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玄真出去不过五年,为何一回来就静坐炼丹药?鼎下的三昧真火是最纯粹的青色,那是在炼顶级丹药时才会用的火候啊!压下疑问,东君不放心地在洞口布下一层结界,最後才陪著玄真守著丹炉。
三天後,鼎炉霞光四射,把整个洞厅照得明亮,正是开鼎的预兆。
东君不是没看过玄真炼丹,可这次的霞光实在太亮了,灵气外泄,几乎要冲破玄真布下的结界。
鼎盖在轰然声中冲天而去,玄真猛地睁开眼,运气把鼎盖禁锢在半空中,抛出法器碧玉葫芦,那葫芦在鼎炉上方盘旋,把浓浓的烟雾尽数吸入肚里,外泄的灵气越来越少,最後全都往葫芦肚里去。待烟雾被葫芦吸光了,鼎炉里冒出了一颗神丹,那神丹似有不甘,在鼎炉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被收入葫芦,紧接那神丹,鼎内冒出数十颗相同的丹丸,一一被葫芦吸了进去。那葫芦似没有底,拳头般大小,却吸了许多烟雾和丹药,直到鼎内不再飞出丹药,玄真才收回葫芦,却更快地抛出一个水晶药瓶,几乎是同时的,鼎内跳出一颗璀璨如琉璃的丹丸,玄真大喝一声“收──”,那丹丸被吸进了水晶瓶内。
水晶瓶收了丹丸,自动封口,最後回到玄真的手里。而鼎炉盖慢慢地下降,覆住回原处。
霞光散去,一切恢复原状。目睹整个过程的东君满心激动和佩服。唯有玄真才能炼化出这般完美的丹药。
碧玉葫芦和水晶瓶都已收进可蓄物的乾坤袋中,一抬头,便看到东君立在一旁。
“我要再出洞一趟。”
“好。”东君含笑地点头。比起一百多年前在洞口相见的狼狈,如今的他更加飘然清逸。而玄真呢?更高贵了。随著修为的提高,那素色的道衣也难掩他与身俱来的高贵之气。可是他更冰冷了,或许一百年前他还会淡然的笑,但现在,他连笑都吝以给予。兴许他一直清楚自己心中的欲念,故面对他时,就漠然视之。东君在心中惨淡一笑。
百年了,他仍是无法放下对他的情。
在东君心思百转的时候,玄真淡淡地说:“今次出去,遇到太光,可惜他四百年的修为,尽数毁在了情劫之中,连形体都难保其全。我这才赶回来炼丹,定他七魂六魄。”
眼前的人说完几句後,便消失在洞口了。
好一会儿,东君方回过神,脸上是淡淡的惊讶。
玄真──可是在向他解释?
以前离开时,从来不多言语,今次何故多说了几句?
太光动了情劫?还难保形魂?怎麽会这样?百年前助他一臂的,有些不羁的狂放的修道之士,竟度不过情劫?
不过,众劫之中,情劫最难。并不是每个修真的人在飞升之前都需要度情劫,也有成仙後,再遇情劫。
而他──他的第一劫恐怕就是情劫了!
满心苦涩,还想自己修真百年,第一劫迟迟不来,哪知情劫早是蛰伏在身侧了。而玄真的几句看似解释的话,是否在提醒他?度不过情劫,就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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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著一只白狐。
那白狐也不怕生,一进华阳洞,就跳出玄真的怀抱,似乎很熟悉环境,跳跃著进了洞厅,那个时候东君正在看经书,见一团雪白的球在眼前飞闪而过,便抬头一看。
“咦?”他看向後进来的玄真。
“太光,你别到处乱窜。”玄真低斥一声,那白狐从架子上跳下来,委屈地走到玄真的脚边。
叹口气,玄真道:“你四百年修为被毁,好不容易以金丹定了魂魄,虽恢复成了真身,但只要好好修炼二十年,便可化为人形,继续修道之路。”
那白狐蹭了蹭玄真的脚,似乎有撒娇的意思。
和白狐相处的玄真不太一样,多了一丝人情味。东君怔怔地望著,在华阳洞住了百年,从未见过玄真别的表情。除了那次在白玉潭,自己向他表情时,他生气而冰寒的神色,就再也没有看过其它的了。
“他,是太光道长?”东君放下书,问。
玄真在石桌边坐下,白狐跳到桌面上,蜷著毛绒绒的尾巴,睁著一双水灵的大眼,瞅东君,那狐狸眼里似乎有股笑意。
“太光原是灵狐,吸天地灵气,正途得道,可惜如今四百年的修为毁在了情劫中。”
“确是可惜。”探手摸摸柔软的狐毛,太光也不挣扎,一副享受的模样。东君不禁一笑。初遇太光自己一身狼狈,还是拖了他的福,御剑飞行上了华阳洞,不想才过百年,太光修为尽毁,恢复真身,要重头修炼。而他,已非百年的他了。但是他们却有一样的劫──情劫!太光四百年的修为,在玄真的帮助下,尚保住性命,只有一百年修为的他恐怕会形神俱灭。
静坐在旁边的玄真,瞟到他那一闪而过的微笑,眉宇一皱,眼里有丝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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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洞里多了个顽劣的生灵,热闹了很多。
本来东君和玄真都是喜静的人,如今多只爱到处捣乱的白狐,著实让两人有点头痛。太光修为被毁,脾性也恢复到最初,顽性不改,不好好修炼,一听玄真念经便逃得老远。
东君看著摇头直笑,而玄真很有耐心,有时候他真的很冷酷,对白狐的眼泪攻击无动於衷,对它的哀求也视而不见,下个禁制,困住爱动的白狐,就开始讲道,这一讲就是三两天夜的。
东君会坐在附近旁听,他入道时,玄真不像现在这样从头开始教导他,如今面对白狐,玄真是下了功夫,为助道友修回道行,不厌其烦地讲道经。
这一讲就讲了足足四年,四年後,太光终於可以开口说话了,但还不能变身。
“东君啊,想不到你小子竟能打动玄真收你为徒?他那个人你别看他好像很好说话,其实最无情了。他一出生就似乎懂道,长大几岁便开始入道,十几岁就脱离尘世来到这荒山野林里独自修炼。那时候我早於他在香岩山落脚,修为也比他高,三番两次来拜访他皆被他拒之洞外,缠了他二十年,才终於成为道友。”
“上次是一百多年前吧?也算咱们有缘,我正好御剑飞行经过,感到一丝生人的气息,便往下一找,呵呵,没一会就看到你一个公子哥狼狈地在山路上攀爬,看你灰头灰脸,实在辛苦,就开口问你话了。结果你是来找玄真的,哈哈哈,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执著的要找玄真,这麽好玩的人,当然要亲自送到华阳洞口,让玄真头痛头痛。倒是你小子本事大,竟然让玄真点头答应让你入道,他这家夥,何时这麽好心了?”
“一百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我太光会落得这般田地,还要玄真帮忙凝聚魂魄,总算没白交这道友。只是玄真这家夥太罗嗦,这几年天天听他念经,真是苦煞我也。好在现在终於不用听他念经了,说他无情还真不冤,一看我能说话了,他便丢下你我,又去云游四方了。现在华阳洞就剩咱俩道友,怪寂寞啊。”
东君盘腿坐在蒲团上运气练功,耳朵不断受太光的荼毒。这四年可能真的憋得难受,打从太光会说话,他就滔滔不绝。玄真定是听得烦了,才又出洞云游去了,他就没那麽幸运了,道行不高,就只能留在华阳洞吸天地精华,领教太光的长舌功。
奇怪,太光有这麽罗嗦的麽?
跳到石桌上,用前肢捧了一个野果,太光伸出粉嫩的舌头,流著口水舔舔。他现在道行被毁,还不能吸日月精华,只能吃素果充饥,现在玄真不在,采果子的任务自然落到东君身上了。
啃著果子,狐狸眼看著无动於衷的东君。它叹息:“东君啊,你谁不好学,为何去学玄真?我跟你说了大半天的话,你怎麽也不回一句?我可不想在百年後,看到另一个玄真,虽说修道之人的七情六欲淡薄,但并不是没有。该高兴就要高兴,该难过就要难过,整天冰冷著一张脸,有何意思?你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不必学玄真的冷淡。那只会迷失自己。”
见对面那人毫无动静,太光狡猾地转眼珠子,啃完水果,吐了籽,打个饱嗝,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眯眼说道:“你有百年道行了,但我看你似乎还未历过劫?嘿嘿,这劫啊,最难是情劫。过去了,就快乐似神仙,过不去,就如我这般凄惨。玄真就差一劫即可升天,但他最後一劫最难度,我以前为他算过,他最後一劫是你──情劫!”
打坐中的人猛地睁开眼,白狐满意地又捧了个水果。
东君收了功,把气归回丹田,看向桌上那狡猾的狐狸,摇摇头。“岁月匆匆,太光道长怎不抓住时光好好修炼?”
甩甩尾巴,太光嘟嚷:“修什麽修,我都这样了,再修也没意思。经过那情劫,我看透许多事,成不成仙已不重要了。”
“是麽?”东君低声呢喃。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劫即是情劫,能否度得过去还未知。当初来华阳洞找玄真,说要修道只是借口,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呆在玄真身边,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克服重重困难,终於入道修道,有所成果,也炼成了长生不老术,可是……最初的那份情,却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玄真应是清楚他的情,然他漠然视之,长年远游在外,便是在回避他。为了追上玄真的脚步,他压抑下自己的情,日夜修炼,甚至学他的淡然,学他的冷漠,可……他终究成不了玄真。
见东君沈默,太光跳下来,来到他的脚边。“你为何喜欢上玄真?”
东君摇摇头。“在白玉潭相遇,只看了他一眼,我便……沦陷了。回家後心神不宁,想的思的全是他,为了再见他一面,我去观道去道场,每每失望而归,又每每抱有期望……直到再次相遇,他无情地拒绝了,我才觉悟,如果不是和他处在同等地位,是无法追上他的脚步,更不可能……他是修道之士,长生不老,我只是一介凡人,百年一过便回归尘土,我不甘心,於是我抛弃了红尘牵绊,上山求道。一百年了,我只能作为道友呆在他身边,默默地守著他的华阳洞。你说的没错,我的第一劫是情劫,你都度不过而我又怎能度得过?”
听了他一席话,太光蹭了蹭他的腿,同情地说:“爱上玄真,的确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他不懂情,只知道修炼,你和他相遇可能是冥冥中安排的,是劫躲不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情劫都会魂飞魄散。只要你二人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共同克服困难,坚贞不屈,经得起考验,便可度过情劫,但倘若有一方屈服,便功亏一篑了。”
东君苦笑。“我与他……只是单相思。两情相悦从何说起?”
太光竖了竖耳朵,狐狸脸有些神秘。“咱学道的,都懂咒言。你可知情咒?”
“情咒?”
“不错。情咒自古评价好坏掺半。对你喜欢的人施情咒,他心里若有你,便会生效,如不爱你,便会失效。你──要不要试试?”
东君不语。华阳洞内有藏经室,里面经书万卷,咒言书不计其数,阅览众多书籍,怎不知情咒?只是……他不敢……亵渎。
“唉,你这般优柔寡断,永远都度不过情劫。”用尾巴刷过东君的腿,白狐转身离开了,自己寻暖和的被窝去睡懒觉了。
东君来到洞口,望苍穹,望绵绵群山,淡淡的倦意袭上面容。
百年光阴能有几,
一江深情付东水。
香岩华阳修寂寞,
情怯难言恐破魂。
第四章
一道青光划过天际,隐约泛著红光,青光一闪消逝,一条人影冲进华阳洞,发出一声巨响,惊得洞内的人急奔而出。
“玄真?你怎麽……”动作迅速的太光一跳出来,便看到浑身是血的玄真倒在洞口。
东君紧跟其後,玄真道衣上那触目惊心的血令他心一痛,颤抖地跑上前,扶起他。
“……”嚅了嚅唇,终是发不出音。怎麽回事?道行高深的玄真怎会一身伤的回来?此次离洞不过一年半载,一回来竟浑身是血?
是谁?竟伤得了玄真?
玄真呕出一口血,神智已处於迷离了。他伤得很重,能自己飞回华阳洞已是不易。
“东君,快定他的神!”太光看出玄真伤势的惨重,便厉声大喝。
只愣了一会,东君念起定魂咒,手掌发出一道白光,没入玄真的体内。待他的神魂定住了,方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往洞内石室走去,太光跟在後头跑著。
把人放在石床上,立即施展愈合术,然而他修为不够,勉强止住了血,却无法把伤口复原。
太光跳到床上,舔舔玄真的手。“你去他袖里摸摸有没有乾坤袋,那袋子里应有不少灵丹妙药。
东君立刻往他袖里一掏,果然摸到一个小巧的金色袋子,但袋子封了印,如果不是主人,是打不开的。
“唉,玄真干嘛这般小心翼翼封印著?就怕别人偷了去不成?如今倒好,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太光不满地嘟嚷。
“我去拿灵芝。”说著,东君便往外走,进入放药的石室,在一堆草药中,终於找到半截灵芝。
太光看东君拿回来的灵芝说:“这灵芝都成干了,效果不好,你最好是去采新的。”
东君没有犹豫,拿了一个锦盒和几张咒符带在身上,便出了华阳洞。在洞口封了结界,以防虫怪入侵。
香岩山很大,要在诺大的山里寻找灵芝不是易事。幸而修道之人在学炼丹之前便要学会采草药。施展御风术,在山棱间穿梭飞行,寻了半个时辰,终於在一幽暗的峭壁上看到一株灵芝。悬在半空中,拿出锦盒,以咒术把灵芝从土里取出,封进盒子内,迅速地盖上封上咒符,以保持新鲜。
收了盒子,心急如焚地往回飞去。
快接近华阳洞时,在山涧发现一个人倒在溪边,满身是血。
他狐疑地停了一下,但想到玄真身上的伤,便没有飞下来救人,匆匆一瞥,闪身而过。
那山涧里的人尚有一丝神智,微张的眼缝里看到一修道士从头顶飞过,对他视而不见,不禁怨恨在心。
回到华阳洞,急步走进石室内,拿出灵芝,催动三昧真火,强迫灵芝在手掌内的三昧真火里炼化成丹药,终於,晶莹剔透的灵丹炼成,他扶起玄真,把丹药放入他紧闭的口中。
太光在一旁看著,眼里有一丝赞赏。想不到东君才修了百年,便学会在掌内以三昧真火炼丹药了。须知炼丹药的本事也体现了一个人的修为,单物炼化无须用鼎炉,以手造就一团气,在气团里炼化便可以了。若是炼高级或复杂的丹药,便要用到鼎炉了。东君这一手,干净利落,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
玄真服下药丹後,气色终於好上许多了。东君坐在床边,痴痴地望著昏睡中的他。从未见过玄真脆弱的一面,他总是很淡漠,遥不可及,如今他竟虚弱地躺在床上,俊美的脸苍白无血色,双眼紧闭,敛去了眼里的冰冷,看著这样的他,仿佛能接近几步了。