西,包括装钱的笸箩,都放在偏厅里,等晚上再慢慢清点。他最先吃完饭,借口拿笔,进去顺了两锭银子出来。

子周一想明白,差点气晕过去。义愤填膺,使劲瞪着大哥。

他的大哥一声令下:「走。」

子归拎起小包袱,长生把子周背在背上。子释跳起来敲了弟弟一个爆栗:「要不是你这小子拖后腿,不肯配合,至于这么狼狈吗?」一咬牙,把大包袱扛上肩头。

在花府住了这么多天,环境熟得很。借着夜色花木的掩护,四人摸到后院,顺利溜出了门。往西是娄溪,当然不能去。往南要经过墓园,一路难民多数认得他们四个,也不能去,只好向东绕个圈子再说。

疾行两个时辰,长生把子周放下来:「如果你同意不叫嚷,我就解开你的哑穴。」

男孩儿点点头,重获说话的自由,硬梆梆道:「长生哥哥,把「足三里」也松了吧,我自己走,保证不乱跑。」

活动活动麻木的筋骨,冷着脸拿过子归手上的包袱,转身抬腿,始终不看他大哥一眼。

子释无奈的笑笑,把自己的包袱塞给长生。

四人寂然前行。

秋天的后半夜,空气清寒逼人。天上一钩残月细细弯弯,望去让人觉得又尖又冷。连夜开溜,错过了宿头,不管心情如何,几个人精神都有点亢奋,倒也不困,只顾加快脚步往前走。

长生打头,子释押后。两个人都是越走越清醒,越走越悲凉,各想各的心事。

平明时分,挤在路边一座小小土地庙里歇息。

子周长身跪坐到子释对面,双目直视:「大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子归也挪过来,眼里满含期待:「大哥,你有道理要跟我们讲的,是不是?」

子释嘴里发苦。道理?舍身抗敌自焚殉节彤城李阁老,他的儿子,拒绝参加义军,做缩头乌龟溜之大吉,哪里来的道理?不管说什么,全都是借口啊。

望着弟妹,老老实实道:「这一次,是大哥没道理。」

这答案太意外,两个孩子愣了一下,傻傻追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想去,也不准你们去。」

「为什么?!」双胞胎大惊。大哥此举,已经违背大义,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他们深深爱戴信任的大哥,断不是这样事到临头贪生怕死弃道义于不顾的人。

子释没有办法为自己辩护,也完全不想为自己辩护。把头靠在身后神龛底座上,看见庙门两侧泥墙上拿朱砂写着「土发黄金宝,地生白玉珍」,心思恍惚:原来楚州的土地庙也是这两句词……回过神来,发现弟弟妹妹还瞪着自己。坐直身子,淡淡道:「子周、子归,这件事,我已决定。我们的目的地始终是蜀州,从未变过。」

不再看他俩,声音飘飘忽忽:「将来,等你二人满了十六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大哥一定不勉强。现在么,愿意不愿意,都得听我的……」子释的表情和语调里带着一种浑不在意的凄凉,一缕漫不经心的悲伤,柔柔的冷冷的。两个孩子吓住了。这样的大哥,仿佛正在承担着某种沉重而无法言说的痛苦,忍受着某种深远而不可名状的悲哀,咫尺天涯。

「呜呜……」子归忽然放声哭泣,扑到子释怀中,「大哥,大哥……你不要难过,不要这样……难过……我们听话,我们听话……」

子周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再也说不出违逆之言。

长生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啊?!枉费自己替他操了半天心,一路上边纠结自个儿的心事,边琢磨要怎么帮他说服两个孩子打消参加义军的念头,谁知人家自有四两拨千斤的高招,连消带打,全不费力。

第〇一五章:人各有志

虽然兄妹三人友爱如初,到底心里横着疙瘩,都不再作声。长生忽道:「子周、子归,依你二人看,那冯将军领导义军抗击西戎,能有几成胜算?」

子周正沮丧,脱口而出:「捐躯国难,视死如归。性命尚且置之脑后,又何必问胜负?」

「照你这么说,难道打仗是为了送命,而不是为了最终的胜利?」长生一笑,「没有胜算的捐躯国难,只能是大伙一块儿轰轰烈烈给国家陪葬,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子周梗着脖子:「自有浩气长存天地,死而无憾!」

长生记起刚认识他们兄妹的时候,就曾有过一次关于「浩然正气」的争论,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自己扮演李子释的角色。

又笑一笑:「俗话说,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之后,那点浩气能长存多久,可真难讲。你看看历代史书对前朝的记载,敢说自己当真能死而无憾?」

子周最近几个月勤学不辍,经史大有长进。想想前四史后通鉴,无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上一家的乱臣贼子,下一家的忠臣义士。历几朝而官运亨通者,大有人在,一样垂范天下美名传。所谓浩然正气,一时一个样。

皱起眉头苦思。对方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偏偏不知如何反驳。

子归开口帮忙:「可是,长生哥哥,内乱外侮,岂能相提并论?如今西戎乃是侵我国土,夺我家园,杀我百姓……难道要大家乖乖束手就擒伸长了脖子等砍头么?」

子释暗赞一声:脑子清楚,说的正是地方。却听顾长生毫不犹豫道:「西戎自内迁以来,早已归附锦夏。所以,今日还是内乱,并非外侮。何况,夷狄之族而一统中土大地,史上也不是没有……」说到这,拿眼神向子释求助。

子释听他跟两个孩子诡辩,知他在设法缓和气氛。既如此,便无法袖手旁观。想一想,道:「太远的不讲了,最近五百年里,北方柔然一族曾在四百年前攻入当时的都城阳晋,入主中土,但是治不得法,四世而亡。前朝景平年间,六皇子宋霈夺嫡登位,他的母亲乃室韦族进贡的美女。此后历任帝王,可以说都有蛮夷血统。即使在本朝,据说昭烈帝的生母就出自西蜀羌族……」

长生听得佩服不已。本来指望他给一个例子就好,居然如数家珍。有了论据,正好下结论:「因此,所谓内外之别,其实不算什么。」

「西戎兵残暴嗜杀,毫无人性,连老人婴孩也不放过,令人发指……」说话的是子周。

长生心知肚明,这些话基本属实,没法辩驳。一时词穷,又望望子释。

子释瞪他一眼。这人,开了头收不了尾,非要自己出马救场,继续这影响兄弟感情的尴尬话题。

只好对子周道:「《九死南行记》听说过吧?前朝末年青州士子吴宗桥,将自己战乱中二十余年辗转流亡的遭遇一一详述,写了这部书。从他的记叙来看,当时天下争雄的各路兵马,手段丝毫不比如今西戎兵逊色啊。即使是素以仁义着称的队伍,为了安抚士兵,也曾放任他们攻城之后大肆烧杀掳掠……」

这时子归脆声打断:「大哥,你讲的这个和我们说的事情没关系。不管是谁,抢劫掠夺,胡乱杀人就是不对。凡是有血性的人,只要遇上了,肯定要反抗到底。」

子释再瞪长生一眼:我早认了没道理,你非要逼我跟他们讲道理。现在怎么办?讲不过了吧?

长生不屈不挠,上场再战:「子归,你说得对。可是,你该知道,你们大哥不准你俩去参加义军,不是因为对不对的问题,而是希望保全你二人性命,不愿你们去冒险。」看子周要说话,挥挥手,让他等自己说完。

「还回到我最开始提的问题:你们觉得,楚州义军能有几分胜算?」

想起冯祚衍说范易以身殉国,黄永参叛国自立。西京明摆着只图苟安。如此一来,西戎三方皆定,攻打楚州南部等于瓮中捉鳖。两个孩子颓然摇头。

子周极不甘心,凛然道:「胜负存亡,自有天命,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长生怒了,这头倔驴!喝问:「李子周,你才多大?就这么着急去送死?刀枪迎面而来,退无可退,明知死路一条,不得已拿命相搏,这没什么好说。如果还有一线生机,退不退?逃不逃?我们之前在花家墓园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方设法为难民谋生,而冯将军等人却要收回地图,要求难民随他们赴死。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

推书 20234-03-18 :长腿叔叔——ger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