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度是大殷与永哲边境上的一个小镇,事实上已经到了戈瑶的势力范围,也算是一个对他而言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不笨,若是在李鸣地盘上将李迪逸的行踪说出来岂不是平白失去了保护自己安全的护身符。
而李鸣似乎也别无选择,毕竟祥云依然还在此人手中。但选择迪逸并不意味著他会放任自己的人被戈瑶带走,李迪逸是他此生最大的牵挂,他无法也不能放弃与之有关的任何一丝线索。所以,当他确定戈瑶提供的消息真假之时,便是得回祥云之日。李鸣为君已久,习惯了以自己的感受为出发点考虑。那个纤弱的人儿,迟早会回到自己身边。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一直目睹整个过程心凉如水的人儿已经无力再去猜测他这步棋背後的用意了。
第 二 十 七 章
戈瑶果真言而有信。半月後,当李鸣看到魅交到自己手上的一小方薄如蝉翼的雪缎时,那掌握了整个大殷的手掌竟然微微颤抖。
“岳山脚下 东十里”
细细咀嚼著面前简单的几个字,李鸣心中波澜起伏。逸儿,十五年了,你还好吗?
“三哥,玉兰花开了呢──”惊喜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逸儿,这次朕是真的要见到你了。”灯下,李鸣深邃的目光中浮现了一抹柔软的东西。
永蛰 九皇子王府
“绝欢,本王要你见个人。”戈瑶的紫色的眸子中此刻看起来是那麽诡异。但他面前的绝欢却丝毫不敢置疑。
前一阵子在大殷境内的时候,戈瑶突然命令他先行回永蛰。适才就在刚得到主人回来的消息後,戈瑶传他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为之一怔。直觉的感到後背一阵发麻,但对於主人的决定,他无权也没有资格有异议。只是小心地垂首恭立著,默默等待戈瑶口中要他见的人的出现。
戈瑶的目光闪了闪,轻轻击掌。一个纤瘦的身影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从幔帐後缓缓走了出来。
“这麽快就打扮好了,当真很秀色可餐。莫怪乎大殷皇帝如此宠爱於你。”戈瑶瞥了那人儿一眼,口中漫不经心地赞赏著,但眼睛却一眼不眨地盯著绝欢的反应。
绝欢在听到戈瑶最後一句话的时候,便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当看清面前的身影时,面孔瞬间苍白起来。
“怎麽,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见到我们这位贵客呢。”戈瑶的声音很轻松,只是眸中的凌厉却恰恰相反。
“你……他……为什麽会在这里?”第一次,绝欢在戈瑶面前失却了平日的恭敬。面对戈瑶,仿佛是对著个陌生人。
“怎麽,你不高兴见到他吗?”戈瑶仿佛没有注意到绝欢眼中的震惊,径自走到那个看起来水嫩可口的人儿身旁,举起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攫住了那细小的下巴。混不在意般望著有如泥塑般的下属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祥云整个人连一点力气都没有,若非身旁的两名婢女扶著,他恐怕会立刻瘫软在地毯上。从被人制住以来,一直被灌服一种让他失去所有力气的药物。这段时间,除了经常替他更衣伺候的婢女,还从未见过别人。就连戈瑶也是这些日子第一次见面。今天一早就有人为自己沐浴更衣,装扮妥当後便被半逼半迫地带来这个华丽的寝宫。
事实上对他来说,到什麽地方面对什麽人已经激不起半分反应了。所有的感觉,都已经在目睹那个男人做出选择的时候全部变成了单一的麻木。所以无论是下颌上的手指亦或对面震惊的眸子,都无法挑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
但这一切看在绝欢眼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戈瑶让他先行回国的原由,也为时以晚地想起了戈瑶向他提及戒指那晚反常的举动。一直知道自己所陪伴的人骨子里有著疯狂的因子,却不曾想到他竟然肆意妄为至此,更想不到他竟会当真将祥云掳来永蛰。
咚地一下,绝欢跪倒在戈瑶面前:“一切都是绝欢的错,与此人无关。请主人责罚绝欢,放了他吧。”
“你为他竟然肯跪我?”戈瑶耸入鬓角的修眉轻轻上挑,眼底已经有了阴郁的气息在凝聚,但声音却依然漫不经心:“这就奇怪了,为何本王竟会不知道你做错了什麽?”
“绝欢擅自做主将主人赏赐之物转赠他人,是绝欢不知好歹,甘愿受罚。请主人责罚!”血色从绝欢健康的皮肤上渐渐退去,劲装下矫健的身躯正在微微发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戈瑶的脾气,自己的举动显然已经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竟然冒著引发两国战争的危险将人掳来,就说明自己的这行为已经让他非常生气、非常生气。虽然不理解为什麽这个在自己看来并无什麽太大不妥的小事,竟会招致如此严重的後果。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希望能求得戈瑶放过自己的恩人。但他并不知自己的哀求只是让戈瑶心头的怒火又燃得更旺了几分而已。
“原来是这件事呀,你不说我倒忘了……”挥手示意搀扶祥云的两名婢女退下,戈瑶上前一步将这个尤散发著沐浴後清香的单薄身体揽到了怀中。无视祥云僵硬的反应,将脸埋入那洁白如玉的颈项中深深吸了口气,“不过既然人都请来了,本王不好好招待又怎麽对得起咱们这位娇客呢?──绝欢,你说是不是。”
“主人……”不知道为什麽,面前亲昵的一幕让绝欢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好了,是想继续在这里看我们亲热呢,还是滚到外面不来打扰我们,就随便你了。”似乎无意再理会跪在眼前的人,戈瑶迫不及待地品尝一般,低头覆上了祥云的因沐浴而红润的唇瓣。感觉到了微弱的抵抗,戈瑶邪狞地一笑,腾出一只手掌捏住了祥云的下颌。灵活的舌便长驱直入,四下挑逗著。片刻後,意犹未尽般依依不舍地暂时退出,但却立刻又侵占了那看起来无比诱人的颈项,并随著他的探索,濡湿的痕迹一路下滑到那敞开的领口中,纤细的锁骨被刻意地噬咬,瞬间增添了斑斑红紫。
“…………”面前的一切让他直觉地想逃。绝欢清楚,以他的能力绝对无法阻止戈瑶的欲望。原本这个男人想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只是不明白自己心底深处突然涌出的酸涩又是为了什麽。
眼角瞥到那个仓皇逃走的身影,埋首於佳人胸口看似流连忘返的人突然直起了身子。刚刚还布满欲望的眼睛,顷刻间冷至冰点。松开了手,甚至不去理会因失去支撑而滑落在地的祥云,望著那人儿消失的方向,戈瑶衣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那麽在乎他吗?”地上的人儿自从来到永蛰後第一次开口。
祥云的声音并不大,却让背对他的修长的身形蓦地一震。没有人清楚戈瑶此时心中的波动有多麽强烈。事实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麽做,只是直觉地就做了。自从将绝欢禁锢在自己身边开始,祥云是第一个能让他原本只有仇恨的心中产生波动的人。不知道为什麽,这让戈瑶非常不悦。不悦到了想要狠狠刺伤、狠狠蹂躏绝欢这种近乎背叛的改变。
明明看到那个人儿眼中的黯然会让自己的心也揪痛,却不知道为什麽,就是下意识地想要伤害他。自小到大,身边处处充满了宫廷的尔谕我诈、计谋权势,从来没有人真心地付出过感情。所以从他懂事开始,便开始学会使用不同的面具,用伪善的假象迷惑所有的人,所有的敌人,和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对於爱,他从来不曾感受过,也从来不曾付出过。习惯了掠夺的心,却不曾真正停下来思考过。也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对绝欢过於强烈的占有欲和混杂了怜爱的感觉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祥云看著那个在自己心目中跟条毒蛇差不多的戈瑶,竟然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便明白自己说中了。漠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如果你在乎他,就不要这样伤害他,否则他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信任他,无条件地信任,否则那便不是爱。其实祥云更想这麽说,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种被最爱的人刺伤的感觉。
戈瑶第一次用不带偏见的目光看著面前看似柔弱的少年,那双清淡的眸子中流露的,竟然是种看透尘世般的澄清。却也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攀附其中。
喜欢他,就不要伤害他。是这样吗?戈瑶慢慢咀嚼著刚刚听到的话,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情感来。
祥云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为难,除了最初几天,戈瑶甚至没有再让人强行对祥云灌下那种让人失去力气的药水。除了活动范围只有一间华丽的寝室之外,其他的一切,也算得上是极尽奢华。从第一次见到戈瑶和绝欢时他们言谈中所泄露的字句中,祥云隐隐明白自己被掳至此似乎是缘起於那枚墨绿色的戒指。但除了那次戈瑶突然命人将自己带到他的寝宫,然後刻意亲热片刻之外,那个看起来充满邪气的男人便再也不曾出现。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含义,日出日落也没有了丝毫不同。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的祥云。回头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绝欢。
“为什麽这麽说,你并没有做错什麽。”没有过多的客套,即使只见过寥寥数面,却觉得彼此已经相识几世一般的熟悉。
“若非当初我送给你那枚戒指,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绝欢年轻的脸庞因自责而微微扭曲。
苦笑了一下,祥云想去安慰他,却发觉竟然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其实这样也好,否则我还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不肯面对现实。”
不解地望著面前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庞,绝欢看得出那份痛苦,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才能让那双眼睛象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富有生气。
“其实……他不是个坏人……”吞吞吐吐的话很是突兀,但面前的人却显然明白。
“我知道。”
“他……”
“他并没有对我怎麽样。”拉紧了围住身体的雪雕披巾,祥云淡淡地开口。
“…………”
“有能力伤害我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而已。”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是刺地我遍体鳞伤的人……窗前的人儿眼中浮现出了薄薄的雾气,却再也凝不成泪水。仿佛所有的眼泪,早在那天听到那人的选择时便全都流尽了。
沈默在室内弥漫开来,祥云不经意间流露的悲哀却更让心怀愧疚的人无法释然。
“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的!”
只可惜那人儿目光始终都不曾从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离开。
离开又能做什麽呢?再回到那个高墙中的世界吗?如今正主已经回来了,替身自然也已经完结了他的使命。若再勉强回去,不过是看著他们的甜蜜,徒惹伤悲而已。
突然间,室内的空气凝结起来,隐隐浮动著一丝危险的气息。
绝欢的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便也知道是谁来了。
戈瑶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那个紧张的人儿,同时也敏感地发觉了窗边的祥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呈现任何不安。
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的紧紧的,绝欢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应受到什麽惩罚。想到那人以往的手段,麦色的脸庞渐渐变的惨白。
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戈瑶的眉不悦地皱了起来。
他在怕自己,为什麽?
换做以往,绝欢的这种惧怕可能会让他有一种折服别人的成就感。但不知道为什麽,最近竟然越来越希望能看到他出了恐惧之外不同的表情;希望他能靠近自己,能对著自己露出快乐的表情。只是──
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面色苍白的人儿,戈瑶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
什麽?绝欢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般地抬起头。没有惩罚、没有言语间的嘲讽、甚至没有以往习惯性的威胁……
绝欢眼中的不信任,也让戈瑶心中百味丛生。直到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後,他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转身,对上的却是一双清澈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
祥云的目光让戈瑶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仿佛想要掩饰什麽似的。但象他这般富於心计之人,是没有什麽事情能让他难堪太久的。只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狡讦。
“戈瑶恭喜公子,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十八章
彬彬有礼的话,从戈瑶玉树临风的人口中说出来,显得诚意很深。只可惜祥云已经见识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所以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懒得搭。
“公子不相信吗?”戈瑶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奇怪祥云的不为所动。
“我应该相信吗?”祥云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戈瑶眼睛闪烁了一下,随即展开了他牲畜无害的微笑:“其实本王也不舍得让公子这麽离开,毕竟难得才能将公子请来永蛰作客,如今才停留不过月余便要分别。唉──本王也是著实不舍。只是……”
祥云静静地望著窗外,似乎根本没有把他依依不舍的表演看在眼中。
见自己的精彩对白根本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戈瑶也不甚在意,停了片刻,才将重点说了出来:“只是大殷皇帝的三万大军已结集,正向我永蛰边境而来。如此大的声势,可见公子在大殷皇帝的心中地位著实特殊。”
窗边的人儿看似毫无变化,只是那原本没有一丝波动的眸中,却搀杂了些许复杂的东西。
这怎麽可能?既然已经找到了德王,那个男人又如何肯以挑起两国交战的代价来救自己回去……
大殷三万大军压境,本应坐立不安的戈瑶却丝毫没有惊慌之态。将祥云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後,他才装做非常不舍地叹了口气:“所以本王再如何不舍得,也不得不将公子交还回去了。本王已经派人送去了信函,说十日後定会将公子完好无损地送至多度。大殷应该会有官员在那里迎接。”
说真的,戈瑶也没有想到李鸣竟会为了祥云如此大动干戈,看来自己面前这个人儿的影响力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如果他再恶劣一点,或者可以利用这个筹码跟大殷好好缠斗一番。只可惜他现在还不是永蛰的皇帝,被大殷出兵的消息吓坏了的父皇也是令他不得不考虑放人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不想再见到绝欢整日心神不宁的样子。自从被祥云一语点醒之後,他便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也开始试著用不同的态度去对待绝欢。只是长久以来自己对那人儿形成的压迫感不是短时间可以消除的,但他并不著急,既然他堂堂永蛰九皇子生平第一次有了爱一个人的想法,又怎会允许对方不领情呢?
没有再多说什麽,戈瑶彬彬有礼地离开了。只留下了怔然於窗前的祥云。
时间,仿佛过的很快,又仿佛过的很慢。但不论如何,十日之期还是到了。即将登上马车的祥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被囚禁了一个多月的九皇子府,一双神色复杂的眸子蓦地闯入了视线。
这期间让祥云最意外的,是绝欢对於自己即将回大殷皇宫的反对态度。甚至忘记了对戈瑶的惧怕,出言阻止。这种激烈的反应是祥云没有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但戈瑶显然明白,并不知用什麽方法封住了绝欢本就微弱的反对力量。
如何不知道绝欢是在真心地关心自己的,即使会被戈瑶劫持至此多半也是由於他的关系,但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对这个同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生出半分恨意。对绝欢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祥云转身登上了马车。虽然对戈瑶并无好感,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这个脾气怪异的男人显然已经喜欢上了绝欢,而且也正在想方设法改变与绝欢相处的方式。
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一个人可能会幸福……
幸福……咀嚼著这两个字,苍白的面庞却越来越惨淡。
窗外的景致不断後移。垂下眼帘,祥云终於可以不再需要伪装任何的表情,也不需要再掩饰心底深处的──痛楚。
“德王并没有回宫,他有了自己的爱人,所以不肯跟随大殷皇帝回去。”
临上车前戈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这句话,令他心头悄悄萌发出的一点希翼的微光──熄灭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那人不肯回去,所以自己这个影子才依然有存在的必要。三万大军压境──怎麽会傻到以为真的是为了自己呢。只有得不到最想要的,才会愈发离不开可以一慰思念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