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看了我一眼,摇头,“视觉也应该有些恢复了吧?这里是雪城,至于具体位置,我不会告诉你。”然后,很潇洒的离开。
后面的日子就是一本流水账,听觉完全恢复,痛觉也回来了,趁没人的时候偷偷练习走路、使用筷子,知觉也跟着回归。只是视觉恢复
得非常慢,十来天,仍旧是只能看清模模糊糊的影像,但不影响一般的生活起居。
那个西炎的花使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事就跑来这个小屋溜达,和我说话是他最常干的事,当然,仍旧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我真好
奇,这么个莫名其妙却有着一副夜莺般嗓音的男子,会是长什么样的?
话一提出,就被无暇狠狠瞪回去,夹了块肉,甩我碗里,道:“你给我安分点,花使心肠好,或许没什么,但若让那月使知道了,谁都
救不了你!“
这念头就一瞬,立刻被无暇给扑灭了。
又过了十来日,无暇说我可以离开了。
我含糊着,说不大清话。
她摇头,“没法子,被药浸泡那么久了,这视觉和话语,怕是要烙下病根了。“
我也不觉有什么,能捡回这条命,已万幸。
“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她塞给我一样东西,放在手里,细长、莹润、清凉。举到眼皮子底下才看清,又反复摩挲着,是闲月的玉簪。
“回去后,若还是进了晓风山庄,落梅这个人,你防着点。”
点头,谢过她的好意。
各为其主,她害我,我能体谅。
最后,又问了她不少问题。
“杨——思?”
“那本来就是用来迷糊视线的东西,是真正的温柔乡。”
那便是好了。
“兰名,呢?”
“听说一直徘徊在浅云居废墟那儿,楞兰家人拉扯,就是不走。”
闲月没有为难她就好。
“星辰、折枝子?”
“围攻云子夜的时候,都在,也都安好。”
安好,便好。
“牙晓,闲……?”
“你自己回去看看好了。”
听这口气,应该也安好。
迟疑了下,问:“曲,曲诚?”
“曲城主,死了。”
“什,什么?”
“死了!早死了!听到没有,姑奶奶火大了!快滚!别再让姑奶奶看到你这副窝囊相!!!”
我踉跄着出了屋子,有人蒙了我眼睛,交给我一根棍子,牵着我,为我引路。
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消散不去的,都是那几个字眼——
死了,早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
七十:无路可退
热闹繁华的荼焱城,帝都梦,终难醒。年近,整条东宁街,喜气洋满天。
一个人跌跌撞撞,见了人就拉,拉了人就问。
“晓,晓风,山庄?”
“晓什么风啊,那山庄早就没人了!”
哗啦一下被人一推,没站稳,撞翻了卖首饰的小摊。摊主扯着嗓子骂,“狗X养的!没长眼啊!”
我慌了,不是因为跌倒,不是因为被骂,是那句山庄早就没有人了。山庄没了,牙晓、闲月去哪里了?见人就问。
“牙晓,他?”
“将军的名也是你叫的?离老子远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别了,说话都说不清的人,你和计较什么?”
看不清眼前晃来晃去的人是谁,只知道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进耳里。茫然站在街道中央,两排人流熙攘,川来川去。
一个好心的人,拉我到角落,小声道来,“站大路中央,也不怕被撞死啊!哎——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说话间,马儿嘶鸣,一骑千里良驹飞驰而过,扬起一地尘沙,掀起一阵狂欢。
“将军!”“牙将军!”
人流朝海,一浪压过一浪。他似乎还是众人口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我,如今,好比废人一个。
再去找,还要做什么?
转身便要离去,那个好心人拉住了我,扯着袖子不停往人群堆里挤。
“你要见的人来了,逃什么啊?我带你去吧。月前还听人说,牙将军为了一个李族男子,连帝君旨意都抗了,疯了一样在荼焱翻找,全
国都是那个人的画像。”
他停住,弯下身,绕着我走了一圈,摸脑子,“你长的和那人还真挺像的,就是这精神头儿不对,嗯,不对。啊对了!你叫什么呢?在
下史可。”
按下狂奔乱跳的情绪,张了张嘴,嘴唇努动着,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声音。我急了,满头大汗,抓了脖子,想要挤出一个声音来,却只有
依依呀呀的呻吟。
叫史可的男人摇了摇头,惋惜道,“长挺俊的一小伙子,怎么就……”再次叹气,往道中央一瞧,使劲一怕脑门,跳脚,“我……这没
脑的!”
抱歉地瞅着我,史可将手举过头顶,抱拳摇晃,“真是的,你别生气啊。要不,我带你去将军府找牙将军好了。看你急的,一定是有要
事找将军了。”
不!我说不出话,拼命摇头,拼命后退。可是失去武功的我,视线不清,根本走不稳路。一个不小心,跌翻在地。
慌张的看着不断靠过来的史可,摇头,猛摇头。
史可诧异,满脸写满了不理解,刚刚还见人就问牙将军的人,现在却不敢见将军,他实在想不明白。
可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见那个傲骨含香的男子了。连闲月,我都……胸口还有闲月送的玉簪,脖子挂着牙晓硬挂上去的凰
玉。
已经,只有退路,没有前路了。
史可叹气,“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麻烦。”
一路上,史可都在叮嘱我。“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到了那里,你可不要乱走乱动,知道吗?啊呀,我都忘了,你话说不清,视力不好
,就算想……那也不可能的。”
低头,随他拉了我,已无心再关注谁在耳边呱噪,只知道自己的心,沉啊沉,沉到哪里去了呢?
当初,那句没说出口的——且当是最后一次。竟成了真。
再也,再也——
番外:假戏真做(闲月)
雪地里的脚印,一个深一个浅,蔓蔓长长拖了一地,一个世界。
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他就这样瞧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远到抓不住。
心,扑扑扑,跳得好快,好痛。好闷——
他知道,这一次,若是再不抓紧,那个人可能就再也不是他的了。
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心意相通的。
让那个人说出喜欢二字,有多困难,他多次碎了心,才在那个人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而如今,却要失去那个人。
风扬起漫天的大雪,飘飞,迷糊了视线。不!那个人,他快要看不见了。他好急,好慌,脚步一动,差点飞窜出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穿着简单的布衣,梳着凄清的孤独髻,看人的眼睛,很亮,很漂亮。
比牙晓口中的还要抓人眼球。
一开始,他并没有动心,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能让牙晓心心念念六年,放不下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不请自上门,找无聊的借口,说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举动。一切不过是为了想看看那个人的反应。
他说——闲月愿为残风机会。
他看到那个人眼神一动,他知道上钩了。
赏菊赏枫,绕佛阁、酒游铁塔、浅云居,荷叶包饭,一切一切,他一个接一个给那个人下套。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陷了进去。
听了昔语的打算,他除了赞叹昔语的心机和计谋,同时他感到身体某个地方,抽了一下。
那个人为了曲诚打在他胸口的一掌很痛,他回晓风山庄后,一直躺在床上,不停回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那个人嬉笑调皮,故作正经,伤感无措,脸红羞涩。
那个人唤他闲月的时候,他还记得,他故意当做没有听到,因为心跳实在太快了,他怕一开口,就从嘴里窜出来。
听到那个人上了昔语设下的圈套,他根本听不了劝,顾不了身体上的伤,毫不犹豫去找那个人。
他开始怕了,若是那个人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和牙晓交待,该,怎么和自己的心交待啊——
后来,上雪山,捕神兽,救杀手,躲巫师。
当他看到那个人一身是伤的倒在那里,对着自己笑。他听到自己哭了,狠狠扇了那个人一巴掌,又盯着那个人的脸,嘤嘤的哭泣。
他知道,这一刻,他陷进去了,陷得很深。
那个人三番两次拒绝自己的示爱,连机会都不愿给他,却偏偏没有防备之心。拥着那个人入睡,他的嘴角扯得都快到耳根了,还是止不
住笑意泛滥。
第一个吻,是堵了那个人呼痛声,也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第二个吻,是气那个人否定他和所有人的出现,难以自控。
深深含住那个人的唇,蹂躏它,折磨它,强迫它,他要将自己刻在那个人的心里,再也抹不去,消不了。
那个人抱住他,说——在,早在了。
他激动的无以复加,忘了如何回应,只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残风,残风——
残风残风——
残风残风残风残风——
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孤寂的名字?为什么偏偏有一颗温似海的心?
他的阴险,诡计,在那个人面前,无处遁形。
牙晓说得对,他配不上那个人。
他只够资格和昔语同流合污。
那个纯净剔透的人,他,没有资格爱,没有资格得到爱。
那个人其实很聪明,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却从来不拆破自己的假面。
只是在那一夜,那个人躲在自己怀里说——放了兰名,可好?
只要那人一句话,他什么都愿意做。可偏偏那个人要用那么别扭的借口,他怎么可能乖乖照做呢?
若是放了兰名,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
聪明狡猾如他,怎么会笨到放出来跟自己抢人呢?
所以,他没有答应。
那个人也不勉强,给了自己一个吻,不是蜻蜓点水,一个深吻,深深长吻,缠绵不休。
那个人倒在雪地上了,那么冷的天,那个人体质又弱,又伤了身,中了毒。
他好恨自己!恨自己不能将那个人护在羽翼之下!不能给那个人温柔安静的生活!
这一场由四大国引起的阴谋,那个无辜的人,被牵扯进,而主谋者之一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残风——
残风,残风——
闲月愿为残风机会——
残风,你愿不愿再给闲月机会?
愿不愿意呢?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