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清尊

作者:清尊  录入:04-16

  “施主──”冷冽的声音出自道长如冰般的薄唇,宿清风听了,全身一颤,无限的绝望遍布全身,手脚冰冷。

  瞥眼看夕阳,嘴角一勾,冷中带笑。“施主的心意,玄真心领了。奈何玄真一心修真,无意於尘世情爱,施主心中且把玄真的影抹去了罢,返回凡尘後,定可大富大贵,享尽容华富贵。”


  “……我要那些何用!”宿清风冷得发抖,双手死死地握成拳,伤痛地直视对自己漠然的人。

  “多少世人期盼的东西,施主为何不珍惜?”

  “富贵於我如浮云,我只愿与你……双修。”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他脱口而出,为了那龌龊的私欲,一无返顾地想追随他而去。

  “双修?”那人略微惊讶,仔细地琢磨他。“你道缘似乎颇深,但你理该沈浮於红尘,一生富贵平顺,为何要放弃?”

  “我已看破红尘。”他喃喃。如果不能与他相随,他宁可烟消云散,仿佛他生来便是为了……寻他,追随他?

  那道长摇摇头,冷漠地转身,欲走,宿清风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他的手腕。

  “难道──不能给清风一个机会?”

  “施主莫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紫灵观的道长说他执迷不悟,梦中九天之神亦说他执迷不悟,如今,眼前这人竟也说他执迷不悟!

  “人若不执著,活著便无意义。”他低语。

  手再次被无情地甩开,那背影越行越远,越来越模糊,宿清风出神地望著,看著,瞅著,直到滑下两行伤情的泪。

  “我……只想……再见一见你……只想……见见你罢了……”

  高高在上,无情如斯,叫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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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如枯槁,自那香岩山回来後,宿清风越发清瘦了,整日失魂落魄,恍惚度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见天日。

  弟弟们担忧得食不下咽,日日来劝兄长,皆无果。他们不知道大哥发生了何事,那次固执地去了趟香岩山,回来後就变了。

  如此下去,兄长的生命将会有危险!

  徐长卿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第三次来,他没有直奔宿清风的房间,而是去见宿清风的弟弟们。

  “徐公子,你和我大哥是好友,可知我大哥发生了何事?为什麽如此消沈?”二弟焦虑地问。

  “是啊,徐大哥,你与我哥相交数年,应该知道他的事吧?”小弟凑上去问。

  徐长卿看看眼前一张张担忧的脸,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与东君虽然相交数载,他人皆道我们是知己,可东君爱藏心事,不想说的话,我追问也无用。”

  “如果徐大哥都不知道,那我们如何医好大哥的心病?”三弟道。

  徐长卿沈思了片刻,道:“若我没猜错,东君这段时间应是迷失於‘道’。”

  “道?”

  “嗯,你们应该有觉察到,这几个月他突然热衷於法事,也常去道观,表面上看似乎是迷上了‘道’,实则不然……”

  “此话怎讲?”四弟接口,追问。没错,大哥自上次郊游归来後,就开始沈迷於“道”。

  “他曾和我说过,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苦笑了一下,徐长卿在四双眼睛惊讶地注视下,缓缓道来:“那时候,他就变得不像往日的他,多了一股伤情。每每赶一场法事,好似在寻什麽人,寻不到,又失落地离开。去道观,也不是去求神拜佛,而是与观中的道长禅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你们的大哥他很可能是害了相思病。”


  “什麽?相思病?!”众弟弟异口同声地叫道。大哥这几个月不正常的行事作风,是因为……相思病?

  “他是看上了哪家千金?如果真喜欢,去下聘娶回来即可啊!”三弟摇头道,觉得自己的大哥还真纯情,不懂得争取。

  “就是啊!我们绝不会反对他娶妻,他想要什麽样的人,只要一句话,我们便可为他办妥一切!他只要当新郎官便行了。”四弟点点头,附和。

  看出徐长卿脸上的无奈,二弟喝斥。“三弟,四弟,且听徐公子下面的话。”

  “徐大哥,你说我大哥害相思病,很严重吗?”小弟趁了个空档,问。

  徐长卿道:“唉,如果是普通的相思病,也就罢了,东君这桩,恐怕……有些惊世骇俗。”

  “此话怎讲?”

  “你们没有发现吗?东君去道场,去道观,视线从来都是落在……落在道士的身上啊!”

  晴天一记惊雷,众人被吓得不轻。

  “道……道士?大哥……他莫不是……爱上一个道士?!”小弟喃喃。“怎麽会这样?谁不好爱,为何去爱……爱一个无聊又无趣的道士?!”

  退了几步,小弟转身即跑出大厅。

  “小弟──你去哪里?”哥哥们在身後呼叫。

  小弟一路奔到大哥的房间门口,猛烈地拍著檀木门。“大哥,你开门,我是小云啊,大哥,你开开门好不好?”

  门内毫无动静。

  小弟突然滚出泪珠。“大哥,你什麽人不爱,为何去爱一个道士?大哥──”

  门,突地开了,小弟差点摔进去。一抬头,看到大哥苍白无血色的脸,以及他那瘦骨如柴的身子。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呜咽。“大哥……不要离开小云。”

  宿清风复杂地望著哭泣中的弟弟,惊讶於他的知情,当看到另外几个弟弟以及徐长卿的身影,他了然了。

  “大哥……”弟弟们立在门口,担心地望著他。

  “东君,你好糊涂。”徐长卿见他一身清瘦,心疼地道。他怎能如此苛待自己?

  站著有些累,倚在门上,任散发零乱不堪,憔悴的眼睛无神。

  “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衣服穿著都宽松了,瘦了这麽多!”二弟急道。大哥怎麽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耙了耙头发,宿清风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是还活著吗?”

  三弟再也忍不住,他上前握住兄长的手,低喝:“这像是活著吗?为了一个该死的道士,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哥,你振作一些好不好?我们都担心你啊!你怎麽忍心……离我们而去?”


  “傻弟弟,大哥自然不会离开你们。”温柔一笑,算是安慰。“我并没有爱上道士……你们不用担心。”

  四弟和小弟一乐,天真地问:“真的吗?那就是徐大哥乱说了?可是大哥这几天为何把自己关在房里,还不肯吃饭?”

  看了一眼徐长卿,他微笑。“大哥心情不好,想静静。”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小弟收了泪,撒娇。“人不吃饭就会病倒,大哥不可以为难自己的身体。”

  “嗯……”虚弱地应。

  二弟和三弟仍然郁闷,对兄长的话,还有怀疑。大哥……在掩饰。

  “长卿,对不住,我人不太舒服,不能好好招待你。”往徐长卿那一望,歉意地说。

  徐长卿摇摇头,深沈地望著他。真的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吗?心情不好?不,他不相信。

  宿清风敛眉,避开徐长卿探究的眼神。既使知道什麽,该沈默就不要开口。

  “我累了,想休息。”动了动身,他温和地说。

  “哦──”好几天不见大哥,真的想再多相处一会,可是大哥好像真的不开心。小弟委屈地扁扁嘴。

  “那……大哥好好休息吧,把身子养回来哦。”四弟也是一脸不舍。

  “嗯,我知道。”依旧是笑著。

  於是弟弟们一个个不舍地拉著手离开,而那徐长卿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点个头,便走了。

  关了门,躺回床上,感到筋疲力尽。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出自宋?李清照《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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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君,东君……你怎麽又来了?”

  昏昏沈沈地醒来,张开眼,便看到神人关切的脸。

  “你是──”迟疑地开口。

  “我是夜华,上次见过的。”那神人一改上次的慵懒,显得有点热情。

  “哦。”宿清风看看四周,发现四周百花争,霞光四射,是梦中的天界。

  “东君,你怎麽看起来……不太妙?”

  笑笑,宿清风说:“如何不妙?”

  “你啊,投了凡胎,还是老样子,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转了下眼,那人道,“我不知道是谁三番两次的把你从梦中送来天界,但灵魂出窍总归不好。快快回去吧。”


  为何……都赶他走?不让他留下?

  深深地望了眼宿清风,那人袖中的手指掐了几下,皱眉。“强求来的,果然不行。东君,你放弃吧,安生地轮回几世,便可回归天界,当个逍遥自在的神仙,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放弃?”宿清风一震,抬手捂眼。“放弃他?放弃他吗?”

  “是啊,放弃他,放下这段情,历劫归来後,便可脱胎换骨了。”

  “不行!”猛地一喝,强烈地不甘在心中攀爬。“我不放弃!我绝不放弃!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所有!对,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无论如何都要……都要呆在他身边……然後……爱他……”


  “东君,你──”那人张了张口。

  宿清风展颜一笑,沈入了黑暗,消失了。

  “唉──”抚了抚稚嫩的花蕊,花丛中的神人叹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东君,这情劫无人能帮你,唯有靠你自己。若度不过,便要魂飞魄散了。”


  ****    ****     ****

  香岩山,华阳洞。

  从紫灵观的道长那得到启示,他孤身一人,带了匕首和干粮,冒险上了香岩山,往更高处攀爬。

  弟弟们全都反对,不断地阻止,他虽对不起他们,可心意已决,留下只字片语,便毅然离开富贵的家,去寻那仙洞真人了。

  “弟,为兄看破红尘,欲修道成仙,此去仙山修真,勿念勿寻。”

  “大哥──大哥──”

  弟弟们拿著纸条哭喊,派人到所有道观寻找兄长,却只在紫灵观的道长那得到消息。大哥是上了香岩山,去仙洞寻修道之士了!

  投下大量人力物力,在诺大的香岩山寻找了半个月,竟遥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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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瑟瑟,深山里的秋,比山下的更冷。宿清风从家里带了薄薄几件衣服,越往高处爬,越觉得冷了,把所有的衣服都往身上披,勉强可御寒。

  坐在溪流边,啃著最後的一点干粮,默默地吃著。

  他生来富贵,虽无富家人的娇气,又是长子,自小就要刻苦耐劳,但毕竟是大公子,含著金匙出世,像现在孤身行走於深山老林,还是吃不消。

  或者该说他幸运,在山里半个多月,没遇到过什麽猛兽,倒是看到不少兔子和松鼠,那些小动物可爱得紧,没有危险。

  吃完最後一口,从清澈的小溪里掬了把水,解渴。

  日移偏西,又要黄昏了。坐在石头上,他感到茫然。那人说过,唯有御风术,方能飞上华阳洞。他是凡人,一没有武功,二没有法术,单靠一双腿,要爬上华阳洞,恐怕是天方夜谭。


  最初冲动,到如今的心灰意冷,生出一丝放弃的念头,可猛然一双冷冽的美目闪过脑海,便将那念头驱逐出去。

  他是执著的,故,他不放弃。便是舍去生命,也不放弃。

  想不到自己二十五岁了,早该稳重持家,以前过著平静无波的日子,从没什麽能让他如此失常,在山间偶遇那人,竟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激昂冲动如那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摇摇头,起身继续爬山。

  也许以前没有什麽能打动他的心,如今出现了唯一一个,他才会执迷不悟。对不起关爱自己的弟弟们,对不起担心自己的好友,可愧疚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煎熬。人们永远执著於得不到,对眼前的从来不太珍惜。他或许愚蠢,盲目,可是为了心底的渴望,绝不回头。


  那玄真道人对他无情无爱,更是冷若冰霜,或许他能幸运地见到他,却不能伴他身侧。没有男子会和另一名男子双修。那双修之人,或夫妻、或亲属、或朋友,而他与那道长,非亲非故,毫无干系。


  一个闪神,拐了一下脚,脚腕处立时传来肿痛。他咬牙,勉强坐下,搬过脚,看到脚腕变了形,是扭到了,而且很厉害。

  皱眉,心情下沈。本是条件恶劣了,现下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伤,就算去医馆看了,也要在家好好休息十来日,方能行走自如。可是他在山上,又孤身一人,根本求救无门,动弹不得了。


  太阳更往西了,黄昏很快要来临了。

  宿清风终於有了危险的意识。天黑,在这荒山野林里,很容易失迷方向不说,更有猛兽攻击。

  怎麽办?

  玄真,玄真……为了你,我可能要枉死在深山里了。

  摇头,苦笑,不能坐以待毙,咬牙撑起身子,在附近找了一根小树枝,支撑著身体,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行了半刻锺,他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再也无法支持,身体一倾斜,向前扑倒,身子一痛,手掌上磨皮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痛。

  “唔──”他呻吟出声,心累,身体更累,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他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或者叫自寻苦吃?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修真之路漫长而艰苦,他这个富家公子,凭一股信念,真能坚持下来?如果百年都无法得到玄真的回应,他是否会後悔?

  恐惧,一点点地加深。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竟然依旧如此鲁莽?抛下手足亲情,就这样孑然一身地闯进高深莫测的香岩山?

  茫然、惶恐,一一闪过,他咬牙,硬气地爬起来,坚定地直视前方。他是固执的,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也许会让很多人伤心,可是他更向往心中的渴望。那神仙般的人,忽远忽近,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如果不能追随他,他不知自己活著该干什麽。


  以前平淡的日子,看似无忧无虑,但没有什麽追求的,平平凡凡,就那样过完一生,实在无趣。

  坎坎坷坷,碰碰撞撞,路很难走,心里有信念,走著心甘情愿。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地爬起,身上的素衣越来越脏,发髻早已零乱不堪了,他狼狈得失了往日温雅公子的气质,但神采飞扬,较之以前更有精神。

  再一次摔倒,他喘著大气,试著再爬起来,可手掌、手肘、膝盖全磨破了皮,痛得很,骨头也似散了一般,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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