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哪天我也有这个胆了,非好好修理他一顿,叫他知道什么是长幼?
臆想联翩,牙晓那双刺人的眼睛盯上了我,就像猫盯上了老鼠。我有种错觉,他似乎在生气。拜托——若是你真生气的话,请说出来,
不然,光我一个人在这边东猜西猜,多累——
放在茶几下的左手被人握住,温热的,这让我想起闲月的手,总是清清凉凉的,却又让人觉得温暖。
“你的手好冰。”
我转过头,正好看到他玩着手中的茶杯,神情淡漠。
“我的手一向都是冰的。”体质弱,就算是夏天,手脚也是冰凉冰凉的,“你以前不是说这样比较舒服嘛。”
夏天,拿了我当冰块用的人,又是谁啊?
他转眉一笑,撤去手,对杨珑说:“杨珑,杨思的事我已听说,杨玦那里我也去说过了。”
“不劳将军费心。”杨珑的性子还真倔,说句谢谢会死人啊?
幸好今天牙晓的心情似乎还不错,没把杨珑的话往心里去。
“杨珑已经去接人了,你不赶回去看看吗?”
啪啦一响,杨珑重重搁下茶杯,狠狠瞪了牙晓一眼,拂袖起身,“多管闲事!”拉了杨青就走。
留下我一人面对牙晓,杨珑,你太不讲义气了!而且,钱还没付呢!又不是不知道我身无分文的。
气得我猛灌茶水,心里不禁将杨珑骂了一遍。
牙晓拦下我抓茶壶的手,眉头一皱,又抚平,道:“为什么躲我?”
“谁躲你了。”
他沉吟,继而道:“要喝茶,去晓风山庄,我泡给你喝。”
哎呀呀——晓风山庄?两个人都在,我可不想死!
“不必了,哪里喝不都一样。”
“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都一……”嘴被他捂住,见他皱了一脸的不悦,猛摇头。
“一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哪里还敢一样的?
六十四:温柔乡死
牙晓泡茶,神情认真,动作优雅。
能让牙晓亲自泡茶的人,别说我是自吹,还真的没有人,除了我。
但福气不是每个人都受得来的?
“你,都知道了吧?”至于知道什么,就不用我再说一遍了。
他高冲的动作一滞,继续,手腕一转,水自高点下注。然后低泡,泡好之茶汤倒入茶盅。将第一泡茶汤与第二泡茶汤在茶盅内混合,以
发挥出茶叶最佳的香气。
茶盅内之茶汤再行分入杯内,倒之七分满。然后,他捧了茶杯连同茶托送之我面前。
我接过,抬眼看他,却见他眼含笑,难得的暖意荡漾在眼底。
道:“只要你不离开,怎样都好。”
这话的意思是……妥协了?
我低头,含唇一抿,依旧是高爽的兰花香——复又看他。
为何这时他明明带笑,我却感到了深沉的悲伤。
“牙晓……”迟疑着,将手抚上他的脸。
晶玉的脸蛋儿,无可挑剔——我竟舍得让这样一个人为我伤心?
他侧了头,将脸贴在我的手心,“怎样都好,怎样都好,只要残风你在,怎样都好……”
耳里反反复复,是牙晓低低的细语;眼前的景物在晃动、摇摆,我抓了牙晓的手,却怎么都抓不稳。
“残风,我没怪罪你的意思,真的。”
“我知道,只是……”
“残风!”
牙晓紧张的声音窜入耳里,我晕晕的推不开他抓我肩膀的手。
很无力——很难过——
“残风?”
“残风!残风!”
我听到脚步来回奔走的声音,大门被人踢开,然后是牙晓吃喝声。
“来人!快去上医院!”
接着,便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陷入无境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是在牙晓的床上,满眼都是暗红色的沙曼,一层层一叠叠,将人淹没。三架屏风已经撤下,换了一张黄花梨木圆桌,房间角落
里还有一个小灶和几个药罐。
“醒了?”一声轻缓柔淡。
掏掏耳朵,我听错了?
“呵——不敢相信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还是……不愿相信自己中毒之深?”
惊然,差点从床上跳起,一双手按下了我的肩。对眼,是闲月温柔魅惑的容颜。
“残风,不要乱动。”
我去看一边捣鼓药罐药瓶的人,问:“平井司?”
“正是在下,公子好记性。”
是人都忘不了!不说当日救杨思时果断聪慧的手段,单就茶肆那一首以茶为题的宝塔诗就已是惊才绝绝!叫人想忘记都难!只是……
此人个性也够烂!
平井司上前,探了探我的脉象,又翻我眼皮察看,又继续挑了竹片撑我嘴巴,总之,一番动作下来,我没病也被他给累死,恶心死。
“如何?”闲月焦急道。
平井司摇摇头,不语。
把闲月急坏了,抓了他的衣袖紧追不放,“什么意思?很严重吗?”
平井司又摇头。
靠!摇摇摇,摇出了我一肚子的脾气!
他见我怒火冲顶,两眼冒光,却扬着惯有的笑,道:“温柔乡,死。”
噼里啪啦——五雷轰顶!
闲月在耳边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煎药的牙敏弄翻了炉子,门外伫立的人推门的动作到一半,戛然而止。
噼里啪啦——院子里翻倒了一批下人奴婢。
可我啥都没看到,啥都没听到,直接又昏了过去。
六十五:旧疾新伤
“公子有旧疾,又伤了肺和脾,身子从小就很虚,所以不适合练武,对不对?”
“聪明聪明!”
他手一摆,还真以为我在夸他呢!
“却偏偏要练武,如何成的我不清楚,但知道的是伤了一身的器官,短命。”
天!有人讲话那么直接的吗?
一边静静听着的牙晓,握椅把的手都抖了。
闲月却是含了一眼的水光,看得我好不舍得。
平井司还在厥词,“肋骨和背部的伤是最近刚受的,脖子上的破皮有下毒的痕迹,但都用药料理过了。”他突然盯住我不放,问,“那
药,能告诉我药方吗?”
“有何不妥?”
兰名吃了,闲月也应该吃了的。若是云子夜给的药有问题的话,我可是害了自己不说,还将他们二人拖下了水。
平井司摇晃着他那颗还算好看的脑袋,“公子想多了,那药可是绝顶的好药!”
拍拍小心肝,差点被他吓死!死我一个也就算了,我可不希望闲月他们怎样的。
闲月掏出药瓶给他,平井司倒出一颗,又将药瓶还给闲月。药泡水融化了,取了银针试,反复识味,又与好几味药材对比,才叹气道:
“好药!奇药!”
“平井司,残风的毒?”牙晓从进屋后第一次出声,倒是收拾了感情,语气平淡。
平井司一怕脑门,呼道:“差点忘了!”
险先又昏死过去,平井司这人的嘴真有够毒的!以前我一直觉得兰名嘴毒,但最起码她用得是脏话骂人。我敢担保,平井司骂人,一定
不带一个脏字,却绝对可以活生生气死人!
圣手医师平井司走至床跟前,扬起下巴朝闲月示意,然后下摆一撩,未拖鞋,直接盘腿坐上床。下令,“手。”
我乖乖伸给他看。
四指并拢,贴于手腕上,闭目静心。整整一炷香时间,他突然睁眼,眼睛晶亮晶亮,盯着我发光。
“怎么?”
“李公子。”
“嗯。”神经兮兮的,“有话直说,无妨。”
平井司在房间里环视一周,最后落在我身上,道:“虽是温柔乡,却又非温柔乡。”
听得我一愣一愣,他继续,“下毒之人将其中一味成分改了,这便是为何公子现在只是晕眩,而未感其他不妥。”
“然后呢?”闲月急追问道。
平井司冲他一笑,道:“那瓷瓶中的药,有一味特殊的成分,与任何药材都不同,却不得不说很奇特。巧不巧的是。”稍一停顿,嘴角
扬得更大,“加剧了温柔乡的恶化。”
一下子,沉默压在每个人心头,喘不过气来。即便是看淡生死的我,还是小小慌了一下。
温柔乡,成分不知,但症状和下场我都知道。
杨思的毒能解,照平井司的推断,那便是我中的温柔乡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温柔乡,而前先日子服下的云子夜给的药,却好死不死和温柔
乡相辅相成。真是,说什么都迟了——
“公子多久前服得那药?”平井司问。
我答,心不在焉,“十日吧。”
他沉思,片刻,起身,在圆桌前,药罐堆里,捣鼓半天。道:“我可以压制,却没有根治的方法。牙将军最好尽快找出那个下毒之人。
”
话音刚落,牙晓什么都没说,拂袖出门。临走还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不再回头。
抬头,平井司颇有意味地瞧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却含笑摇头,又回去捣鼓他的那堆宝贝。
其实说实在我并没感到什么大不适,除了晕眩感,其他都很正常,就是被平井司吓了一身汗,浑身黏糊得紧。
靠在软垫上,若有所思。
平井司说得容易,我这人贪吃,有什么都会吃,谁知道是吃了什么才会不幸中招的。
屋子里开始,淡烟环绕,一圈一圈,缠着角落不散。牙敏小小红红的脸蛋儿对着炉子使劲儿,嘟起小嘴,蒲扇在她手里,真真受罪。
待药煎好,平井司简单交待几句,说缺几样材料,“今晚可能会受点罪,公子还是不要一个人睡比较好。”
只要不到最后一步,我什么罪都能受。小心斟酌着,还是问出口。
“若是没有解药的话,会如何?”
平井司挑着眉,好笑地看着我,说:“就如公子想的,温柔乡里生,温柔乡里暖,温柔乡里死。”
我低头,了然,便扭过身。
那人没再多说什么,提了药箱子就离去了。
大门关上的同时,闲月安静静,坐了过来。
他的手抚了抚我的头,道:“不要担心,没事。”
“嗯。”
“残风,我和牙晓会一直陪着你,绝不会……”
点头,唤他,“闲月。”
“快入夜了,还什么都没吃吧?我叫人端些你喜欢的东西来。”说着,起身要走。
心里一阵慌乱无措,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闲月诧异,“残风?”
我摇头,再摇头,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什么。可是,就是不想让他走,不想一个人待着。
空旷的差不多只剩下一张床的房间,孤寂、冷峭、甚至是恐慌。以前没觉得,这会儿这种不安感反而顺着脊椎,爬上心头。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很久,很久了——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六岁那年,被人遗弃在荒无人烟的空地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漫天的繁星,和一弯月牙儿。
第二次是父亲走的那晚,我什么都不知道,意识很飘渺,独自一人对着满池的败落荷叶,心空慌的可怕。
以为得到了爱,却又要失去,这种感受,反复尝试,却从未能从中爬出来过。
六十六:兰名之约
闲月握着我的手,笑得柔水弯弯,情深泛泛。
白瓷碗,浓汤药,重味道。
没什么好怕的!
手一弯,脖子一扬,喉结滑动,苦涩散开。不小心呛到,凄厉厉的咳嗽,回荡在空旷的屋子内。
一声一声,一声比一声心悸。
闲月一动,接过瓷碗,倒了杯水,送至嘴边,暖色无边,“慢着点儿。”
双手捧着,脸微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病的。
清水划过喉咙,舒爽无比。
叹口气,使劲晃了晃脑袋,下定了决心。
“闲月。”低声唤道。
闲月将杯子放一边,给我压了压被角,“嗯。”
迟疑着,担心着,又坚决着,不想动摇。
“放了兰名,可好?”
魅人儿一怔,撇过头,道:“残风,在说什么?”
宛然,却宛得有些心酸,“别为难她。”
闲月笑了,肩膀一颤一颤,忽而扬起头,叹气,悠长如丝。
“虽然浅云居没了,可兰名可是华族大小姐,哪有人为难的了她?”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知道。”
“闲月?”
“呵——”猛地转身,将我拥怀在胸,“残风其实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我不否认。
闲月继续道:“所以,你说我能放了她?”
沉默,就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才会求你。
“没有人逼兰名,是她自己在逼自己。”
接下来,絮絮叨叨,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人尽皆知,却又知之甚少的故事。
西炎的权利和财富是被分开的,贵族不得干涉朝政,华族不得拥有私产。要将财富和权力绑在一起,便是联姻。一箭双雕,各得其所,
不失为妙计一条。
四华——牙、暗、兰、毕。
四贵——南、平井、夏、李。
牙族的上任族长牙天宇和李族的李怜幽,南族的南浪和暗族的现任族长暗格,平井族的族长平井日和毕浅云……零零总总,数都数不过
来。
兰名,兰族族长兰烟的二妹,十九之姿,由父兄媒妁而定,许配给了永王的同父异母的胞弟,现年十五岁的南凯文。年龄上是差了点,
但也没什么。
南凯文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笑呵呵等着迎娶美娇娘,美娇娘没娶到,绿帽子已经戴上了。一戴还是两个。
兰名心有所属,属得还是不得了的人物。
浅云居原是平井夫人毕浅云是私产,而今改名浅云居,居主却是兰名,其中的微妙关系,不说也罢。
那兰名看上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就算了,没嫁人前,有个心仪的对象,并不是大问题。可她兰名就是与众不同,人家王族贵族华族有钱人
氏,养男宠娶男妾,兰名和毕浅云光明正大,搞女断袖。断得还是有夫之袖。
这丑事,方圆十里,人人知晓。
女子爱女子,就好比男子爱男子,男子爱女子,其实,说到底,是爱就没错。
闲月和永王那是命运所驱、造化弄人,兰名和毕浅云,那也是命运弄人。
平井日被人戴了那么大顶绿帽,还浑然不知,不得不说有够粗神经。上医院待久了,脑子也被药物弄混了。
婚嫁之期逼近,族里催得紧,兰名抵死不从,迫不得已,抓了永王这根烂稻草。
然后就是捕神兽、回荼焱,浅云居一场大火,再迤逦的梦也得醒。
兰名当初错就错在求了永王这个虚伪奸诈的小人,那南凯文可是他弟,就算你兰名成功了,他永王也会想着方儿变着法儿,把你弄到手
。
闲月讲完,深深瞅我一眼。
颓然靠在床上,胸口闷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