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凝重,守在大楼外头的,还有等着抢最新讯息的媒体记者,这些相互交杂的情绪直要让在六楼召开紧急会议的
董事们难以喘息。
该是象征着和平的圆桌会议骤然变调,如急弦上的箭,那分死寂持续太久,尔后发出的箭就会难以掌控准度与方向,纵使每个座上董事
熟知这个道理,谁也没有打破沉寂的打算。
不能再这么安静下去,今天总是要谈出个结论……
几位董事以眼神交流,确认对方也有这样的想法,接着,他们方向一致地扭头看去,希冀这位基辅安特的CEO不要再自顾自地翻阅文件
而什么都不说。
「这个时候最应该开口的人好像不是我,而是总裁吧!」就算不抬头也清楚有多少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安德鲁金基辅安特露出微笑
,毫不浪费他与生俱来的天使面孔。
霎时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岳文桦轻咳几声,一开口就导入正题:「放在各位面前的,是有关于Fontaine过去一周在各地的销售状况,各
项支出成本与目前的营收。既然连基辅安特先生都已经翻阅完毕,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了。」
察觉在情人语气里的浓厚挖苦,安德鲁只是扬起嘴角,闭口不答。
「要论持股数,我想我们在座的董事加起来都没有基辅安特的多,所以克罗馥亚也算是基辅安特集团旗下的公司,许多行政和用人决策
上我们都不曾多方干涉。在我发表我个人的看法前,我不得不先夸赞岳总裁之前的合并案做得漂亮,与之相比,克罗馥亚首瓶香水的销
售业绩,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穿着一身干练简洁的裤装,坐在离窗边较近的女董事不留情面地说着。
「还有,据我所知,几间欧洲较大的百货公司已经有意撤下Fontaine的平面广告,在骂声四起的网路与电视媒体上估计也是无法继续播
送广告了吧!克罗馥亚现在不单要面对这瓶香水带来的亏损,还要想办法挽回各界对我们的看法,岳总裁,你做得到吗?」不给岳文桦
回答的空档,另一名董事立刻发问。
「我知道,当初在我决定雇用里欧德克劳斯的时候,某些人虽然不开口,可却在私下以实际的手段来干预。」岳文桦刻意不点出对方姓
名,以强硬的口吻继续说:「是,在我同意让Fontaine生产的时候,我想过后续可能发生的状况,也不得不承认现实比我的想像来得严
重许多。问我有没有方法?我可以告诉各位,有的,但在看到成果前,克罗馥亚必须继续承受来自四方的攻击。」
一听到岳文桦这么说,许多董事便开始摇头,眉头紧锁。
「你知不知道经营一个品牌是怎么回事?你认为克罗馥亚能够承受下去、直到声誉挽回的那天吗?我无法认同你的行事风格。」
「知名的厂商根本看不得他们的名誉有半点损伤,事后补救的动作绝对会在事发的二十四小时内完成,你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克罗馥亚继
续被媒体诋毁,我看你是根本不懂得如何经营品牌形象。」
耐着性子将董事们的埋怨听完,岳文桦才辩驳:「我并没有说我不做事后补救,只是我无法让它在一天内看见成效!」
「这……」
「那么就请你明说吧!」不知何时看完报告的安德鲁一手撑着头,挟着不可小觑的气势发言。「将你的补救方案,克罗馥亚创立至今的
赤字该如何摊平、后继形象该如何经营的方法,一一告诉我们。」
坐在安德鲁正对面的岳文桦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魄力,他一开口,没有人敢再有意见,细碎的怨言也顿时停止。
这就是基辅安特集团CEO的能力……
摘下只有私底下办公才会戴上的眼镜,岳文桦站起身。
要看我的能力吗?那我就明白告诉你们!我岳文桦绝对不是没有经营手腕的花瓶!
「我的补救策略很简单,那就是……」
若说其他部门的气氛是萎靡不振,那么身为整起事件中心点的香水部门除了阴郁,还多了些暗潮险流。
在里欧德克劳斯出现前,部门员工几乎人手一分报纸或打开电脑浏览事件消息,他们各成一圈,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低论正在六楼开
会的董事们对部门经理会作出怎样的裁决,眼看Fontaine销售不佳的事如火如荼地传开,高层们为了止血,铁定会开除他,届时谁是下
任香水部经理……恐怕是从部门内挑选吧?太过招摇地到外头招揽人才,只会让传言更加难听。
话又说回来,在里欧之后,部门内又有谁可以担任这个职位呢?许多人开始默默地猜测,统御能力是绝对必要的,调香实力更不用说,
要是没有比他们优秀,如何服众?毕竟香水部经理不单要管理一切与香味有关的事务,更是调香师之首。
野心勃勃的人才刚幻想自己爬上高处,现实就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
提着小牛皮制的公文包走入部门,里欧若无其事地和所有人道声早安,接着便坐在经理的位子上办公,他的冷静沉着令所有人诧异,他
们猜想过里欧看到报导后的行动,若非闭门谢客,就是脸带怒色,而不是像现在神色自若地处理文件。
那是贵族和平民的差异吗?
这么想的人实在错得离谱,这绝对不是贵族与平民的差异,而是受过业界严苛打击与否的差别。
三年前的打击让里欧学到了教训,再多的自白、无辜无助的神情都只会沦为记者笔下的嘲讽话题,他们写出来的报导不会让你一夕之间
成为大家同情的对象,受害者能体会到的,只有孤独,和愈加不堪入耳的言论。
昨天深夜从电视节目和网路新闻得知Fontaine被封杀的讯息后,他没有太多的悲伤,这和三年前相比,还只是小意思。
他将整个身躯的重量压在皮质办公椅上,朝后倾斜,仰视着天花板上的灯,缓缓地回忆起那时他将香水交给鲁伊夫试闻后,他对他所说
的话……
「你果然还是需要再磨练一段时间。」一面用玻璃瓶盖盖住瓶身,鲁伊夫一面说着。
就凭这句话,他知道,老人还是不准备帮他制作广告。
「我曾经考虑更改香精……到了最后,我还是决定保留原来的香味。」
黑白交杂的眉毛很明显地往上一挑,老人对他的话很感兴趣。「是什么理由让你选择不做改变?」
「一个……男人的话。」脑中浮现大槊的身影,不因香水不受大师青睐而怒的他反倒被区区一个浮影所激,还动了气。
「那他一定是个好人。」鲁伊夫笃定地说,悠哉地替自己点火,抽起烟斗。
「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好人?就因为他向我建言?」
「怎么可能单单只为这点呢。」老人呵呵笑着,再说:「一个人要逢迎谄媚有什么难的,往你痒处搔个几下,裹足蜜糖在你的弱点上,
把黑的说成白的,错的说成对的,能不飘飘然吗?」
「……」如果他承认了,是不是就等于把自己归类于被捧的人?
「你在德克劳斯家的那几年不是白混的,你应该清楚时尚界里四处是谎言。不可以得罪大师、要确实遵守赞助商的要求、再讨厌的场合
都要出席、不喜欢的对象见了面都要装热络,这样的世界造就了什么人呢?」
顺着鲁伊夫的话思索,里欧揪眉回答:「没实力有口才的人?」
「那是其中一个,可是被造就出来最多的人,是载浮载沉、随波逐流的人。」吐了几口白雾,老人又说:「规劝你的人是对的,一个为
了成名而忘记自我的人能成功到哪去?一旦你成为这样的人,别说赢过你父亲或家族里的人,就连你的香水都有可能比不上他们的。」
「所以……你希望我稳住脚步,再去寻找自己可能赢过他们的地方?」
鲁伊夫颔首,说:「这话听起来简单得连三岁小孩都懂,做起来却无疑跟勇者挑战恶龙一样,需要勇气与智慧,耐心与恒心,稍不留神
你就有可能掉入满是火山岩浆的万丈深渊里,或者,惧怕恶龙的勇者会变成懦夫,乖乖地骑着白马离去。」
碧绿的眼眸闪着几丝疑惑,鲁伊夫的话总是需要他多方思考,乍听之下他的话说得很白很清楚,可话中的涵义不是听过就可以懂的。
「勇者是不可能畏惧的,无论要挑战恶龙几次,他都会做的。我也一样,不管要我登门拜访几次,我绝不会放弃请你替我操刀的念头,
一直到成功为止。」
「我拭目以待。」
不知分寸的五脏庙打破了静悄悄的气氛,不受控制的腹鸣声音量之大,足以让周遭的人察觉,幸好现在四周无人,否则那情景会是如何
窘困,连他也不敢想象。
也由于这阵噪音的催促,才使得里欧有心思注意到自己从早上七点半吃完早餐后,除了水什么也没碰,想不到时间一眨眼地飞快逝去,
已经晚上九点了,差不多是该收拾公文包回家的时候。
别从这点来评定他就是个工作狂,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地道的法国人,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热爱度假与悠闲的安宁,只是这些年他一个
人过得有些怕了,无所事事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再加上忽然从高处摔至谷底,他一下子失了准头,整颗心只想着要找到工作,有工作
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唯有工作才可以挽救他溃烂见骨的坏名声。
能在克罗馥亚工作是他仅有的慰藉,哪怕身体状况多差,精神多不济,他都会努力不懈地完成分内的事,这种已经能称为偏执的念头对
他影响可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但是察觉了又如何?他已无心踩煞车了。
发生这样的事,他的工作也不晓得能持续多久,眼下能做的就是继续工作,直到他离开前,他会处理好一些事,方便之后继位的人能迅
速上手。
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在里欧出神时,他忽略了外头有道刺耳的高跟鞋踩地声正朝他逼近,等他有所警觉,对方早已经推开玻璃门,双手
交叉地望着他说:「我还真是雇用了一个好员工呢!超时工作又不跟我收取加班费,或许我该颁个奖状给他才是。」
「省下这笔钱吧!不必特地制造垃圾给别人伤脑筋。」
岳文桦露出皓齿,笑嘻嘻地走到距离下属最近的位子上,拉出办公椅坐下。「怎样,有没有眼花的感觉?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看见这个
女人?德克劳斯你看起来很像在问我这个问题呢。」
将最后一分文件放入公文包后,里欧轻倚着办公桌,瞅着上司。「你可以继续你的假设,我不会否定的。」
扬扬手,岳文桦一脸可惜地说:「不好意思,我对工作的热爱可不输给别人喔。顺便告诉你,我天天都是这个时间下班的。」
「我对你几点下班没有兴趣。」里欧淡漠地说,转身走入摆有热水机的小型会议室里,不久,他端出两杯热咖啡,且将其中一杯递给上
司。「称不上多好的豆子,将就点喝吧。」
「谢谢,我不挑的,只要不要太差。你刚才的话应该是对自己说才是,贵族都喝什么样的咖啡啊?」用热咖啡温暖手心的岳文桦毫不客
气地挖苦他,浅酌几口,后问:「最近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我好像从你进入克罗馥亚开始就没有关心过你的适应问题,有牢骚的话趁
现在赶快说吧!」
里欧喝了一口咖啡,回答:「我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孩子,再怎么不适应也都两个月多了,生手早变师傅了。」
岳文桦笑着,转移话题。「担心Fontaine的事吗?」
「你这话转移得真快,或者该说这才是你的目的?」
「你认为是就是了,我不会否定的。」岳文桦伶牙俐齿地回答,还以颜色。
放下咖啡杯,里欧没有与岳文桦有眼神上的交会,只瞅着杯子。「这是我的责任,但是我不会主动辞职,除非你开除我。」
岳文桦倏地大笑,惹得里欧动了怒气。「你笑什么?」
从不否认自己满肚子坏主意的岳文桦自认最拿一板一眼的人没辄,她常常和这种人动气又常常起贼胆捉弄这些人以示报复,所以当里欧
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时她本来正经的态度全都消散,只存恶意逗弄的念头。
「我不会炒你鱿鱼的,放心吧!」喝了一口热饮,她续言:「你是我录用的人,要是你被开除,我的下场恐怕和你一样。我在你就在,
我亡你也好不到哪,唇亡齿寒嘛,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早上的质询会压力应该很大。」摸不透对方的心思,里欧索性放弃,把话题绕回公事。
「说不大你相信吗?」岳文桦看了这个俊美如虚假存在的男人一眼,再说:「压力大算得了什么,我最气的,就是不被人信任,还有被
看扁。」
「你怎么跟那些人解释?」
「我需要跟谁解释?」
「你一定说了些什么吧!」里欧笃定地说,他不是不信任岳文桦的能力,而是清楚那些董事的想法,他们不可能单凭几句话就被安抚下
来。
「这个嘛……这就是我自己的考验了,暂时不想跟任何人说。德克劳斯,你只要继续做好你经理的职务就行了。」将喝完咖啡的杯子放
置桌上,岳文桦再度扬起笑容起身,伸伸懒腰。「有一点,你记好了,我是因为喜欢Fontaine才同意让你的香水挂上克罗馥亚的名字,
我没后悔过。」
冲动地朝前迈出一步,里欧追问:「总裁,你不怕德克劳斯连同Fontaine之后的香水也一起封杀吗?」
没来由的,他就是认定这瓶香水会被媒体描绘成这样、业绩低落,与德克劳斯脱不了干系。
「怕,我就不开克罗馥亚了!要做大事就要有能做大事的人的器量与胆识。我欣赏你,也欣赏你的香水所展现的不屈不挠。」语毕,脑
中忽然闪过一事的岳文桦赶紧再说:「啊,明天你再找找看有哪个调香师年后有空,让他过去帮忙工厂吧!记得要找有芳疗执照的。」
「工厂?那里要一个有芳疗执照的调香师做什么?」
「你应该记得之前香精工厂提出的整修案吧?里头也有吴大槊和其他人联名提出的芳疗及调香初学者课程,希望以对外招收学生的方式
增加克罗馥亚的知名度与香精工厂的收入。后来我听说他来这里问,没人说自己有芳疗师资格,真奇怪,我明明就记得以前看履历有看
到的啊!」
之前投注太多心力在Fontaine身上,里欧没能好好注意工厂的事,经岳文桦提起,他才记得这回事。
「吴槊乐从做不成调香师开始就一路走低,连总裁好心找来的广告大师现在也不再教导他广告,之前你提议让他过去香精工厂我还以为
是放逐,想不到他还有点本事。」
「注意你的用词,我可没说把他扔到工厂是放逐,要说也请说成是『试炼』好吗?再说,你跟他可都是我克罗馥亚指名的非用不可的人
喔!贬低他你能好到哪去啊?」责备下属这是在间接损自己的岳文桦没好气地说道。
里欧耸耸肩,看来并不是很赞同岳文桦的话,气得岳文桦直觉得自己是白安慰他一场。
「我真是一点也没办法理解你。」
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沙发椅上,JUIN的首席表面上像在翻阅着杂志,嘴上与心理则一直在想半个钟头前的事。
蓬松柔软的棕发在略暗的室内呈现着酒红的光泽,深色的碧绿眼珠专注凝视着手上的滴管,在调香的时候,多一滴或少一滴香精都将是
致命的缺点,味道的层叠交融都不可以出错,一切严谨得犹如最复杂难解的化学公式,一个步骤算错,全盘皆错。
确认滴入的香精数无误,普旺斯将滴管放到一旁,盖上盖子,准备等鼻子休息好了,再仔细确认香味优劣。
「普旺斯弗列迪克,你有听到我的话吗?」
回头轻瞥散发成熟与性感魅力的首席,不将对方暗蕴的不悦当回事的普旺斯收拾起桌上的香精与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