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绝欢清秀的面庞无法掩饰的慌乱,戈瑶心中却布满苦涩。这枚戒指是永蛰的镇国三宝之一,名唤同心。相传是开国帝王与最爱之人共同滴入一滴血融入玉石而成,是代表著永蛰气数的吉祥之物。父皇会将此物赐於自己,说明了他在永蛰最受宠爱的地位。也不知道为什麽当初自己会在初夜後莫名地将这东西给了面前的人儿,却怎麽也没想到这件无价之宝竟会出现在一个不相干的少年手上。
戈瑶阴沈的眸子突然象要喷出血来般赤红,沈重的呼息喷洒在绝欢的鼻端,掐在下颌的手掌紧地陷进了皮肉中,象要活活将他捏碎一般。绝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来临的痛苦。但片刻後,他蓦地发觉呼吸一畅,加诸在身上的压迫力突然间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却发觉室内只剩他一人。窗前的纱帘在夜风中浮动,浑身的冷汗被寒风一吹,才开始感觉到冷。虚脱地跪坐到地上,回想起刚才戈瑶一瞬间充满杀意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只是令他不解的是,自己为何竟能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就在那人陷入狂怒的时候。但不可思议的是,为何刚刚自己竟仿佛从戈瑶怒火焚嚣的眼神背後感觉到了一丝伤感呢……
不仅是绝欢,就连戈瑶也不明白自己的反应。在那麽盛怒的情况下,明明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个不知好歹的家夥,却在对上那双黑夜般漆黑晶莹的眸子时,心底忍不住一悸。第一次有了下不了手的感觉。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知道,一旦顺著一时气恼杀了绝欢,自己终将後悔。所以终於还是克制著怒气冲了出来,就是怕一时失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望著星空,才感觉到紧攥在一起的手心中的异物。摊开手掌,墨绿的同心在他掌心无声伫立。想起了下属随戒指一并送来的那个字条,戈瑶的眼底浮现了一抹阴狠。
三日後,谭启辉在被押去问斩的途中,被一群黑衣蒙面的杀手救走。消息传来,整个朝廷为之震动。因为除了死囚犯被劫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些黑衣人身手明显是番族来路。这对於整个谭氏家族来说无疑成了一个污点。因为谭家满门忠烈,如今谭启辉自毁前程,家人宁可他就这麽死了洗赎罪过,也好过被番族救走,反倒有了卖过通敌的嫌疑。
这样的结果也是祥云没有想到的。他只是单纯的希望谭启辉能活下来,却忘记了对一名将领而言,荣誉更重於生命。只是,人生中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对於所有人而言,命运的齿轮不过是刚刚开始拉动而已。
永蛰使者要辞行回国了。礼貌上,应当由主人设宴欢送方显重视。永蛰九皇子提出,由本国的杂耍团再献上几个新节目以娱众人,自然得到了大殷皇室上下的欢迎。
即使祥云并没有什麽心思参加,但李鸣还是半哄半威胁地让他来了。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让祥云脸上的笑容更加清淡了。抚摩著怀中日渐消瘦的人儿,李鸣心中的疼惜也涌了上来,满满地几乎要溢出来。还记得前一阵子祥云看永蛰杂耍时脸上出奇兴奋的表情,李鸣就忍不住想让他更开心一点。
没有人注意到主客席上戈瑶眼中闪烁的奇异光芒,因为所有人都被杂耍团如真似幻的魔幻表演所吸引了。
永蛰的杂耍的确有其夺人魂魄的本领,而且神人似乎也不少。一个纤柔美丽的女子被关入密封的木箱,头和手脚都从箱上预先留出的小洞中探出,然後有人箱子上铺了一块大红的绸缎。正在大家都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法师装扮的人突然上前用利剑将木箱一劈为二,并让人将两段箱子往两边远远拉开。这一幕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由为那惨遭分身的女子不忍。祥云更是惊的面色苍白,握在李鸣手中的纤掌也微微发颤。就在李鸣感到震怒想要责问戈瑶的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明明已经被劈成两段的女子头、手、脚突然都动了起来,女子脸竟然还转向观众,对大家展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随後,法师又示意一旁的助手将木箱拼合到一起,又将那另一块大红色的绸缎铺到了木箱上,念了一段咒语。蓦地,他拉开了箱子上的绸缎,并打开了上面的锁。谁也料想不到的是,刚才明明已经惨遭不测的少女竟然完好无损地从箱中轻巧地跳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等回过神来,才纷纷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祥云更是手都拍红了。额头上也泛起了几粒兴奋的汗珠。
李鸣爱怜地帮身旁的人儿轻拭著额上的汗珠,并将掌中的玉手举到唇边,温柔地吻了吻。祥云有些羞涩地咬了咬下唇,却不想自己的举动竟然引得李鸣眼中燃起了一簇灼热的火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代表什麽,红云蓦地燃上了祥云白皙的面颊。眼前可口的景致让李鸣真想就这麽将身前的人儿抱回房中,但这毕竟是特殊的场合,周围又有那麽多宾客和嫔妃,实在不是肆妄为的时候,所以只能强压下下腹的热流。但鹰眸却牢牢盯住祥云羞涩的眼睛,
“今晚你要好好补偿朕……”低沈的嗓音在祥云耳边轻声道,其中的暧昧的暗示让祥云如白玉般润洁的颈项也平添了一丝红晕。
不知道为什麽,一直留意著二人动向的戈瑶看到这一幕,嘴角突然挑了起来。只是眼底,依然一片寒意。
第 二 十 六 章
鼓乐又起,祥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舞台上。这次登场的,是一个很妩媚的女子,依然是推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柜子,有些象平日常见的衣柜。只是雕花的两扇木门上镶金嵌玉,煞是美丽。
戈瑶突然转脸笑著对李鸣和祥云道:“陛下、祥云公子,这是鄙国杂耍团新研究出来的一个小戏法,陛下可要瞧仔细了。”
这下把祥云的好奇也给勾起来了。只见那名妩媚的女子打开柜子,让周围的观众验看,果真是空空如也。随後,那女子竟然提起群摆走入了柜中。两边的助手上前将柜门合拢,并推著柜子轻轻转动了起来。过了片刻,他们才停下并打开了柜门。让所有人诧异的是──柜中空空如也。
一时间啧啧称奇的感叹声满耳皆是。看著大家的反应,戈瑶但笑不语,只是胸有成竹地看著台上。不一会儿,台上那几个人又将柜门关上,,重新推动起来。如开始一般,转了几圈後停下,打开柜门──那名妩媚的女子盈盈走了出来。
一时间,掌声雷动。
“奴婢献丑了。如果哪位大人觉得奴婢的戏法有漏洞,还请上来亲自验看。”待得周围掌声小了一点,台上那名女子一脸微笑地提出了邀请。
听著台上彬彬有礼的挑战,下面自然有年轻的贵族子弟按耐不住,立刻就有人就跳上台不服气地要求试试看。
见到果真有人不信邪,女子并不慌张。笑盈盈地将那名世子请入了柜中,叫人如前般转动柜子。过了一会儿,示意助手打开柜门,赫然空空如也。又转了几圈後打开,刚才那名世子一脸不明白发生什麽事情般地走了出来。这下子,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接连又有好几个贵族子弟跳了上去要求尝试。那女子不慌不忙一一应付,竟然有几个人从柜里消失,但再出现时竟是在不同的地方。有的是在後台,有的竟是在御花园极偏僻的地方被人找回。而且这些人,都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这下子,大家都纷纷称奇。就连祥云也看得心痒难耐。
“敛立──”细小的声音带著丝哀求,望向李鸣的长眸中充满了渴望。
见这人儿难得流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好奇,李鸣又怎麽忍心让他失望。宠溺地笑著点了点头,就等他同意的祥云立刻起身向下而去。
见祥云离座,戈瑶的眼中突然迸出一道精光,一闪即逝。左手不落痕迹地举到了鬓角,别人还道他整理发冠。但他却是对舞台暗处早已布置的亲信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不一会儿,见对面的人做出回应。戈瑶这才放松了身体倚到靠被上悠然地举起了面前的银杯。
祥云兴奋地上了台,那名女子依然笑语嫣然地将他请入了柜中,并示意助手关上柜门,轻轻转动。果不其然,等柜子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空的了。见此情景,李鸣和众人一样笑著鼓掌,心中暗想,等祥云回来可要好好笑他一番,看他到底能否弄清自己是怎麽凭空消失的。
眼间台上的柜子又被转了几圈停下,女子上前将门打开。让所有人惊讶的是──柜子,依然空著。那名女子显然也有些诧异,匆匆与身旁助手耳语了几句,却似乎没有得到答案。女子脸上一直不曾动摇的微笑竟也有些挂不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任李鸣再如何以为这是场游戏,也笑不出来了。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直觉地望向戈瑶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
只是戈瑶似乎毫无察觉,依然气定神闲地饮著手中美酒。
眼见台上的不安已经传到了台下,连观众席上的众人也察觉到了异常,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饶是李鸣平日镇定如虹,此刻也不免有些心惊。暗自埋怨自己大意,以至中了这种再拙劣不过的圈套。但他也实在没有想到,戈瑶如此大胆包天,竟敢在自己的心腹地带玩弄花样。只是祥云被此人握在手中,如同自己被指住了命门一样,丝毫无法轻举妄动。
贴身侍卫早已熟悉主人的一举一动,未待李鸣发话,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住了戈瑶的咽喉。
“魅,退下!”威严的声音喝止了忠心耿耿的侍从。只是这一番变故,却丝毫没有影响戈瑶脸上悠然的表情。
“九皇子──”李鸣不愧是一国之君,即使心焦,脸上仍是平静如常。只是声音中增添了几分冷冽,“朕自认没有怠慢於你,不知阁下为何如此相待?”
仿佛没有听出李鸣口中的威胁之意,戈瑶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酒杯才慢慢开口:“戈瑶惶恐,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哼──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最在意的人儿被对方扣在手中,任李鸣此时恨不得立刻将戈瑶毙於眼前,却也依然得压住火气,“戈瑶,你速将祥云交出,朕就当今晚什麽都没有发生!”
“呵呵,看来陛下倒真是心疼祥云公子呀。”戈瑶的话说的诚心诚意,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恰恰相反,“只是不知道陛下最在意的人到底是祥云呢,还是另一个人?”
戈瑶突如其来的话让李鸣皱起了眉头,但即使心急如焚,却也知道不能惹恼面前的这个男人:“朕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戈瑶微微一笑,似乎毫不惧怕李鸣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话语中所蕴涵的杀意。从怀中取出一物,展开於掌心中:“不知陛下可认得此物?”
一块晶莹的玉佩静静地躺在戈瑶掌中,细长的并蒂穗子已经有些陈旧,看得出是有年头的物件。但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的玉佩,却让李鸣如遭雷击。
“你……如何会有这个玉佩?”李鸣的声音中竟然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似乎早料到李鸣的反应,戈瑶收起玉佩,微微一笑:“陛下,戈瑶斗胆,想与陛下做笔交易──”
李鸣的心脏突然沈了下去,为君的敏感已经让他隐隐猜到戈瑶要提的是什麽交易了……
“小王对祥云公子景仰已久,希望这次能请他到敝国做客一段时间。当然,如果陛下答应,那麽戈瑶当然会有所回报。”戈瑶微微一顿,又才开口道,“陛下一定很好奇戈瑶是如何得到这枚玉佩的吧,如果陛下答应戈瑶的请求,那麽戈瑶能保证您可以见到这枚玉佩的主人……”
戈瑶的话让李鸣无法克制地浑身一震。那枚玉佩是他在李迪逸10岁生辰的时候送的一份礼物,自那时起便不曾离过那人之身。这如此熟悉之物竟然出现在戈瑶手中,这背後的含义简直让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莫怪乎这个九皇子竟然如此有恃无恐地在自己眼前将祥云掳走,原来竟是有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在背後支持。
“不可能的。”过了一会儿,李鸣仿佛想到了什麽,眼神也重新冷了起来,“有那个人在,凭你又如何能近逸儿之身?”
李鸣的话让戈瑶微微一征,片刻後又突然昂首大笑了起来:“原来陛下竟然早已知道德王未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以为十几年前失踪的德王一定早已不在人间,却不想竟然还活著。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们的皇上显然也是知道的。却不知为何这些年来竟从未再去追查。
不料戈瑶突然收住了笑声,正色道:“无论两人再怎样亲近,德王也总有落单的时候……”
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戈瑶的眼睛狡讦地眯了起来:“不然陛下如何以为小王能得到此物呢?”
李鸣的大掌紧紧收拢,力道大的仿佛此时掐住的是戈瑶的脖子。他并不知道,祥云此刻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不过被人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也不能发声,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但那些人似乎故意想让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所以他不仅能看见,李鸣低沈的声音也是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当戈瑶说出要带自己回永蛰的时候,他虽然心慌,却并不太过担心,因为清楚那个男人绝不会轻易让戈瑶带走自己。但当他听到德王未死的消息和看到李鸣眼中的挣扎时,他的心一寸寸沈了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李鸣心中德王意味著什麽,一旦将自己与德王的安危放在一个天平上,後果──还用想吗?苦笑著,他想要闭上眼睛不再面对这个残忍的现实,却发现自己连闭上眼睛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木然地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通过面前的小孔将所有他并不想面对的一切尽收眼底。
“怎麽样,陛下,现在戈瑶就等待您的答复了。”戈瑶漂亮得不象男人的眼睛此刻泛起了毒蛇般的光芒。
傻呵,为什麽到这个时候心底竟还是叫嚣著、期盼著、乞求著,希望他选择的自己。毕竟,我是那麽爱你,爱到了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祥云此时才蓦地察觉到,他人生的轨迹已经被不远处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牢牢缚住了,李鸣的无意间所流露的温柔和溺爱,让他一步步舍弃了自我,作茧自缚。等到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已然被自己吐出的丝曾曾缠绕动弹不得,甚至连退回到原本的无欲无求都成了奢望。
敛立……
仿佛感应到了祥云心底痛楚而绝望的呼唤,李鸣的心突然重重抽痛了一下。牙关紧咬在一起,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即将吞噬一切的猛虎,燃烧的眼睛死死盯著一脸悠闲的戈瑶。
偏偏戈瑶象没有察觉到对面君王的怒火一般,不怕死地把玩著手中玉佩。眼睛挑衅般地回视了回去。似乎在催促李鸣赶紧做出决定一般。
终於,李鸣象被戳了一刀一样,颓然椅回座中。疲惫不堪地缓缓开口:“告诉朕……逸儿在哪里。”
“啪”的轻响,密不透风的暗阁内有什麽东西碎掉了,就在那个男人口中吐出另一个人名字的时候。半晌祥云才明白原来那是自己碎成一片一片的心脏。原来这就是心破掉的感觉呀,莫怪乎竟是如此之痛,痛得他觉得胸前有什麽东西死命地绞在了一起,明明象是快要窒息了,脑子里却偏偏清醒无比。痛的他宁可有谁一刀把他给杀了,也好过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奇怪,脸上凉凉的东西是什麽?呵呵,一定是下雨了,没错,下雨了。是老天要用这洁净的雨水洗净他满身的污垢,满心痴人说梦般的妄想。傻呵,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已,见不得光线的影子。永远笼罩在别人阴影下的替代品。
黑暗的暗阁中,纤细的人儿仿佛被寒冰冻住,僵硬地听著、看著。只是美丽脸上布满了晶莹的液体。
听到了预料中的答案,戈瑶得意地挑了挑眉,嘲弄的眸子不落痕迹地往祥云藏身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哈哈一笑:“好,成交。陛下做了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戈瑶佩服!”
只是他刻意伪装的恭敬除了加重李鸣的痛恨与厌恶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意义了。
“告诉我他在哪里。”仿佛已经失去了耐性,李鸣的声音中充满了隐忍的愤怒。
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再也经不起自己的戏弄,於是收起了眼中的戏噱,正色道:“待得戈瑶与祥云公子到了多度定会将德王下落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